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抄没魏国公府的人,正是徐青砚。
他这一日,穿着正三品的官服。衣上的孔雀展翅欲飞,衬得他玉白的脸更加俊美出尘。
他是此次抄家的正使,因此占据主导权。跟着他来的副使是锦衣卫的沈千户,以及禁中的少监高凤。
高凤作为一个冷血的中官,被朝野文人骂为八虎之一。他本就不是好人,但是今日才第一次见识到了让他胆寒的狠心。
“自然是里面的人不许出,外面的人不许进。”
年轻的副都御使嗓音温柔,说出的话却好似是毒蛇吐出信子。“还请几位,好好招待魏国公大人。”
等到正式进府抄没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魏国公被人看着,不许进食。就和大夫人曾经对杨氏做得虐待一模一样。
年轻的伯爷坐到魏国公躺着的床边上,笑眯眯地拿起了一碗参汤灌到了对方的嘴里。
他道:“爹,想活下去吗?想的话,就把你手里的势力都给我。”
魏国公向他唾了一口吐沫,道:“你这个贱人养的贱种,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意!”
徐青砚仍旧是温温柔柔地笑,拿着帕子把自己脸擦干净。他就是有这种唾面自干地隐忍,才有了今日报仇雪恨地快意。
他在一旁地水盆里洗了脸,然后冷笑道:“皇帝不让您死呢。您这是心里有数,所以不怕我呢。”
“可您那个儿子呢?世子可是要流放三千里,可是遇赦不赦的。”
他看着魏国公额上的青筋,笑得更是温柔了。
他道:“不要想你北疆的老兄弟了。这世道谁不是更喜欢利益呢。你知不知道你交给世子的势力,他居然让我交给晋王!”
看着魏国公发青的脸色,徐青砚继续道:“哈哈哈,我根本没给!您说,这朝廷上一下子上书弹劾您的这么多,好多家勋贵都一点儿救您的意思都没有。这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我打点好一切了。”
“北疆有我认识的人,如果您不按照我说的做。世子爷就要被我送到披甲士那里了。”
魏国公尖声道:“你敢!”
徐青砚道:“我有什么不敢的?左不过我也是个不孝不悌的人了,也不怕下十八层地狱。有什么不敢的?”
“我挨过大夫人的鞭子,板子。打完我后她往我身上泼辣椒水。你不是不知道,甚至有一次我都看到了你的袍角。可是你还是默许了,丝毫没有阻止。”
“你毁了我娘,杀死了我妹妹。我身上流着你的血,我都觉得脏。”
“我有什么不敢的?”
魏国公脑海里思绪万千,忽然他想到前些天听到的流言。
谢家公子去北镇抚司审问晋王长史。晋王,文官以及徐青砚这个太原知府的上书在他脑海里串成了一条线。
他突然冷笑道:“没想到你这个武勋之后,竟做了文官的一条狗。用你亲爹的命去换荣华富贵。”
徐青砚笑道:“是啊,就算是做文官的一条狗,也比做母亲和妹妹的仇人的狗好上百倍。魏国公,我最后问你,那名单你交还是不交。别忘了,除了世子,你还有其他儿子。”
“那是你的兄弟!”
“除了司灵,我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兄弟。”
晋王被押解进京后,被关押在天牢。
大理寺会审后,皇帝给出了处决,发配晋王前往凤阳守陵。永不回京。
皇帝终于在最后收回了他给出的盐引。
谢棠讲解《管子》时说的话总是在他脑海里盘旋。动摇皇权,那时他的逆鳞。
他喜欢无拘无束,不喜朝政,只喜欢各种游荡嘻乐。但是他知道,一旦没了皇位,他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他不容忍任何动摇他皇位的因素存在。
几家掺和到这件事里的文臣勋贵都被抄了家,下场惨淡。
晋王长史死在了诏狱里。而魏国公一家,也离开了京城,去了南京乡下的旧宅。
正德元年九月,众大臣上书,道后宫空虚,请皇帝纳各地淑女进宫。
皇帝不允,以为先帝守孝之由拒绝。朝臣有上书太后,请太后答允。
张太后听了要选儿媳妇,自是下了懿旨。最后,皇帝任命太监谷大用、邱若鸿为使,召两京良家子入宫,充实宫掖。
一辆辆载着各地淑女的马车驶入了宫帷,多数是两京五品以下官员和乡绅之女。家世清白,相貌姣好的女子。
按□□《皇明祖训》,有明一代天子、亲王的妃嫔媵嫱,一般慎选良家女充任,进幸者弗受。
因此皇帝的后宫中,多是低位官僚之女。这是为了裁抑外戚,严防恃宠干政。从民间良家选后妃,致使外戚社会地位低下,难以形成政治势力,从源头上杜绝外戚干政的可能性。
到了十月初一,是谢棠二十岁的生辰。
到了加冠的年龄。生辰过后,谢迁就请了城外道观里的大师来谢府祠堂占卜吉日,准备举行加冠礼。
经过卜算后,算出十月十三这一日大吉。谢家立刻派人把把帖子送到各府。在祢庙门前占筮加冠的吉日。
十月初三,玄凌大师带着几个道童到了谢府门上。被大管家谢一引到了祠堂。
谢棠头戴玄冠,身穿朝服,腰束黑色大带,饰白色蔽膝。站在祠堂里的东方。
正常来说,站在谢迁对面的应该是属官家臣。但是如今不比古时,因此谢迁对面站着的是谢家幕僚沈群。
他身着与谢迁相同的服饰,站在祠堂的西面。
谢家已经备好了蓍草、蒲席和记爻、记卦所用的卜具,都陈放在庙门外的西塾中。
在门槛外布设筮席,筮席面朝西方,等待着玄凌大师的到来。
玄凌道人来了后拿起蓍草,抽开装着蓍草的蓍筒盖,一手持盖,一手持蓍筒下部,进前接受谢迁的吩咐。
谢一站到谢迁右后方,听
到谢迁的吩咐后站出来。
对玄凌道人吩咐谢迁对占卜的要求,即让玄凌大师占卜本月休沐的初七,十三以及二十九三日。
玄凌道人答应后拿着蓍筒回到筮席,面朝西方坐下开始占卜。
占卜结束后,玄凌将卜算出来的卦象写在纸上,上前亲自把纸张送给谢迁。
谢迁看完后把纸张还给玄凌,道:“辛苦大师。”
玄凌回到自己占卜的桌子,面向东方,继续占卜。
须臾,玄凌上前,对谢迁道:“大人,十三日大吉。”
谢迁作揖道:“多谢大师。”
占卜结束,撤去筮席。谢迪宣布筮日结束。谢丕送上了谢银道:“多谢大师。”
玄凌大师接过谢银后道:“大人不必多礼。”
谢正和谢丕按照谢迁的吩咐去邀请众位礼宾。
正宾和赞宾是由谢迁亲自前往邀请。正宾是李东阳,赞冠者是保国公朱晖。
三日后,李东阳来到谢家。谢迁迎到中门。两人到祠堂后,李东阳面朝西方两拜主人,谢迁面朝东答拜回去。
谢迁道:“麻烦宾之兄为吾长孙正宾。”
李东阳笑道:“好。”
谢迁又拜了两拜,李东阳答拜。邀请保国公朱晖为赞冠者的礼仪与之相同。
冠礼前一天的傍晚,谢家众人都在祠堂。按照礼节定下加冠礼的时辰为明晨正天明时举行。
谢家又一次派出家里男丁去各位礼宾家告知冠礼时间,此时冠礼已经准备好了大半。只剩下明天的正式典礼。
谢家举办的加冠礼很盛大,这是国孝一年过了后谢家举办的第一场宴集。又是宗子的加冠典礼,自然盛世浩大。
《说苑·修文》里记载“冠者所以别成人也,修德束躬以自申饬,所以检其邪心,守其正意也。君子始冠,必祝成礼,加冠以属其心,故君子成人,必冠带以行事,弃幼少嬉戏惰慢之心,而衎衎于进德修业之志。”加冠后才算成年,自此之后,不会再有人把对方当做孩童少年来看待。
《礼记曲礼上》也道:“二十曰弱冠”。
一些武官十分讶异自己家为何得到了来自谢家的请帖。但还是决定要去。毕竟对方是阁老权臣,不可轻易得罪。
而徐青砚,也把从魏国公那里得到的名册送到了谢家府第。
谢棠握着自家儿子胖乎乎的小手,笑道:“儿子,喜不喜欢骑马?”
谢涟坐在谢棠的怀里,眼睛澄澈分明。他声音软糯:“喜欢。”
谢棠笑道:“等到平哥儿长大了后,爹就带你去骑马,教你读书。爹爹会什么都教给你。”
然后亲了亲自家儿子白嫩的脸颊,笑道:“爹衙门里那么忙,很多时候不能陪你。只能让你娘亲一个人陪你。爹真是对不住你和你娘。”
谢涟摇了摇头,握着谢棠的手指道:“才不是,娘说爹是这个世界最好的父亲。娘说别人家的爹就不会给孩子讲小故事,陪孩子玩。平儿虽然很想爹爹,但是平儿不怪爹爹。爹爹最棒最好!”
“娘说了,爹爹是一个好官。好官就是能够帮助很多人的人。但是好官都会很忙很累。平儿不怕苦,也要做一个好官。松叔叔和杨叔叔都很羡慕平儿呀。”
谢棠笑道:“平儿真乖。”然后亲了自家胖儿子一口,问道:“松儿和杨儿为什么羡慕你啊?”
谢涟小小声道:“因为爹爹会给平儿买好吃的糕糕,还会给平儿带好看的小泥人。二叔祖就不会。”
谢棠咯吱他道:“那平儿喜欢爹爹,是不是也是被糕糕和小泥人收买了啊?”
谢涟咯咯地笑:“才不是。爹爹不要挠我的痒痒。爹爹再挠,平儿就不喜欢你啦!”
过来给谢棠送青团的孔令华见了,莞然一笑。
这父子俩,真真是前世的冤家。一点儿也不像旁人家的父子,父亲威严,儿子胆怯。倒像是兄弟一样,互相嬉闹。
夫君那般朗月清风的人,一遇到孩子,就像是凭空小了十岁似的。
谢棠见到孔令华来了,抱起谢涟走到孔令华身边。笑道:“华儿,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孔令华笑道:“青团。”
谢棠道:“真好。”他想了想后笑道:“不如华儿喂我一个?”
孔令华嗔道:“孩子还在呢!”
谢涟伸出自己的两只小胖手捂住了眼睛道:“爹爹,娘亲。我什么都看不到!”
谢棠大笑,孔令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间室内一阵笑语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