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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人海微澜 二十五(1 / 1)

一岁将尽,各课题组的总结工作都已完成,只剩一些轻松的补充报告和收尾整理工作。小城所处之地四季如春,按照惯例,所里组织了岁末郊游。

孟景蓝本来不想去,他舍不得离开孟冬。说孟冬孤零零留在那个低温液氮罐里,她放不下,特别心疼。

胚胎移植术就定在四天后,当母亲的自然是心神不宁。换言之,再过四天,孟冬将离开那个低温罐,入驻母亲温暖的子宫。

“要当母亲的心,真是柔软极了,连阿姨这样的女超人都会多愁善感。”江岩呜呜感叹,“看了这段,我好想我妈。孟冬你不懂,你就算是抢了别人的老婆,你总是有个老婆……娶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叔叔阿姨必定是欢喜的。”

“……”

“我不同,我总觉得我对不起我爸妈……孟冬你想不想阿姨?嗯?”

“想。”

孟冬体贴地岔开了,这话题不宜深入,屋内三人,惟加加是没了母亲的。江岩没留意孟冬的声线此刻偏涩:“我爸妈最终还是去郊游了,对么?”

江岩继续看屏幕,说没错,叔叔劝阿姨同去,说就因为这段时间太过紧张,才应该好好玩玩。陈博士也认为毫无问题,郊游的行程轻松,放松的心境,反而有利于后期受精卵的着床。

孟景蓝同意了。

那次郊游全所绝大部分人都前往了,七人课题组去了五人。除了梁若海夫妻和余北溟,顾文宇尽管耳朵负伤,仍被师兄劝了同去。

柯语微父亲患病,她打算利用小假期回一趟家;许中益明说自己要跑一趟兄弟实验室,他在那里接的一个实验正在准备收尾报告。柯语微家离得近,家中人多事杂,许中益临近分别,接私活的事情也不瞒了,这二人年年如此,众人皆不以为怪。

古城医学院的院长给任远图寄来一份任职邀约,用优厚条件邀请他去那里任研究员,并担任教职。柯语微好意问他要不要随自己一起去古城看看,任远图拒绝了,反而选择去郊游。

余北溟不快地在日记中写:

“远图有些过分了。若海和景蓝连孟冬都有了,他这阵子仍锲而不舍地献殷勤,这很不妥当。以景蓝若海现如今的恩爱程度,怎么可能让别人有机可乘?”

不过,在郊游结束的前一天,任远图趁夜提前走了。

“刚才远图来找我喝酒,他喝醉了。起因是景蓝白天当面对他说了不少话,景蓝是直来直往的人,远图大约自觉被伤到了,说你们这些公子小姐,都是衔着金汤匙出生,哪里懂得人间疾苦;说他心灰意冷,打算接受古城医学院的邀约,至少院长夫人待他不错?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听他说着如此轻浮的话,忽然想起被他伤过的其他女性,以为景蓝做得没错。我不由替古城医学院担心,任医师功利心这样重,怎么为人师表?我喝得不多,他喝完直说这是一个伤心地,独自先回去了。”

“我余哥真是难得这么刻薄,也就这里吐吐槽。想想任远图对他做的事、还有念念的事,其实他要真想毁了任的前程,估计也有门路的。但我哥不屑这么做!换做是我,恐怕更刻薄,人都结婚备孕了,还当面挖墙脚?”江岩又叹气,“好在以后就分道扬镳了。但我总有不详的预感,这实验室的奇葩有点多。”

余北溟再见柯语微,是郊游结束次日回实验室,发现许中益在与她吵架。

事由倒是常见事由。许中益自己的私活略多,前任和现任所长都与他明确说过,只要不泄露实验室机密、不影响课题,你可以去对方那里完成试验,但不能占用实验室设备。许也算言而有信,不大利用实验室,但另一方面,他这还是挺计较的,追求一个公平,就其他人因私占用实验室一事,他的微词就很多。

余北溟大张旗鼓要为念念复制配型人期间,许中益多次扬言要去所长那里举报。不过余北溟这人出手阔绰,私底下给过他不少钱,许受一次好处,便能安静一阵子不聒噪。

任远图拒绝给他好处,安在外头的简陋实验室就被揭发了。

柯语微与许医师很少发生矛盾,这次她仍是一惯的脾气,逆来顺受、不言不语,后来许越说嗓门越大,说柯医师要是没有占用实验室,何以昨晨双眼红成这个样子,这种模样不说熬了几个通宵,他绝不信,并且有确凿证据云云。

柯觉得委屈,哭得更伤心了。余北溟从旁劝了两句,说大伙这都要散伙了,老许你就少说两句,好聚好散嘛。

许于是拉着余北溟探听情报,那些沿海地区抛来橄榄枝的实验室,老余你帮忙分析分析,哪几家比较适合我?余北溟一一作答,许这才算消停了。

许中益不在时,柯语微向余北溟坦承了眼红的原因,并非因为通宵试验,而是因为任医师。他昨天凌晨遇见她,再一次拒绝了她的表白。

柯语微说得凄楚:“任医师会去古城医学院任教,他难道不是为了我?他只是认不清自己的心。北溟,你帮梁医师追回了景蓝,能不能也帮帮我?”

余北溟看柯语微双眼红通通,觉得至少的确是哭肿了。内向的女孩子,难道都比较轴?余北溟自认不擅调解感情问题。

任远图不是良配,柯语微又好到哪里去了?人胚胎相貌替换模型事件刚过去几天,顾文宇耳垂上流血的疮疤还没痊愈,大好的前程,他倒真是为了柯语微才在古城这样的偏远之地接了教职。柯居然不闻不问,也不给一句准话,还在这里和任远图纠缠不清?

他不想作答,劝了两句。

景蓝的手术就在次晨,余北溟早早起床,要去给手术室外的梁若海鼓劲。下楼时却见柯语微一脸娇羞地从任远图宿舍出来……

这些男女好复杂,余北溟有些凌乱,更不打算参与了。顾师弟的感情生活,回头只能劝他好自为之吧。

柯语微却叫住了他,露出志在必得的神色,像在下保证书,说余医师,我一定会得到任医师的。她用的词确实是“得到”。

余北溟想了想,把打算赠给顾文宇的话,也给了柯医师,好自为之。

柯语微大约是心情不错,说了声谢谢,又说余医师,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都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余北溟想,柯医师也许是文青杂志读多了。不过他是首次在她眼里发现那种坚不可摧的眼神,他以为他能够理解,因为他记得念念写信分手又与他复合那阵子,自己也不大正常的。

这是早就精密计算好的时间,一段何其美妙的时间窗口。

或许是收尾的交接工作比较繁琐,余北溟之后的日记,每天只剩下短短一句。这些记录如今读来弥足珍贵。

d1,若海说囊胚移植入景蓝子宫,手术成功。

d2,陈博士说经观测,囊胚茁壮发育、细胞迅速分裂。

d3,陈博士今早给的消息是,孟冬粘附到妈妈的子宫内膜了。

d4,陈博士说,小孟冬自己生产出了地中蛋白质分解酶,用于溶解他自己和他接触的子宫内膜,慢慢开始埋入工作层了,小家伙预备着床!

d5,若海今天很得意,说我女婿能干极了,进入他母亲的内膜功能层了,孟冬从今天起会迅速生长,合体滋养细胞发育,长出绒毛,分泌激素……若海瞎激动,被陈医师骂了,说还不能确定他媳妇是否怀孕呢。

d6,陈博士说,要是孟冬已经到来,那么胎盘正在悄悄形成,他的心血管系统也正在发育,这太激动人心了!

d8,景蓝今早哭了,血检结果出来,陈博士肯定梁孟冬这小子来了。若海欣喜若狂,他疯了,他直接把景蓝举起来转圈圈!陈博士正好走开了,我先骂了他一顿。我一天都气哼哼的,不大想理梁若海,那个要骗走我女儿的臭小子来那么快,将来弹钢琴的手速想必也很快?若海说,已经想到两个孩子合奏的画面了,我闺女拉琴,他儿子弹,琴瑟和鸣……哼我怎么觉得这一幕一点都不美妙呢,拒绝看到!我都不大想生女儿了。

电话里,念念口气不善,质问我就为了那个臭小子,女儿都不生了么?念念虽知道我是开玩笑的,但她还是着急了。我机智地问念念,要不等哥回去就娶你,娶完我们就生?嘿,求婚成功!

江岩把求婚这段看了又看,比看自己的事还激动:“念姐答应了!”

十音有些难过,该欢喜么?她心头分明又是欢喜的。然而他俩都不在了。

孟冬轻拍着她的肩,节奏正应和着她的心跳,这很给她安慰。

十音按捺情绪,这个时刻更要冷静。害死爸妈的人,呼之欲出了。她反复回看柯语微眼红那段:“许中益说他有证据,他是发现什么了?”

孟冬点头:“像是。”

但许中益显然并不确认,他不过是出于容不得别人占便宜的心情,坚信柯语微占用了实验室。众人郊游期间,她到过所里哪些地方,逗留过多久,这些事情都不可考了。

江岩看他二人凝重不已的样子,奇怪如此激动人心的时刻,他俩怎么丝毫不激动:“怎么,是不是觉得郊游那段,柯语微这里有蹊跷?我也有这直觉,但又想不通是什么……”

十音问:“江岩,你认为如果模型论证完备,柯语微可能在那三天三夜完成胚胎修改么?”

“胚胎修改?她改了三年还没改吐,那些白鼠我估计她闭着眼睛都能改对……等等你是说模型!这不能,时间上我觉得她可以,但就算她想改,实验室有可供修改的人胚胎么,有么……”江岩猛地望向孟冬,既惊且恐,“这不可能。”

江岩已经想到了,胚胎是有的。在同所的生殖医学实验室内,就在那个液氮低温罐里,正有一个美好的生命。

他衔着金汤匙,被赋予人世间最好的期待。

不可能的,江岩认为这突破自己的认知上限了。

即便有阴谋,孟冬那么完美,能被修改了什么?都说他脾气不好耐心差,但他现在对着十音脾气挺好。不过他喜好人.妻,这怎么说……略有点任远图的风范?

和任远图有什么关系!模型涉及的只是相貌基因,江岩决计不胡思乱想。

“别让江岩先入为主。”孟冬在劝,十音点点头,手动调了下一页。

课题组的小城生涯,到了终须一别之时。

柯语微回家,任远图表示春节不回家,径直去了古城医学院,所里派车送其余五人前往南照机场,同归的还有负责孟景蓝手术的专家团队。

他们春节起就将回到s市办公,术后的所有监控、检查都会无缝衔接,小孟冬将在医师团队的悉心呵护下成长、出生。

许中益半开玩笑半发酸地说了句朱门酒肉臭,余北溟拍拍他的肩,说老许你以后也是朱门。

许中益在他的建议下,选到了心仪的实验室,倒不似从前那般不合群了,笑着说了句老余借你吉言,赶着上前帮陈博士团队推器材行李去了。

“春节我余哥按理说应该在s市吃二老喜酒,好可惜他没在这里写啊,”江岩在扼腕,“啊,这里才继续写了几个字,这个地方有日期!我算算,五年后,也就是二十四年前?孟冬你已经四岁了。”

余北溟在那里写下:

这么多年,这本子我始终舍不得清理,不仅仅是因为它是念念买的,更因为里边有着太多珍贵记忆。

明晚我要带着念念和加加,去若海和景蓝的家里做客。

没想到下海闯荡这四年会这样忙碌,自从若海景蓝的婚礼,我们再没机会见面。其实我一月数度都会前往s市出差,但越是这样,偏偏越抽不出空来。总想着天涯若比邻。

若海怪我说,再不见,孩子们要对面不相识了。丑儿媳总要见公婆的,不许藏着再不让我俩见。

他明天会为这话后悔,我的加加美得像花,但绝不是梁若海的儿媳妇。

加加执意要带着琴去,这丫头刚学会拉小星星,到哪儿都献宝似的。好吧,加加音拉得很准,是很动听的。

次日的日记并未出现久别重逢的温馨场景:

加加竟然爱上了钢琴,景蓝提议,不如让加加住下来,若海的妹妹可以把她教导得很好。

这不可能。昨晚,我无暇顾忌若海的感受,我笨拙地抱着我的砖头电话,推说生意上有人找。我几乎是带着念念和加加落荒而逃的。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当我抱着孟冬,这可爱的小家伙凝视我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凝固了,空气窒闷,如何呼吸才是正确的?我想不起来了。

与眼前那双纯真小鹿般的眼重叠的,全是那夜任远图酒醉时的眼睛。若海和景蓝的孩子,怎会像他?

这是因为我的潜意识么?是若海毫无察觉,还是景蓝根本也不知情?怎么开口?我离开的时候,就像一个怀揣秘密不可以说破的白痴,我可恶的潜意识……这想法太罪恶了。”

那段时间,余北溟记录得比较频繁:

“我试图联系顾文宇,文宇的家人告诉我,去年古城医学院大火,文宇失踪了;我打听任远图,远图出现在死亡人员名单上;最后我只得尝试联系柯语微,语微已经嫁人,时常身在海外。”

“我并未同语微聊起若海,她说起她老公很爱她,忽地提及‘听风水大师说,孩子的容貌,会像夫妻间被爱得更深的那个人,我女儿就像我,非常非常像’。语微发来传真,她的女儿竟已有四岁,比加加还大些,眉眼与她一模一样。她的论调玄之又玄,但我抱起加加细看,又觉得十分在理。加加真美,美得比妈妈还要热烈,但终究是像妈妈多,那是我深爱着念念的缘故。”

“我忽然又想起了孟冬。若海再次来电,抱怨相聚太短,孟冬还等着妹妹教他拉小星星呢,盼了又盼。

我托辞说太忙了,我们该回去了。念念不明所以,我也十分自责,朋友之间不该言无不尽么?但这究竟要如何开口……说我怀疑孟冬不是若海的孩子?但万一是我的眼睛出了差错,景蓝是无辜的……然而我不说,就是对待朋友的恻隐之心么?无论如何,我变得懦弱了,那些我曾经嘲笑过的成年人,我终于成为了他们。”

日记本到了尾声,余北溟最后一页的内容孟冬十音一眼就能读懂,但江岩读来却觉得有些跳脱:

“加加恋爱了,天崩地裂。”

“我只给柯女士留了个口信,她却给我汇来一笔巨款,汇款留言是——模型论证费。我原路退回了,依旧在试图联系她。若海和景蓝必定已经洞悉一切,十余年来我回避见面,这个时候,才刚刚洞悉自己才是那个罪人。事已至此,不带着解决方案去找他们夫妇,任何语言都是在落井下石。”

“念念悄悄哭了很久,说我都没有准备好面对若海和景蓝。罪人是我,让加加顶罪算什么?

她说得对,然而我并没有那个打算,我只是想要拜托加加。”

“加加,为了找到办法更好地保护孟冬,老爸必须先做些事情。如果老爸遇到了麻烦,你有天会不幸地看到这一页,说明你已经知道了一切。那么,就请再答应老爸一次。

假如此刻,你还爱着那个无辜的孩子,请务必照顾好自己和妈妈,也请千万不要辜负他。

拜托了。

——老爸

叨叨絮语,落款时间全是十二年前。孟冬认得最后的那个日子,是十音头一次带他回家的两周之后。

孟冬在为十音拭泪,在轻声喃喃:“没事了,加加,你听老爸的话就对了……”

江岩忽然十分茫然,还有一堆材料没看,余哥突如其来的认罪,何以他俩都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却全然无解。

加加?孟冬在唤她加加,加加是十音?信息量有点大。

十音其实也有不少暂时无解的点,老爸对古城火灾只是一笔带过,看样子他并不知古城纵火案的原委,答案难道只有杜源自己有?

楚鸣老师的邮件正巧跳了出来:“小鱼老师,柯语微当时不但是校企合作项目的企业合作人,也是任研究员的女朋友,当时她怀孕了,是任远图的孩子。我记得火灾之前,那孩子就流产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信息量比较大,最后这里,马上会解开的

任远图和柯基本一直是对立关系

孟冬:我最近的福利你是一点不考虑了

大纲菌:乖,会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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