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淡的阳光照在了青年人的锦绣官袍上,补子上的孔雀流光溢彩。琉璃瓦上反射着莹润的光。
谢棠跟着张永进入谨身殿,给朱厚照行礼道:“陛下万安。”
朱厚照让他起来后,质问他道:“夫子,朕要修建行宫。你为何不批下银子?!”
谢棠回答道:“陛下这份向户部要银子建造行宫的计划,可通过了内阁?”
朱厚照道:“谁要管那几个老匹夫!”
谢棠的脸色有些难看,强忍着不在皇帝面前失态。
内阁几人中,一人是他的亲祖父,另一人是教导他十余年的恩师。
朱厚照看谢棠的脸色,也有些讪讪。虽然他是天子,可以横行无忌。但是他并不想让自己的救命恩人寒心。于是他止了话头,示意谢棠说话。
谢棠道:“按照规矩,陛下是要通过内阁之后才能向户部下达这样的手谕的。”
“要不然的话,陛下修建宫殿,就只能从内承运库里往出拿银子。”
“而且能够给陛下拨银子的,只要韩文韩大人。臣和安大人只是代掌户部,”
“陛下莫要忘了《皇明祖训》。”
朱厚照坐在椅子上,十分无所谓地道:“□□遗训还说贪上几两银子就砍头呢。朝廷这么多官,有几个没收过三节两礼,冰敬炭耗?若是遵循□□遗训的话,满朝文武几乎全部都得砍头吧。”
谢棠不得不说,皇帝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甚至连谢棠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夫子和别人不一样。”朱厚照说完后笑意盈盈地道。“若是旁的大人,现在定是指着朕的鼻子骂了!”
“那是因为陛下说的的确有些道理。”谢棠道。他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盒子,交给皇帝。皇帝打开,只见一摞银票在里面。共有五万余两。
“这是今年出海,臣的两条船得的现银。”谢棠道。
“内承运库的银子挤一挤,也应该能凑够大半。臣回头把前些年攒的古董名画全都卖了,也就尽够了。”
“臣还是去年的那句话,普通百姓家里尚能起屋。没有陛下不能盖房子的道理。”
“然而皇家开销从内承运库出,大明运转的各项银子才从国库出。这是定例。这个口子不能开。”
“几位老大人口直心快惹恼了陛下,但几位老大人都是一心为国的。还请陛下体谅他们的苦心。”谢放轻自己的声音,哄着皇帝收回成命。
“若是这个口子开了。陛下万年之后,后世君主若如桓灵二帝索取无度。而臣子忠于君上,不可违抗君命。最后国库银子空了,就会……”
朱厚照这时突然想到了去年谢棠和自己说的话。
那时谢棠说,等到出海的船队回来后,他会派人过来到内承运库为他清算银两建造行宫。那时他答应的好好的。现如今却因为和文官打擂台,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除此之外,他也想到了那时谢棠说的,军饷赈灾的银子若是被花费了。轻则引发哗变,重则会导致江山动荡,皇位不稳。
他瞳孔缩了缩,他怎么玩都可以,然而皇位是万万不能丢的。
谢棠忽然“扑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那声音听着都让人觉得痛。
“夫子!”,朱厚照突然惊呼道。
谢棠继续道:“臣知道这宫殿陛下在正德元年的时候就想建造了,当时是臣劝陛下等到船队归航后再建宫殿。”
“臣也知道内帑可能不够。臣尚年幼,不能动用自家公中钱财。臣的私产里还有先帝赐的两座皇庄,也可以卖掉。”
朱厚照听到谢棠说道父皇赐下的皇庄的时候,心里刺痛。他道:“夫子,朕盖宫殿怎么能够用你的银子?”
“臣仰仗先皇提携之恩,得以年少登临高位。未尝有一日敢忘记恩情。臣不忍陛下因愿望无法达成而苦闷,亦担心陛下与诸位忠直大臣成水火之势。”
“先帝临终之前,命臣劝谏陛下,做好户部本职。臣一日不敢忘怀。陛下如今,命户部直接拨银。臣若应允,违背先帝遗愿,实为千古罪人。痛彻心扉,无计可施。若臣之私产能解两难困局。臣心愿情甘。”
谢棠早就准备好这笔银子,日日随身带着。无论皇帝要不要,这笔银子都能解决他许多困局。
皇帝若是收了,那他也不过是损失一笔银子。钱财这种东西,虽然重要,但是够用就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虽心疼,但也不至于要死要活。
皇帝若是不收,那就是他稳赚,一分钱没花还向皇帝表示了忠心。除此之外,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也绝不会有任何人能够用“为取媚于君上,视天下于不顾。奸佞小人也。”的理由来抨击他。
人家都为了皇帝向善,散尽家财了。还轮得到你来说。
什么,你说这只是私产?
那你把你自己的所有私产都拿出来给陛下啊!
而且不是没有人对先帝赐他的这几张船引不满,甚至动了不好的心思的。
他今日如此一来,这几条船就让皇帝记到了心里。以后旁人拿这个攻忓他,也要小心三分。
最重要的是,他近日如此诚心实意,皇帝若还是一意孤行。最后罪责不会沾染到他的身上一分一毫。
到时候皇帝也只能去找别的替罪羔羊。
而且这样展示一下自己的财力也很有好处?毕竟这样有钱的清流人家里重视名声、前途远大的公子,你说他贪污受贿,感觉起来也有一丝不真实。
总而言之,破财消灾给他带来的政治利益很高。而且还有不破财的可能。
朱厚照忙起来,硬是把谢棠拉了起来。他道:“夫子,你的膝盖痛不痛。”
这时候说话的语气都比一开始软化了三分。
“不痛的。”谢棠道。“陛下若是答应臣,臣什么痛苦都忘了,心里只会剩下欢喜。”
朱厚照把那个小木盒塞回谢棠的手里道:“这个你留着,朕不要。”
他道:“朕答应你,你派几个算账好的主事,过来给朕算算朕能够有多少银子能够用来盖行宫。”
谢棠推辞道:“这是臣的一番心意,陛下收下吧。”
朱厚照却道:“夫子,你拿回去。没有父皇日日赐给你东西。到了朕这里,却往回拿银子的道理。”
然后他笑道:“夫子,今日这也快到晌午了,不如夫子留下来和朕一起用膳?”谢棠笑道:“多谢陛下赐膳。”
吃饭的时候,朱厚照留了张永伺候。谢棠扫过刘瑾、谷大用、高凤等人的脸,笑道:“陛下,不如让这些公公都下去吧。臣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从不用人伺候的。如今看了各位大伴在这里,倒是觉得怪别扭的。”
朱厚照此时对谢棠有十分的好感,听了他的话后道:“那几位伴伴就下去吧。”
张永笑道:“奴婢还是得留下来,奴婢还要为陛下试菜呢。”
张永刚刚在皇帝说要赐膳的时候看到谢棠的眼色,特意自己自告奋勇要伺候皇帝午膳。
刘瑾等人走了后,午膳的菜肴很快就被送了上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谢棠看着朱厚照已然是醉了,貌似不经意地问道:“陛下去岁已经说了今年建造宫殿要从内承运库走银子的,怎么突然想到了给户部下达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