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这次回京,的确带了许多东西。光是给家里人的礼物就有整整两大箱。给祖父和父亲的明前绿茶,给祖母和母亲的杭州纱。灵隐寺求来的经书,寒山寺开光的佛珠。许多的江南纸笔,胭脂水粉,苏杭特产,南方玩器。一份份地由谢棠现在的大丫鬟鹊仙和月仙打理好,再由小丫头和婆子们送到各房各院。
桥松院的主人回来后,这个院子的仆妇丫鬟们更加谨慎小心。生怕犯了错被撵出去。
清荷院
谢故看着自己面前一桌子的东西,从小木头盒子里随手拿出了块银角子给了自己的大丫头红缨。让红缨把银角子给来送东西的紫玉。笑道:“麻烦你走一趟了。”
紫玉笑道:“多谢大姑娘的赏。”想了想又说了一句:“这些东西里面有一根镂空的白玉簪,是江南那边儿锁金记的老师傅雕的百花簪。这个只您有,旁的姑娘是没有的。”
谢故听了心里欢喜。但在教导嬷嬷的注视下。她只露出了一抹清浅的微笑。她让自己的大丫鬟红缨拿出了一个缎面包袱出来,把包袱给了紫玉道:“这是我给阿棠做的扇套子,抹额和发带。把东西给阿棠,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衙门下衙后,花厅的小宴会就已经布置好了。晚上大家在花厅吃饭,分成了两桌。因都是自家人,故没有用屏风隔着。大家也自在些。
谢棠吃了一口谢正夹给他的菜,笑眯眯地道:“谢谢爹。”谢正看着自家儿子,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之感。温声道:“你从小儿长在京城,吃惯了北方菜的口味。在江南吃饭定是不习惯。这是你母亲特意吩咐厨房做的,你多吃点。”
谢远对谢迁道:“你家老大太宠爱孩子了!”谢迁笑道:“他和儿媳妇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能不宠吗?反正有我管教棠儿,正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说着又叹了口气:“也是我管教正儿管教的太严的缘故,正儿太端正了。也就在他媳妇和棠儿面前能松快些。”他眸中有些黯淡:“正儿小的时候,正是万氏当权之时。我又碍了万氏的眼,正儿是我的嫡长子,我怎么能够让他出错给万氏借口害他。”
谢远也不说话,成化的那些年,的确是风吹鹤唳,草木皆兵。过的艰难。
晚饭过后,谢棠跟着谢迁去了书房。
谢棠拿出了怀里的信件给谢迁,道:“祖父,这是徐青砚给我的信件。”
谢迁道:“拿过来我看看。”谢棠把信件给了谢迁。谢迁看了一会儿,笑着把信给了谢棠:“你看看。”
谢棠也不矫情,直接拿过来看。越看他脸上的表情就越讶异。最后,他道:“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谢迁笑呵呵地道:“他想夺爵。”
谢棠惊讶道:“这怎么可能成功?圣人怎么会允许庶子夺爵?”而且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不敢相信,那般风清月朗的人竟也会争权夺利。
谢迁笑得神秘:“魏国公可是骗了徐青砚的母亲和他成亲,严重些可以说是停妻再娶。”所以说,只要徐青砚能够把魏国公夫人的娘家和魏国公世子扳倒,之后就可以凭借这一点威胁魏国公把他娘扶正。而且若是这样,他就不是庶子。
“我们要帮他吗?若是他要夺爵,兹事体大,我们还要掺和进去吗?”谢棠问道。“这和我们本来的设想不大一样。”
“怎么不帮?”谢迁笑道。“他答应把徐家在宣府和大同军中的人脉给我们。”
若是谢家相帮,就凭谢家在徐青砚做这些事中间掌握的证据,就能够保证,徐青砚绝对不会反水。
翌日,谢棠起来用完早膳后刚换好衣裳准备出门。就接到了宫中的旨意。
不过倒不是圣旨,而是口谕,来传陛下口谕的人是司礼监的一个少监。名唤古金,是大太监怀恩的干孙子,现在在御前服侍。
“陛下口谕,宣召东阁大学士长孙谢棠觐见。”古金尖细的嗓音响起。谢家众人跪下谢恩。
谢一大管家不着痕迹地塞了个荷包过去。古金收下后笑了笑道:“是好事。”
徐氏和杨氏听了放下了心。谢棠跟着古金出去。只见谢府门口停着一辆朱缨八宝车。古金笑道:“这是陛下命人准备的,公子上车吧。”谢棠道:“那谢谢古大人了。”
古今听了,笑意更加真诚了些。朝中大臣,有些人唤他们一句公公表示尊重。但是也让人难免会回忆起净身的经过。更有数不清的人和他们说话时语气恭敬,实则眼光里却是鄙夷和歧视。
阉宦,贼寇,小人,竖子。不外乎是这些称呼了。
但今天这位谢家的小公子,虽不谄媚,甚至算不上恭谨。但是他目光很清正,倒是真真正正地把他当做一个人看待的。他心里反倒是受用了许多。
谢棠到了明宫,他看了一眼华贵的琉璃瓦。轻声道:“还请古大人领路。”
古金见眼前的青衣少年敛裾而行,连走的步伐的大小都几近相同。不禁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的少年。
世家公子,少年小三元。怎么想也该是少年风流,意气风发的模样。竟没想到,这位谢家公子竟然如此谨慎小心。
很快就到了谨身殿,只见琉璃鸳鸯瓦,朱漆大红牖,赤柱挺起,雕梁画栋,白玉为阶,紫檀为门。真真是富贵至极。
这是谢棠第一次来到谨身殿,第一次感受皇权的威严。
古金叫了一个小黄门进去通报。须臾,陛下身边的陈洪陈大伴出来,对谢棠道:“谢公子,请进吧。”
古金提点道:“这是御马监的陈大伴。”
谢棠拱手道:“棠见过陈大伴。”
陈洪似笑非笑地看了古金两眼。然后引着谢棠去了西暖阁。
“草民谢棠叩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无极,春秋万载。”谢棠跪下行了大礼。这一刻,他想了许多。他感受到上首的帝王正在打量他,可他不敢抬头。在封建王朝挑战皇权的代价,不是谁都能付得起的。
弘治帝见到青衣玉冠的少年人,和他祖父一样的萧萧肃肃,风姿卓然。
“起来吧。”弘治帝道:“赐坐。”
宁琛亲自搬过来了一个绣墩,谢棠小声地道谢后道:“多谢陛下隆恩。”然后坐在了绣墩的边儿上。
弘治笑道:“谢迁的孙子果然和他一样守礼。”他道:“我看了你的奏疏,很有趣味。江南之行如此精彩,不如和朕好好讲讲。”
谢棠忽然从脊椎骨儿处泛起了一丝凉意。他心里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