朱厚照眼神有些迷离,他道:“刘伴伴啊。刘伴伴说让朕之家去户部要钱,好让几位阁老知道朕……朕皇帝的威严。”
一旁伺候的张永看了一眼谢棠,只见对方分外平静。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总觉得刚刚这位小谢大人眼睛中闪过了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朱厚照说着说着话连酒杯都端不稳了,竟是已经醉到十分,睡过去了。
张永道:“谢大人,咱家扶陛下去休息。”谢棠道:“那我帮你。”
说完后谢棠起身起身和张永一起搀扶起朱厚照,把朱厚照扶到了床上。张永为朱厚照脱下了鞋子,盖好了被子。
谢棠对张永道:“陛下今日喝醉了,等一会儿吩咐太医正为陛下开一个解酒方子。”
张永道:“知道了,我送送大人。”
谢棠笑道:“德延兄止步,在下这就走了。”
谢棠从宫中出来,什么都没说。谁也不知那日宫廷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三天后的大朝会上,皇帝和去年收回自己让户部加税的成命一样收回了由户部出银子建造宫殿的手谕。
这让人看向谢棠的眼神都平添了三分忌惮。
谢棠年纪轻轻,刚过弱冠,就已经官居三品,任户部左侍郎,不是没有人不服的。
但是如今,许多想要攻忓他的人,都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爪子。
若是谢伯安只是阁老的孙子,他们攻忓起来没有什么畏惧的。哪朝哪代没有几个阁老?大明不禁言官言论,皇帝他们都敢骂,更何况一个世家小子?
但是如今皇帝为这位小谢公子站台,这就不一样了。任你说他有千错百罪,只要皇帝不认,任何人都动不了他的位置。
户部上下更是心生振奋,谢棠的心腹更加忠心。他们追随的大人有着如此神鬼莫测的手段,他们跟着他,也是可以预见的远大前程。
户部很快派出几位算账算得极好的主事去承运库为皇帝算账。清流言官还是反对皇帝建造宫殿,但是谢棠却是不管了。
他现在清清楚楚地知道,皇帝是一位横行无忌又格外聪明的主儿。只要他不动国库的银子,让百姓能安安生生的。他就什么也不管。
毕竟他没有什么士为知己者死的雅兴,也没有以身报君的宏志。
他之所求,不过是让谢家能在这个朝代里好好的;尽他最大的努力,让百姓过的好些罢了。
更何况他现在也不过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臣子。既非阁老,也非尚书。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他来插手。
“查到了吗?”谢棠站在书房里的大黄花梨书案前练字。
钱平安站在他的身后回答道:“大爷,查到了。喜乐哥这些天伪作采买出去和户部所有大人府上的采买搭话,在您说的那一天里晚上不在家的有民科龚郎中,仓科杨,沈二位员外郎,山东清吏司顾主事以及给事中邢大人,楚大人。”
“龚郎中和楚给事中是一起去了窑子,杨员外郎是因为自家妻子不舒服去请大夫。沈员外郎和邢给事中的行踪小的和喜乐没有查到,这些天一直派人跟着这两位。”
“沈员外郎没有什么特殊的行动,刑给事中却时常会在天色渐黑的时候去一座没有匾额的宅子。除此之外,小的还查到吏部焦大人也去过那座宅子。”
谢棠手中的笔落下了重重的一点墨,他讶异道:“焦芳?”
钱平安回道:“正是焦尚书。”
谢棠放下了湘竹笔,在小银盆里洗了手。拿起了一旁玉盒里放着的两个核桃。
他坐在了黄花梨大交椅上,握着两个核桃盘了起来,渐渐陷入了沉思。
焦芳?
马文升走了后焦芳就升了吏部尚书,焦芳此人,谢迁也曾和谢棠谈论过。
祖父说此人为人粗陋无学,性格阴狠,好背后臧否议论他人,却有实干才能。要不然弘治帝也不能把这个人留在朝廷。除此之外,焦芳也是皇帝对南方派系的文官的牵制。
焦芳做编修的时候,万安曾道:“不学如芳,亦学士乎?”
焦芳知道后勃然大怒道:“这一定是彭华在背后算计我,我如果当不上学士,就在长安道上把彭华给刺杀了。”
彭华听后非常害怕,连忙将此信传给大学士万安。万安最终不得不进焦芳为讲学士。因此万安和彭华两人都厌恶焦芳。
因而在尹晏被罢免时,两人借此排挤焦芳谪迁到贵阳这等贫瘠之地。因而焦芳对这二人怀恨在心。
焦芳的确如同祖父所说,有实干的本事,也有官运亨通的运气。
在被贬贵阳不久,凭着自己的能力和钻营的本事,很快就又被任命为霍州知府。然后在几年内一步步升迁,最后升为礼部右侍郎。
但此人亦然是的的确确的寡廉鲜耻,小肚鸡肠。成化帝时,皇帝位当时还是太子的弘治皇帝诏纂《文华大训》,然后在宫中讲授。因为其书是彭华等人所著,焦芳心中嫉恨,每进讲,专挑书中的毛病。
他的私人生活更是荒诞不经。广西田州土司岑浚被治罪处死后,其妾成为叛逆家属当没官。焦芳得知此妾美艳,便把她弄到至极手里寻欢作乐。
此妾与焦芳之子焦黄中暗地私通。后被焦芳发现,父子两人为了一个女人同室操戈,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至于所谓的焦芳与南方,尤其是与浙江、江西两省的仇恨。是因为成化朝的时候,焦芳被万安、彭华排挤出京后用尽手段回了京城。
当时他为了向弘治帝显示自己的才华,时常上书奏事,以求重用。然而当时的吏部尚书马文升等人不喜焦芳的为人,时常压制焦芳。
这些压制焦芳的人大多为浙江、江西两地出身。因此焦芳对南方派系敌对仇恨。是谢家的几个政敌之一。
当日谢棠年少被任命为左侍郎之时,焦芳就是直言反对的一个。
“那座宅子是谁的?”谢棠问道。
“属下不知。”钱平安道,“但是他们那座宅子的采买面白无须,像是……”宫里的太监。
钱平安说到这里的时候欲言又止,谢棠握着核桃,他手上的核桃是官帽核桃,已经被盘得圆润光滑。
谢棠笑道:“怕什么,继续说。”
“那好像是宫里太监的私宅。”钱平安道。“我听着他们采买说府上老爷姓谈。”
谢棠笑了,姓谈,果然是刘瑾!
宫中内宦在外边儿的私宅,主家又是姓谈。这分明只有本姓氏谈的刘瑾能够对得上。
如此,便从敌暗我明变成了敌明我暗。揪出了内奸。
他谢伯安不怕有内奸,就怕有内奸他不知道。
如今他知道了,以后就可以将计就计,通过这位内奸好好算计回去。
除此之外,居然还有这么样的一个大收获。任谁也想象不到,焦芳居然是刘瑾的党羽。
此时他之前的疑惑全都解开了,为什么刘瑾不去找吏部的麻烦,反而盯上了户部。
原来是因为吏部尚书已经和他勾结在一起了。
而这位曾口口声声自己是三朝老臣,忠直无私的焦大人,居然成了刘瑾的党羽,着实是荒唐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