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云海头一次与笑笑的父母打照面。
他额上的伤已经消了肿,眉眼看起来是刚毅有棱角的。但他脸上和额头都有伤疤,理一个寸头,狰狞程度丝毫未减。
梁若海和孟景蓝下午在附近会友。他俩有位旧时战友在沧东医院当院长,与对方喝完下午茶,梁若海便带着夫人来这沧东的最高建筑晚餐、兼看夜景。
这还是云中岳给他俩介绍的。说沧东的夜景只能算是一般,但这栋楼的顶楼餐厅,连同m国的夜景恰好都能收入眼底。m国与我国接壤的这片区域,人称小不夜城。公职人员又不可能去玩,但美味头一回来沧东,谁都会上楼鸟瞰一下这片夜景。
依照行程,梁若海夫妇计划下周回s市。
今夜孟冬十音都说有事,笑笑不肯出门,说得埋头练琴,不然回头要挨哥哥的骂。云中岳、江之源夜里专案组高层有会,无法奉陪。二老没人共进晚餐,一看手机,原来那楼就在附近,闲来无事就来看看。
梁若海开的是云中岳的车。
两个老头一见如故,云中岳说我成天开会出不去门,你俩年轻时既然在我省工作过,对这些地方一定有感情。他随手就把车钥匙塞给了梁若海。
停车的时候,梁若海可巧不巧看了一眼,旁边车位的那辆车里,闷闷抽烟的小伙子挺眼熟?孟景蓝先认出来了人:“江岩。”
……
十音拉着孟冬往无人处走,又给云海打电话,让他出来的时候绕着点。
云海大约是正在地库的最远角,十音先是没打通。
云海直行正出地库,江岩还在魂不守舍,想着回头要怎么给孟冬解释,出车位就一个急转……
急刹的车轮碾过塑胶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就差一公分,车鼻子就要亲到对面的直行车辆。
云海本来刚刚接通十音电话,耳机里刚喂了声,他刹车摇下车窗,恼火又莫名:“怎么是你!诶,你小子眼睛是怎么回事,那么红?”
江岩一看那车里只有云海,忐忑的心落下来:“是你啊。”幸亏二货没在,孟冬也没在。
梁若海从云中岳的车窗里探出头来问:“江岩,没事吧?”
耳机里的十音在问:“这么说……已经遇上了?”
云海拿起通话口,说你俩干脆过来吧。一家人要过日子的,敞亮一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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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的好多事情,大家心照不宣是一回事,一旦戳破,成了“你知道我知道了”,对面相见就变成了另外一种体验。
孟冬何其无辜,有些东西,二老早想修补,只是怎么迈出第一步?一年总比一年更觉无力。哪怕是笑笑回来了,他们对孟冬又是感激、内疚,又带着无尽的心疼,却仍跨不出那一步去。
这是重逢后笑笑第二次与父母见面,倒是比上次开朗成熟了许多,和爸妈熟稔多了,也健谈不少。谈到父母最关心的那个话题,笑笑自然是要把姐吹上天的,除了说从小姐姐待自己如何好。笑笑告诉他们还有:其实哥哥本来不想着急让我回家,怕我不习惯,可他又担心你们,担心得不得了……
刚才柯洛妮在问孟冬“你的父母一定很爱你”,孟冬平平淡淡说出那一声“当然,非常”。
孟景蓝一个在事业上比男人还坚毅的人,情绪几乎决堤。梁若海望着窗外的车库里略显昏黄的灯光,他觉得那光亮得刺眼,他的眼睛都被刺痛了。
他们夫妻的心上,也是有刺的。只是他本一直以为那刺是任远图,此刻发现不是的,那刺也不是一个叫什么柯语微的女魔头。
刺就是他们自身。
并非所有的痛意都带着当头一抡的那种淋漓,也有一种,它从自己深藏的岁月裂隙里溢出,不言不语、尽情肆虐。
孟冬十一岁的那个夏末,他从那个只邀请音乐天才的著名欧洲音乐营回s市,父母亲带着笑笑在机场等他。
认识的人都说儿子取了他们夫妻的优点,梁若海也曾自欺欺人地幻想:儿子只是眉眼五官更出挑些。
这一次不同,孟冬的身高长了一截,已略微过了父亲的肩,眉眼的样子长开了。一望他们便想起来了,他的英俊无可指摘的容颜,承袭了哪位熟人。
三岁的笑笑,口齿已经很清楚,她跳着蹦着要哥哥抱,又说:“让妈妈先抱哥哥……爸爸妈妈怎么不抱!”
父母只是愣在那里,他们差一点就要对视,梁若海看向孟景蓝的时候,她仍怔忡在那里;孟景蓝再看梁若海,他已接过了孟冬的行李箱,轻声说:“走吧。”
十二年过去了,原来那一个梗在他们夫妻心间的人,仍在记忆里。
笑笑还在发出灵魂的叩问,你们怎么都不抱哥哥。
孟景蓝抱起笑笑,也说了声走吧。孟冬颇为费解地看了一眼父母,背着琴紧步跟上去。
那是第一次,爸妈没有拥抱孟冬。自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单独抱过孟冬。
回家后父母有过几句争执,孟冬没听清,也不明白怎么了,二人开始冷战。开学前,孟景蓝为孟冬安排了一次血检,并没有告诉他用途,检完也没告知他结果。
幸好,父母很快就和好了,孟冬觉得心安:那就应该没事了。少年人还不知,那仅是一个开始。
孟冬超群的记忆力遗传自父亲。
这一刻,在狭路相逢的地库里,在这样的昏灯之下,不知为什么,梁若海忽然忆起了那一年的夏末、那个灯火通明的机场大厅。
儿子的个头早已高过他,拥抱……会不会太浅薄?但言语更浅薄。
男人与男人的拥抱,也许是恰当的。
那个拥抱不久,但十音听见了,声场中交织的两种心跳声。
十音记得,上回孟冬告诉他,笑笑回家时,一家四口也相拥了。但孟冬是很高傲的人,他说那次的拥抱是顺带的,不能算。
这次能算不能算?
父子的心率都很快,更强有力的那缕来自孟冬。孟冬任由父亲抱了一会儿,他神色如常,没动也没说话,他平常的心率比常人更慢些,此刻却砰砰如擂。
孟景蓝平时话相对少,此际她是说不出话,掩唇吞声忍泣,泪水盈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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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的确是一个不眠之夜,但又有了一些不同。
孟冬不打算去看那个硬盘,他全权交给了云海:“你看着办。”
十音问:“你不去了,那我去云海那里和他一起审?”那个硬盘上有一些信息需要处理,在专案组审不方便。
“我随你,”孟冬眼睛看着梁若海,话却仍是对着十音说的,“你不是半停职?反正我很累了。”
他哼了一声。
好吧,什么叫随她?明明就是要她也别去看,只陪着他,他需要安慰。
十音有些不好意思,这人也是,当着他爸,还来这么骚的操作。
江岩知道一些前情,梁若海叫上他,和云海一起连夜过目完那个硬盘。
孟景蓝本来倒想同去,被梁若海劝阻了。她的情绪几近崩溃,状况极度糟糕,他建议妻子服用半片安定,喝杯牛奶,睡个好觉。
孟景蓝起先颇有不甘,听见丈夫说:“不要让儿子担心。”她这才乖乖照做,去睡了。
历史日志的扫描版上,那个旧式本子的扉页有个卷首,也被扫描了进来,卷首题词是:“失败乃成功之母”。
讽刺的是,这句励志的话,在柯语微的日志中竟然还颇有体现。柯女士是位有着惊人韧性的人,她日志中的失败记录可谓不胜枚举。
她的人胚胎修改成功试验只有孟冬一例,此前成功的有小鼠、猫、狗,后来她多次尝试在复制成功的人胚胎上进行其他修改,都导致了早期的胚胎死亡。柯语微一个很少书写心得体会的人,在最后一次胚胎修改试验失败后,在那儿手工添了条批注,赞美了“那孩子”的运气。
胚胎复制成功仅二例,一例是与修改试验同期复制的一枚女性胚胎,以及那对差一点在古城出生的……复制人。
以年龄推算,之前的那位女胚胎,应该就是按柯语微本人一比一复制的柯洛妮。
柯语微后来的试验并不顺利,这些耸人听闻的试验,好似在她年轻、羽翼未丰时反而取得了成功,在设备、人员、她的专业能力都有了一个台阶的提升,万事俱备之后,却偏偏求而不得了。
梁若海曾在相关的实验室工作,他有自己的见解,又提及从前在小城工作时的往事。
他说有时手头试验失败,众人垂头丧气之际,他的好朋友余北溟是所有人中顶乐观的,他会自我宽慰说:“我这是真把自己当上帝了,还是想要僭越他?不能丧气,上帝的手术刀要是那么好拿,进化论早被终结了。”
江岩在说:“我北溟哥日记上也多次提及过这种‘超微手术’,他还感叹过‘这把刀不好掌握’呢。”
云海在骂他:“你注意点辈分。”
梁若海听到这个“北溟哥”,有刹那的失神,从前顾文宇也是这么哥、哥地叫。
刚才孟冬回房,十音单独找他们夫妻简短坦承过了,她在心理上一直都过不去。她的父亲正是那个引发恶意的罪魁,也曾无心当了那个恶意的帮衬者。
梁若海问自己,他心里恨不恨北溟?
他自问要在年轻的时候,他也许会恨的。
北溟携妻女来做客的那一年,是觉出异样了吧?那一年孟冬还那样小,他抱着儿子,还给北溟自夸儿子像老子来着。他们那么好的兄弟,北溟有所疑惑,为什么不问他呢?
十多年之后,北溟真正确认了问题,倾其所有去弥补他的那个无心的错误,用上了生命的代价。
到了这个年纪,梁若海只剩下发自心底的悲愤。那个潘多拉的魔盒,无论是谁将它找出来,盒子始终存于人世间。
总有人会打开它,总有恶人会用尽他的恶意。
柯语微亲手打开了它,要说恨,梁若海只恨自己后知后觉,恨这反噬来得晚了些。
而那个人世间最有趣的伙伴,那个帮他追回老婆,又帮他得了儿子的北溟,天人永隔了。
云海问都没有开口问,当着二人的面,直接删除了柯语微日志中的所有与基因试验相关的记录,而后再次开始查验那些数据,怕它们的痕迹没有被真正清除。
梁若海欲言又止,江岩惊呼,云海却面不改色:“非规范提取的电子数据,本来也不能作为合法证据。”
怎么就非规范提取了?
梁若海能读懂云海的苦心,他当然不打算质问他。要不是那几处破相,这小伙子长得其实出挑,家世人品也都不错,对孟冬简直义气。
但这家伙怎么有点狡诈?年轻轻的……哦,也不年轻,得有三十了吧。不知生育能力……他又担心笑笑拿不住……
一颗慈父心开始忧虑女儿,都是忐忑的胡思乱想。
云海这操作,令江岩很是费解。
他很怕云海是不是又想阴情敌?可想想又不对,他是当着情敌的爸爸面删的。再说,那些记录好像是删了才对孟冬好?
剩余有效记录更多:柯氏集团的毒品种植、提取、贩运、销售的相关日志,以及日志中的其他疑似关键部分。
这些部分包括并不限于:授权并组织他人拐卖笑笑;逼迫余北溟制毒、合作试验不成后将其杀害;杀害章念并拐卖十音未遂;以及至去年,在靶场杀害杜源的马仔罗锅及柏万元、灭门许中益全家。
条条罪行,柯语微不可能明文标注,但云海顺着日期倒查,找到了相应记录上,标注着的许多隐晦记号。
这要在旁人,可能不一定能懂。但云海在边境卧底年限不短,暗语、黑话以及各种标记别说他能读懂,十音来了,估计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案情几乎对应无误。
上面还标注了实施责任人,云海发现,实施笑笑拐卖、杀害十音父母的实际上是同一人,即八年前那个旧专案组所关注的那名律师,绰号“好人”。
久远的案子的确很难追了,但今年发生的,只要抓到两三个相关嫌疑人,很快就会牵出一串,这案子,九先生翻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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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的孟冬的确有一点不同。
自从雨林出来,十音忙得不可开交,二人又都不轻不重受了伤,这些日子没再做得那么畅快过。
这夜孟冬整晚难眠,话并不多,只纠缠她,用情话烘着她。
他说:“给我生个孩子?”
十音听得耳热:“再等一等吧,总是中毒中毒,我是怕对孩子不好。你怎么那么热情?”
“之前我不热情?”
十音也不知道怎么描述才恰如其分,去抚他的脸:“我说实话?也不是这个意思,就觉得你本来对我是打开的,但有一部分,被你自己锁起来了。你也不是故意关着的,连自己都打不开,所以从前就很心疼你。”
孟冬嘴硬,并不肯认,只是贴紧她,浑身的热熨着她:“心疼我?那我看你的行动,怎么个疼法?”
十音用手……他的呼吸声瞬息有了变化,她笑着夸他:“总之今天忽然就不一样,特别的不一样,特别让人心动。”
“从前不心动?那还是嫌弃,你在说我从前太冷。”他哼了声,“给得不够。”
十音不允他胡说:“够够够!”
“够?”他的声音里又是另一种恼意,“这才几点钟,你一个半停职的。”
“呃……”
十音在想,心情起伏太大,大概是容易有一点作?
他这样她也是喜欢的,别有一种动人。但她无论怎么答,他又不舒心。试着以行动回应,他果然就舒心了。
窗外鸟啼、晨光熹微,孟冬刚刚停了动作,在她耳朵里用声音烤她:“加加,你滑得像条鱼。别跑了,我捉住了,跑不掉。”
十音作势要逗他,要钻出去,孟冬居然已有了睡意,呼吸渐沉。然而他但手脚并用锁得牢,是真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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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情终于走上了阳关道。
根据柯洛妮的那份详尽资料,专案组开始组织有效抓捕。
那份账号清单也很有价值,有些境内银行账号为盗取性质的账号,最近居然还存在巨额提现行为。想必是柯语微落网后,团伙内部有人兔死狐悲,开始找寻出路。
继念章贩毒集团被一网打尽后,肆虐边境地区几十年的柯氏跨国贩毒集团,除祸首柯语微之外的首名嫌疑人,也于三天后落网。
云中岳、江之源二位大佬很满意,这份献礼之于八月的省边防总队成立三十周年庆典,无疑是耀眼瞩目的!
云海这人做事不守常规,说好听了是自由灵魂、办案处事以灵活度取胜;说得不好听些,这家伙就是根刺头,出圈的事从不少干。
云海的能耐功劳确实过人,可到头来别人表彰授奖,他这家伙总弄得一个功过相抵。好在他志不在升迁,依旧干得满腔热血。
让二位老头更为满意的是,这帮小的们这次做得极其漂亮,云海这小子也居然没有犯事。
老头子们只顾着高兴,云海心里却压根没想升官什么事,他和十音还在惦记那块心病:律师“好人”还没落网。
虽然这人的罪行,在犯罪团伙的罪行之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可恰恰是最揪人心的那一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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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专案组齐齐回了南照,除念章集团的祸首任远图因伤离世外,所有嫌疑人押回南照,等待移送起诉。
柯氏集团的头目柯语微拒不认罪,奈何铁证如山。
期间她有过几次自杀的尝试,有一次她企图将掰断的牙刷柄插入喉管,幸好被看守所狱警制止了,只造成一部分皮外伤。
自此,市局看守所为近期的重犯监房单独派设了二十四小时看守,严防她的一举一动。
日子过的极快,孟冬刚回南照大学上了两周的课,又要和云旗去欧洲演出了。
他和学校签了一学期的教职合约,这样堪堪就耽误去了两个月,他对校长和音院院长都很过意不去,向他们承诺了下学期也会留在南照任教。
出发那天,云海和十音一起去送兄妹二人。
江岩最近是看愣了,这些日子,五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云海不但让孟冬进门,居然还吃得下孟冬做的美食,表面上极其和谐。这种场面江岩本来是喜闻乐见,但他是闻所未闻啊,特别是在为争风吃醋还把自己开了瓢的人那里。怎么可能!
云海城府向来极深,别是计划在机场玩一把什么阴的,让孟冬到时回不了国吧?
江岩不知道云海会怎么操作,但直觉认为自己有义务前去阻止。
云海替江岩捋捋脑袋上那根翘起的乱毛:“你就别去了,在家替哥哥们带好包子和plus。”
哥哥,还……们?兄友弟恭的。
江岩愈发觉得云海阴险莫测,但孟冬傻乎乎的,居然也说让他去宠物店。
行行行!有你哭的时候!
亏江岩还先人后己,他最想去的当然是宠物店。自从从沧东回了南照,成天不是上班值班加班,就是被老江叫回家里吃饭,好多日子没去宠物店……那边不接电话,在冷战。
唉,男人心,个个都是海底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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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冬在意大利克雷莫纳的演出比十音预想的要轰动,她不用问孟冬要录播看,自己在微博上就刷到了很多现场视频,都是转发的官方剪辑。十音只嫌它们短了些,画面音色都很让人意犹未尽。
不过好在,安可部分的剪辑视频相当完整,孟冬和云旗合奏的是巴赫bvw1042号,e大调双小提琴协奏曲的第一乐章。
十音之前没工夫琢磨,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孟冬为了妹妹,在选曲上很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这本就是一首快板,特别能衬出演奏者的精神风貌。云旗跟着哥哥初登殿堂,孟冬最担心的就是妹妹缺乏自信。结果,在这首曲子基调的带动下,合奏中的每一次眼神交汇,云旗都是自信满满。
整首曲子在这对兄妹的弓弦之下,亮得就如同一道明月光。
天光云影、星月交辉。
可惜,云海看不到。
云海在局里才刚升职没几天,却被停止执行职务、采取了禁闭措施,调查组正在审这家伙呢。
云海是没法看到,十音却是出了一点小意外。
一点点,很小的意外,十音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在电话里,十音没这么对孟冬说,她说的是:“没事。我得出个差,挺久的。”
“多久?”他声音很不快。说好的结婚呢?又要跑路?
“三个月吧。”
孟冬要摔电话了:“我马上回来。”
十音笑:“你傻不傻,你回来我也不在啊。”
再说了,孟冬还要带笑笑见很多很多人,都是早早就预约好的,推掉肯定不好。
“你去哪儿?云海呢?”
“出去执行一个任务,不大方便说。云队在局里,他有点事走不开,只能我去。”
“你到时候出任务出到一半,是不是打算又来提分手?”孟冬冷声问。
“……怎么胡说八道。”
他沉默了会儿:“加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真的就是有个任务,我的最后一个任务。我保证,你相信我。”十音在落泪,声音很温柔,“你要等我啊,耐心等我。三个月真特别快的,回来我还得和你彩排保卫黄河呢。”
“小胖子。”
“我不是,你信我。”十音说。
出事的那天夜里,十音、云海、江岩和付钧四人在城外一家熟悉的老火锅聚餐。吃到酒热耳酣,云海接了个电话,挂断神色骤然严肃:“好人在品县。”
那个律师!
十音迅速联络吴狄,她和云海从火锅店直接驱车赶去品县,和队友约定在品县□□会合。
那夜他们在休假,云海喝了不少的酒,是十音开的车。
十音本劝云海喝了酒就别去了,但城外这个地方离品县近,他们怕好容易守到的兔子又跑了。
根据前段时间对柯氏集团嫌疑人的审问,云海和十音早已锁定了那个人。只是苦于抓不到人,只怕他早已不在国内了。
云海存着一丝希望,暂时压着没让发通缉协查令,怕真发了引起对方警惕,反而能难抓人。
这名所谓的律师“好人”真名叫关楚,吉林人。他根本不是什么律师,他假借各种名头在外厮混,顶着多种“职业”幌子和名号。
那个后来贩卖笑笑的经手人齐松,看着云海提供的关楚照片,指认了:“没错,就是他,就是我在m国赌坊认识的那个楚郎中,是他建议我把孩子卖去rk区的。”
十音和云海是先到的,听外情说关楚今晚喝多了,说是一会儿就要走。他俩一听,不由分说先进了□□。
那是一间夜总会,十音不方便堂而皇之地进去,戴了一顶鸭舌帽,和云海进了指定的包间。
包间是外情刚才帮忙预定好的,据说关楚就在隔壁。
经理点头哈腰进来问要什么酒水,有没有相熟的陪酒,或者他来推荐两个。被云海一把摁住了,亮证件:“在这别动,也别出声。”
没什么好废话的,马上就要抓人,抓完就走的事。
十音承认,那夜她和云海虽然叫了增援,其实二人都有那么一些轻敌。
结果隔壁那名在逃嫌疑人倒是很多废话,在嚷着要找经理,要换人来陪酒,说要年轻的。
那个声音虽然醉了酒,但十音一听,浑身血液骤凉。
是他!那个自称九先生委托律师的人,那个老烟嗓。
那个对着曹满说“你解决这里”的烟嗓,他一声令下,就让曹满夺走了妈妈生命的那个仇人!
领班在给关楚解释,这两位妹妹都是我们这里最年轻的了,她们都没满十八……十音心里冷笑,想着回头要和品县公安说说这个情况,太禽兽了。
关楚啐了一口,这也算年轻?老子搞过最年轻的,你猜几岁?一个手,一个手都不到,四岁。那才叫一个鲜美!
十音听得齿冷,然而这个禽兽,他还在说。
关楚得意极了,是这边一个警察的女儿,爷十六年前在m国办的!就是姓云的那个,有头有脸好像还是个什么长官呢,哈哈哈哈,那些窝囊废,他们那顶帽子有个屁用!
云海听不见这些,在问十音怎样了。
十音说不出话,她浑身都在抖,不知道要怎么说。
关楚这个衣冠禽兽,他说的是云旗!真正的那个云旗,云中岳的最思念的亲生女儿,云海最爱的那个小妹妹。
关楚还在那里卖弄,那领班被他吓住了,唯唯诺诺道着歉,我们我们这儿真没有这么小想,这个……犯法。
关楚大约的确是喝得有些多,大笑着说瞧你他妈这个怂样,老子就不怕犯法!
他们有个屁用!老子在哪里不是一样纵情人生?老子就算进去了,他们也不敢把老子怎么样,就算不能监外执行,他们也得好吃好喝供着老子,给老子住最好的单间,你信不信?
十音说:“行动吧,别等了。他就一个人,有武器也没事,我去缴武器,你拷住他完事。”
自己的仇恨半分未减,但十音此刻很冷静。
关楚战斗力应该一般般。她想的是,一会儿怎么让关楚先闭嘴。
真云旗的那件事,十音很清楚,云中岳一直想弄明白女儿究竟是怎么死的,但一直没能查到。如果此事确实……十音不敢想下去,真的太残酷了。
十音不能让关楚此刻在这里提这件旧事,云海其实脾气挺好的,但今天这是临时任务,云海先前喝过不少的酒。云队这个人,酒品也不能算差,但酒精不受人的控制,他平常喝多了,比较易被激怒是真的。
要是他听了真相,想必会疯的。
醉酒的人没多少反抗力,固然他的反应还算不赖,看到人冲进去那刻,关楚率先掏了枪。
十音灵巧地躲开了他发的第一弹,扑上去就缴掉了他的枪,人也控制住了,一切仿佛很顺利。
关楚的战斗力,果然也就一般般,十音心理上也没考虑对方喝了酒,再次轻敌了一回。
“云队。”十音在喊。
关楚虽喝了酒,但反应极快,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猛地露出狞笑来:“云队?姓云?你妹……”
云海都没及拷上去,十音第一反应是去堵那张嘴,她一着急的手也没控制好力道,这一拳砸得尤其狠,将关楚砸了个眼冒金星。
云海斥道:“余十音你做什么?”
她哪来的那么些多余动作!
那一刻,云海尚且是清醒的。但他理解十音,这是血海深仇,砸他多少下都不可解!
那关楚被砸得气急败坏,他大约是属狗的,挣扎起来借着酒劲往十音身边一扑……他恨恨使了浑身力气,一口就咬在了十音的右臂上。
拒捕的他们见过太多,但关楚这个分明不是为了拒捕,他是一只疯狗!
十音紧急掏枪欲撬这张狗嘴,一边吃痛唤:“擦……”
他还是没松口,又往下狠狠咬了一口。十音的右臂上一时间鲜血喷涌。
十音用枪死命抵住关楚的嘴,但任凭她再怎么撬,老狗嘴里都已经被撬出了血,依旧丝毫不肯松懈。
他也听到十音的名字了,余十音,这个名字他显然是有印象的,并且是那种……极深刻的印象。
他当然是知道十音的,就算原本不认识,柯语微落网后,十音的名号,他们也应该听说过了。
关楚的眼睛盯着她,目中全是挑衅的笑,像是在说:“来啊,你认得我么?”
那刻,十音忽就生出那么一丝的悔,当旧伤和新伤痛作一处后,在她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有一种念头如过电影一般在脑内飞速滑过,十音抓不住,但这种心头的诡异感,又分明似曾相识。
云海扑上来扼住的是关楚的脖子,他起先仍不肯松口,到后来喉头被云海箍到窒息,怕死的人这才打开了嘴,大口喘着粗气。
等他那呼吸的频率慢下来,关楚忽就龇牙咧嘴笑了起来。
他的唇上、嘴角上都是血,连牙齿上都是一片血污;十音的身上、右臂上全是血,有她自己的、有来自关楚口腔的,血和血搅在一起,分不清了。
吴狄和彭朗赶到现场的时候,十音已经简易处理完了伤口。
关楚被拷着,他已经缓了过来,半醉半醒的,还是在笑。
“云旗?对吧。”十音已经没有力气再阻止他,关楚还是开口了,他舔了舔自己还在渗着血的唇,狰狞得就像一只吸血鬼,他看着云海问,“云旗是不是是你的妹妹?”
云海眼神迷惑,十音弱声喊:“云海你别理他!”
“那你觉得,我应该叫你什么?”那烟嗓又在狞笑,“叫小舅子好不好?一夜的也算哦,那个滋味,啧啧。云旗,都过了十六年,我居然对她念念不忘,哈哈哈。”
云海听懂了,他一言不发,将本来叼着的烟头掷在地上,已经站起了身。
十音低声嘱咐:“彭朗你给我拉住云队,他今晚喝了点酒。”
彭朗攥住了云海的衬衣,但他一人根本拉不住他,吴狄也上了手,两人拼了全力,才令云海没法再近前一步。
但云海双目的凶光就钉在关楚的脸上,他目眦尽裂。
关楚忽然就换了话锋,他看向十音,舔了舔唇:“妹妹,好像是你对么?我听着名字应该是你,照片也挺像的。久违了,八年,哦,其实是快九年了吧?我俩没缘分,可惜九年前我没见真人,不知道你这么好看。不然我就亲自……”
十音啐了他一口。
“其实,说起来还是有缘分。”关楚没在意,破烂的烟嗓肆无忌惮地笑,他努努嘴,方向是指向十音的那条伤臂,“我的血……呵呵,我们大概要同病相怜了。”
十音怔了一怔,她想起刚才关楚说的,诸如不怕坐牢之类的话来。
那种悲怆的宿命感如洪水袭来,她是不是真的逃不开?
但十音又不肯全信,她运气也没那么差吧?应该不会的。
云海也听明白了,他直接扑了上去!
彭朗和吴狄两个的力气加在一起,都无法阻止云海的力道。刚才吴狄也听得很明白,他在劝:“云队你听他胡说!不可能的。云队,你不能动他,要出事!”
但云海今天一句废话都不想说!他从来就没有那么冲动地,想要亲手杀死一名嫌犯。悲愤交加的此刻,他有些理解十音平时的不要命了,一个人被逼到过极处,是容易生出那样的念头的。
那刻,云海的血液,也许已经被体内的酒精烧灼开了,愤怒也已经腾起了滚滚浓烟,他无法控制自己。
他自己的亲妹妹是没了,但他还有两个妹妹要保护的。
眼前的这个二货妹妹,她被你们这些魔鬼害得有多苦你知道么?她马上就要结婚了,你这个禽兽知道么!
十音本来有些认了命地在旁出神,在想自己应该没事的,她身体好、免疫力强,她有经验,她一定可以趟过去的。
但孟冬会生气,她该说什么来哄?
十音猛然惊觉云海是这个样子,她是真被吓到了,她哭着劝:“云队,我们不可以这样,他拷着呢,我们别这样。你快想想妹妹好么?你想一想她。”
这是孟冬临行千叮万嘱的,要想着他,时刻想着他。
云海闻言,双眼通红着抬起头,他的手上一松劲,关楚总算是在彭朗和吴狄手上,捡回来一条命。
关楚青紫着脸,微弱地喘着气。他森森带血的牙露出来,他还在笑。
凌晨,市局的紧急血检报告出来了。报告上确认,关楚没有撒谎,他的确是hiv携带者。
而数日之后,在通话的此刻,孟冬还在电话那头说:“加加,我想看看你。”他想着这总没问题?
“不了,我不方便。”
十音正在照镜子,阻断药让她的气色不大好。好在医生说,这次的高危状况,处理还算及时。
“怎么个不方便?”
“最近我太忙了,都没有工夫健身,身材不怎么好看。”十音学着他平常的逻辑。
“本来也不好看。”
“梁孟冬你总一派胡言!”十音开始抹泪,其实刚才,她一听见孟冬的声音,泪早就顺着面颊,无声无息淌下来了。
“好看,”他更正,“我特别想看。”
孟冬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骨气,逗只敢逗她几秒,被她一吼就舍不得了。
十音已经抹干了泪,一边竭力在笑:“回来看嘛,回来仔仔细细地看。孟冬你要耐心等我,我爱你。你信我么?”
“信。”他再次没骨气地答。
梁孟冬隔着千山万水,他的耳朵里灌满了那个,他日夜思念的声音。可是她一出声,他就知道她有事情。
这个混蛋,又出事了。
然而谢天谢地,加加这次没有说分手。难道会是……云海有事?
孟冬追问:“云海是不是出事了?笑笑打他电话,说是打不通。”
“怎么可能?那只老狐狸!”十音笑出了泪。
“你是小狐狸。”孟冬说。
“是在夸我美么?”十音又在抹泪,悄悄地。
油嘴滑舌。
真要信她么?孟冬认命地想:有什么办法呢?哼,他都习惯了。
大不了,再被狐狸骗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嗯,真的,还有一章,肯定!!!
来吧留言~~~我看得到!!!你不说话我就哭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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