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不争气的东西!”皇帝抓起手边的杯子扔了出去。
上好的官窑瓷摔得四分五裂,茶水溅到衣摆,晕开一圈难看的水渍,唐睿看了一眼,只垂眸不语,后背依旧挺的笔直。一旁跪着的唐祚嫌弃地往一边挪了挪,等皇帝转身的一瞬间,挺直了后背,脑袋耷拉着,一副认真地挨训的模样。
皇帝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只觉得心口堵得慌。老四唐祚是个滚刀肉,从小到大,大错不犯但小错不断,而且屡教屡犯,偏偏每次任打任骂,次数多了,他气归气反而无处下手,也有一点好,没那么多野心,将来当个闲散王爷就是了,宗室总不会缺他口饭吃。但老三不同,身为储君,将来是要坐上他这个位置的,往日看着也是个沉稳有主意的,如今竟然行事也这么没有分寸。
起因还是个身份低贱的宫女!他的两个儿子可真是有出息!
偏生连学着老四低头认个错的姿态都不行,皇帝越想越气,肺管子都疼。想喝口水缓缓,手摸了个空才想起杯子已经丢了,只得背起手转过身假装不想看到他们。
唐珺妍默默接过海公公手里的茶碗,端到皇帝身后,“父皇喝口茶,莫气坏了身子,这件事也怪我……”
事情是在赏梅宴上发生的,唐珺妍作为主办人之一,又亲自去给这场闹剧收尾,皇帝顺便也叫了她过来。毕竟是宠爱的女儿,这件事也怪不着她,皇帝只让她站在一边。
不过她可不只是来看戏的,偶尔还是能表示下存在感的,比如现在。
“怪你做什么?”皇帝喝了口茶,舒坦些了,觉得还是女儿贴心。
唐珺妍摇摇头,“毕竟……小月她是我的贴身宫女,出了这样的事也怪我没有管好。”
皇帝之前也这样想,不过人的想法很容易随着心情改变。他这会儿看女儿顺眼,便不觉得这事唐珺妍有什么错,反倒是两个做哥哥的好没规矩,竟和亲妹妹身边的宫女厮混上了,他的妍妍还不到十岁,哪里会明白这些事,说到底还是那个宫女不安分!
想到罪魁祸首,皇帝脸色一沉,看向海公公:“海路啊,那个宫女现在在哪里?”
海公公看了一眼神色大变的唐睿,心里暗道太子糊涂,“回禀皇上,那宫女现在……在太子府上。”
皇帝气的胡子直跳,茶也喝不下了,直直地对着唐睿扔过去,杯子擦着他耳朵飞过落在他背后,温热的茶水洒了他一肩膀,浸进衣服里的时候已经冰凉,唐睿被爱情冲昏的头脑又清醒了一点。
他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响声,上半身快要贴在地上。
“父皇,儿臣知错了。”
皇帝看他一下,转头吩咐海公公:“叫人把那个宫女带过来。”
唐睿手握成一个拳头,想抬头说什么,最后还是脸贴在地上没动,额头上的汗在腊月里渐渐湿了鬓角。
书房里一片安静,而且有些冷。皇帝为了督促自己快些批完奏折,御书房是不放置炭盆的,刚刚被气的血气涌动倒不觉得,这会儿静下来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寒冷,偏偏最懂他的海公公出去了还没回来。
唐珺妍瞅他指尖抖了好几下,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披风,默默从一边的衣架上取了狐裘走过去,“父皇,保重龙体。”
于细微处见人心,皇帝颇为感动。
唐珺妍小心地给他整理好衣服,看了眼底下跪着的两个人,脸上露出些许不忍,“父皇,地上凉,两位皇兄再跪下去恐怕会着凉。”
皇帝摸摸她的头,有心再晾晾他们,却又想到太子已经出宫建府了,等把那个宫女带过来,恐怕两个儿子也受不住了。
皇帝嫌弃地挥挥手,“你们两个先起来说话吧。”
说完也不管他们,拉了唐珺妍一同坐着,开始父女情深。
“妍妍,纳持刚进贡了一批宝石,待会儿让人给你送些去。”
“谢谢父皇。”
“北边刚送了些皮子过来,里面有块没有杂色的白狐皮,一并也给你了,小姑娘穿这个好看。”
“谢谢父皇。”
……
海公公回来的时候,皇帝已经送了一大批珠宝绸缎出去,还记性不错地跟他又说了一遍,海公公默默记下,心里把阜平公主的地位又提了提,这个宫里,皇帝的宠爱往往跟地位和待遇挂钩。
“皇上,人已经带到门口了。”把进贡的东西点的差不多了,海公公上前打断皇帝想要搬空内库的行为。
“那就带上来吧。”
其实皇帝是见过付清月的,不过小有姿色,在美女如云的后宫并不出众。如果不是唐珺妍似乎挺喜欢她,到哪儿都带着,他可能都不会多看一眼。就算细看也不觉得多好看,也不知道两个儿子是怎么瞎了眼,还能为她打起来。
皇帝面色沉沉地看着跪在底下不说话的付清月,声音不辨喜怒,“头抬高些,让朕看看是什么样的天姿国色!”
付清月双手紧紧攥着裙摆,怯生生地抬头看着皇帝,五分的姿色被楚楚可怜的样子拉到了七分。
不等眼泪欲落不落,皇帝突然发怒,“大胆!谁准你直视天子了?”
虽说这一出借故发作,有损天子威仪,但唐珺妍看的只想给他鼓掌。
有人欢喜有人愁,唐睿看着弱小可怜的付清月,只觉得心痛不已,恨不得冲上前把人抱进怀里好好安慰。一边的唐祚看看付清月又看看唐睿,嗤笑一声,“太子哥哥,心痛了?”
“你……”
“我什么,起码我这个人敢作敢当,我看太子不如干脆求了父皇把人领回去,反正如今皇兄年纪也差不多了,不如到时候就让这个丫头给你……”
“唐祚你别欺人太甚!”
“实话实说罢了,这种贱婢,也就尝尝鲜,过后也就那么回事,还不如前些日子我寻来的舞姬,那颜色那身段,真真是……”
唐祚是个混不吝的,在皇帝老子面前也没收敛半分,什么话都能说出口,气的唐睿双眼发红,如果不是海公公拦着,立马就要扑过去再打他一顿。
可真是他的好儿子!
皇帝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气的额角直跳,怒道:“我看你俩还是不知道错在哪里,从今天起,太子三个月不许出府,四皇子半年不许出府,罚俸半年,让皇后和贵妃都不许管这两个蠢货!”
“至于这个宫女,罚去辛者库!滚吧!”
付清月可怜兮兮地看着唐睿,想出口求救,最后的理智却告诉她这时候最好不要再说话。唐珺妍看了眼面色发白的唐睿,对着付清月使了个眼色,换来感激一笑。
唐珺妍抿了抿嘴角,垂眸盖住眼底的嘲讽。
两辈子第一回得到感激,真是难得,可惜现在她不需要了,也不敢要。
唐珺妍轻轻拍着皇帝的后背,看他在其他人离开后,突然疲惫的神情,多少有些触动。说起来可笑,上下两辈子,其实对她最好的竟然还数这个天底下最不可靠的男人,虽说怕是和养小动物差不多,但起码没有那么多的算计和别有用心。
……
纪云舒对于宫里的闹剧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拍手叫好,当成是新年礼物。近日功课轻松不少,她干脆午饭和晚饭都到正院蹭纪母的,母女感情倒是越发好。
“母亲,听说临水的鱼冬天肉质特别肥美。”
“放心,知道你喜欢,已经定了些,每日都会有人送过来。”
“果然还是母亲疼我。”
“一口吃的就疼你了,感情我以往做的都是白费?”纪母拍开她的头,“别烦我,这竹叶还差几针就绣完了。”
“母亲,这活让其他人做不就完了,再说您这绣活也不咋地啊。”
“这是给阿朗做的,我们总是聚少离多,便希望他身边多些我亲手做的东西,让他看到就能想起我……”
纪母仍然时不时提到纪朗,不过语气中除了怀念,倒是没以前那么偏执和伤感了。
纪云舒想了想,道:“要不我把新写的字帖也拿来吧,到时候一并让父亲看看,我是个多么优秀的孩子。”
“也好。”
将近年边的时候,纪母的大哥郑秋生带着妻儿来看望妹妹和侄女,大包小包的东西堪比搬家,私下里偷偷塞了几张银票给纪云舒。
“你母亲有时候会钻牛角尖,和她讲不通道理的,你让着她一点,这钱是舅舅给你的压岁钱。”
纪云舒想想最近的两人的相处,有些不赞同,“母亲很好的。”
“哈哈哈,是的是的。”郑秋生一言难尽地点点头,又拿了一个鼓鼓的荷包塞给她,“这是你外公外婆给你的压岁钱,还说明年开了春来京城看你,都收着吧,你们娘俩在京城,我们平日里也照顾不到,这些钱不多,是我们的心意,你可不能拒绝,就是你母亲知道了也不会推辞的。”
舅舅的三千两,锦囊里还有五千两和一只羊脂白玉的扳指。上次她揣了几十两就敢离家出走,舅舅的不多大概能让普通人富贵一生了。
纪云舒有点被吓到,拿了钱去找纪母,她随口问了几句,便不太在意地继续绣竹枝,“你自己收着就是了,也可以找人出去做点买卖、盘个铺子都行。”
见她还回不过神,纪母继续道:“我六岁就开始学着做生意,十三岁攒了八万的嫁妆,名下还有一个酒楼三个绣庄,大大小小的铺子更不用说了,不过比不上哥哥,现在北边和南边的商路都包下了,那可是条源源不断的财路。”
纪云舒慢慢消化着她话里的信息,记忆中只知道郑家是江南富商,常年给边关捐赠粮草衣物。现在细想,若不是巨富,光是每年的这笔支出就能拖垮一个家族。
心情有点复杂。
我竟然是个超级富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