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29日,陕西西安,黑水城
虞白露前25年人生,参加过不止一次葬礼。
第一次是爷爷去世,她才上幼儿园,完全没印象;第二次父母去世,她眼泪干涸,哭也哭不出,心中空荡荡像个行尸走肉,半步也不离开外婆;第三次则是外婆去世,她平静而,甚至有些羡慕:老人家含着微笑去世,念叨着很快就能见到丈夫、女儿女婿了。
面前这场葬礼,则令她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小麦的黑白相片被供奉在殡仪馆礼堂正中,隔壁则是阿乔:两人共事五年,早比兄弟还亲,平时玩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真有那一日,并肩上路也不错。
怎么会这样?
她只不过从川达基地赶回黑水城而已,和平时一样藏身小树人头顶,和四位守卫/好友打牌,好端端的突然失去知觉,醒来天翻地覆,不仅要面对觊觎自己的力量强者,还有好朋友的噩耗--黄粱一梦是美梦,毫无疑问,虞白露这场梦只能用噩梦形容。
如果自己抵抗住精神系异能者的攻击就好了,虞白露难过的想。
大概猜到她会这么想,主持仪式的张孟澜低声安慰:“别琢磨了,燕京那群中科院的不好惹,对付七绝兽不行,对付活人一套一套的。别说你一个,换了我,或者老宋、国瑞、怡琳,谁也顶不住。也怪我们,实在没想到。”
年初燕京城外对峙,吕鸣沙项炎羽按兵不动,巴蜀城、黑水城和青木城平安归来,势力占了上风,心态上难免放松。
吕鸣沙事先策划数月,不仅瞒过黑水城设在燕京的岗哨,沿途也没引起警惕,深入陕西腹地一击即中,全身而退;如果不是他对虞白露没安好心,换成别人,早就被杀了。
虞白露心里更难受了:她在封印七绝兽的时候出尽风头,又有小树人,心里有种谁也不怕的劲头,做梦也想不到,连身边人也保护不了。
耳边奏起哀乐,一位裹着黑衣的年轻妇人扑在礼堂中央的棺木上哀哀哭泣,身边小孩不懂事,茫然地东张西望,大概奇怪,爸爸去哪里了;几位老人嚎啕大哭,咕咚一声,年纪最大的晕过去了,引起小范围骚乱。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此。
虞白露视线模糊,哽咽着哭出声音。
张孟澜长长叹息,走过去抚摸着孩子脑袋,劝说家属节哀;做为烈属,小麦家人能享受黑水城最好的待遇,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年轻妇人越哭越伤心,抱着棺木不松手,喊着“带我去吧”。虞白露不忍再瞧,慢慢退出人群,走到隔壁。
阿乔是位单身汉,只提起过一次父母,没能逃出老家,兄弟姐妹早都联系不上,于是他的葬礼冷冷清清,只有昔日同伴送他最后一程。
恭恭敬敬鞠躬,进香,虞白露抬起头,望着相框中的阿乔:平平无奇的脸,算不上英俊,甚至没有太大特色。
这么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深夜奔驰数百里,保护她第一次,又试图保护第二次,就此丢了命--此时此刻,虞白露无比盼望,清晨静悄悄离开的刘霄寒能给逝去的好友讨个公道。
葬礼进行到尾声,该走的走了,该帮忙的帮忙,黑水城后勤部管事的招呼,准备到墓地下葬。
大米伤得不轻,执意要送两位好友最后一程,从医院闯了出来;三石也好不到哪里去,脑袋缠着绷带,腋下架着拐杖。
望着虞白露通红着眼睛,走到庭院,种出一丛丛白芍药和玫瑰,三石嘶哑着嗓子:“阿乔就是个sb。”
明明吕鸣沙惜才,舍不得杀他,阿乔只需忍一时,低个头,命也就保住了;等第二天刘老大到了,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非得倔头倔脑,不依不饶地和吕鸣沙纠缠,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脑子进水?值不值?
大米却没说话,低头吸了口烟:平时他没少给阿乔介绍女朋友,凭后者异能者的条件,女方满意得不能再满意,恨不得立刻扯证,可阿乔眼光高得很,一个也看不中。
真的....看不中吗?
大米想起过年时,阿乔不经意地说起,求了个很灵验的护身符,只适合女孩子戴。他不经意地说,赶紧交个女朋友,否则送给谁啊?
结果,封印七绝兽前夕,阿乔送给虞白露了。
给就给吧,虞白露是个大方宽厚的高阶异能者,脾气又好,从不把四人当下属,当成朋友、兄弟倒是真的,待遇、福利都是最好的,集市买奶茶多买四份,亲手做的冰粉都分给大家。
四人早就商量好,就此留在她身边,其他岗位再好也不走。
不知是不是护身符的功效,虞白露九死一生,总算平安归来。当晚阿乔喝得酩酊大醉,守在小树人树底不肯走,是被大米背回房间的,迷迷糊糊嘟囔一句“露露”。
大米抬起头,不远处的虞白露眼睛红肿,正把怀里满捧白玫瑰摆在阿乔棺木上,还嫌不够,转身回到台阶,接过小树人递来的大捧白菊花和白百合。
阿乔这家伙,什么时候喜欢上人家的?以前不觉得,这半年留心观察,他循规蹈矩,在四人里是最沉默的,连一句话都没多对虞白露说过。
大米叹口气,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开去:人已经没了,还有什么用?
无论如何,他遂了心,尘埃落定,此时博得虞白露的泪水,也在她的人生中占据一个小小的、小小的角落,纵然比不上刘老大,等到虞白露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偶然也会记起阿乔这两个字吧?
葬礼、入土为安、墓地祭拜....一串长长的流程下来,虞白露精疲力尽,回到住处洗个热水澡,醒来看看窗外,天已经全黑了。
胸口闷闷的,懒得去食堂,虞白露种棵草莓啃着吃,翻开卧室中央一个不起眼的箱子:刘霄寒临走的时候留下的来,叮嘱她保管好,不要给外人看,等他回来再处置。
挺神秘的,她随手打开,拿起最上面一个牛皮纸袋,写着“刘霄寒”三个字。
里面装着档案,可比普通的个人档案详细多了:
出生于80年代,籍贯陕西,独生子,父系当地望族,母系书香门第,祖辈经营数代,到了刘霄寒这一代,稳稳步入华夏顶阶富豪阶层:从内地数二数三的硬件品牌、数家酒店及连锁酒店股份、到投资互联网公司,以及盘根错节的陕西官场,令虞白露咋舌不已。
喏,可不是普通的硬件销售呢,她感慨。
可惜,金山银海也没挽不回最最宝贵的生命:望着档案“2012年12月赤炎出现,刘秉正、冯秀林化成丧尸,被刘霄寒封在老宅”一行字,虞白露心脏沉甸甸,屏住呼吸。
他....他从未提起这些,只是一句“去世了”就粗粗带过,就像黄连,嚼得久了也就不觉得了。
以后的事,就令人愉悦多了:刘霄寒先后结交宋俊彦、张孟澜等高阶异能者,占据陕甘宁,修建黑水城等数座大型基地,站稳脚跟后就近联络四川巴蜀城的焦连城,结成同盟;又机缘巧合,借着收服海蛟,和东三省青木城的鲁青松成为好友,四处寻访高阶木系异能者....
简直有个人拿着放大镜,把刘霄寒生平细细道来,虞白露看的津津有味。
自然,令她不开心的事情也列得一清二楚:刘霄寒交过两个女友,还和门当户对的富家千金相过亲,极标准的钻石王老五。灾难爆发之后,身边更是从不缺女人,从异能者到普通人,无不对他趋之若鹜,连名分都不要,只求他的青睐。
倒霉,还不如不看,虞白露把档案袋一扔,连检查箱子里其他东西的兴致也没有了,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有什么了不起,老刘都三十出头了,一直当和尚的话才有问题,她安慰自己;再说,在别人眼里,自己也有前任男友啊?
当晚她睡得迷迷糊糊,满脑子计算行程,刘霄寒一行在哪里落脚,什么时候归来。
接下来的日子忙忙碌碌,一天比一天冷了,药材问题迫在眉睫,巴蜀城也需要援手。刘霄寒不在,虞白露起早贪黑,有几天索性住在药场,好在有小树人帮忙,效率高了不止一倍,总算应付得来。
归来第十一天,焦连城赶到了。
这位5阶强者风尘仆仆,形销骨立,疲倦是刻在骨子里的,确实也是如此:他从临近西藏的某处尸语者基地匆匆赶来,将近一千多公里山路,将近1/3很不好走,要不是他身具土系异能,现在还在路上呢。
“8月2日才接到消息。”看得出来,焦连城有些歉疚,低声解释着:“连夜赶了过来,没帮上忙。”
虞白露把刚冲出来的西瓜切开,用碟子盛好端过来,把事情简单地讲了讲,“能解决的都解决了,剩下的,老刘去燕京了。”
焦连城关切地望着她,话语带着歉疚:“受惊了吧?怪我们,没把事情安排好,也怪我。”
过完年,他就离开巴蜀城四处漂泊,别说黑水城的人,就连他的副手姚玮、庞智科也很难联系,以吕鸣沙的侦查能力,不可能不知道,行事更少了几分顾忌。
“可别这么说。”虞白露挥挥手,指指楼上:“他们准备太久了,早一天晚一天是一样的:巴蜀城的资料在我这里,老刘说,等你来了,就让你搬走。”
焦连城笑了笑,说道:“露露,你说说,我和老刘为什么是一条船上的?”
这个问题,虞白露早就想过了,“你和他没什么雄心壮志,或者说,没太大野心,即使有,也只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不想当老大。”
焦连城赞许地点点头,“我是觉得,人生在世,痛痛快快一辈子,也就罢了,就算当了皇帝,死后埋在地里,能比别人墓地大多少?再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五年,黄土埋了多少人?燕京那边不一样。”
两人聊的这么久,虞白露从未提起“吕鸣沙”三个字,他察言观色,自然避开了,“那边家族世世代代盘踞在京城,这一代,他的势头很好,要是没有2012年的赤炎,能升到什么位置还未可知,说不定就....”
焦连城指指楼顶,“要是没有异能,倒也罢了,那边偏偏又得到4阶力量异能,仅仅比我们七个次一级,换成我,也不甘心。再说,陈铁金是个老实人,掀不起风浪,只剩一个龙新野。”
“就算为了余者存一这句话,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之后南下北上,不会消停。”他无可奈何地笑着,咬一口西瓜:“推背图这东西,准得吓人。露露,你歇着吧,我这就走,不能再耽误事。”
他是怕“水火不容”这句话吧?
虞白露放了心,连带着想起属于他的批语“土凋残”,好奇地盯着焦连城右臂。
后者察觉了,笑着摘下始终戴着的左手手套,“你没见过吧?”
虞白露瞪大眼睛:焦连城左手无名指和小指赫然是土黄色的,再仔细一瞧,居然是黏土!
“老刘也办得到。”他简单地说,灵活地弯曲着手指,仿佛它们30年前就长在那里了:“看不出来吧?”
这么说,他断掉的右臂也是土壤凝聚而成的?虞白露盯了好一会儿,又觉得没礼貌,连忙岔开话题:“对了,竹子呢?”
这个名字就像一盆冷水,令焦连城骤然沉默下来,戴好手套,拍拍衣袖,移开目光:“你要是有她的消息,告诉我一声。”
一定是他出轨了,把青竹气跑了。焦连城匆匆离开之后,当晚躺在床上,虞白露忿忿地想。
异能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整整两年她才逐渐适应,紫薇不就和前任分开了么?
又过了十多天,最好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清早虞白露在庭院散步,例行载种花花草草,红褐藤蔓的种子居然有动静了!
只见它动了动,慢吞吞钻进土壤,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棵小小的红褐芽苗钻出地面,在初秋阳光下伸着懒腰。
“老虎!”虞白露激动地声音都变了,趴在地面用力吻它的叶子,把能量一股脑儿传过去:“老虎老虎,乖孩子,爱死你了。”
它也很开心,在地面摇摇晃晃,像根小小的套马杆,可惜,只长到一人高,就再也不肯长了,顶端也湿漉漉地渗着血液似的汁液,怪可怜的。
虞白露替它绑好绷带,又在上面扎了蝴蝶结,这才拍拍它:“长好之前哪里也不能去,不能进背包也不能打架,知道不?快点好起来,我们来打牌,啊?”
红褐藤蔓比划不出手势,只好胡乱摆几下,算是答应了。
按鲁青松猜测,49天之内,被打回原形的s阶植物能恢复过来,果然是这样。
虞白露有了信心,整整一天坐在池塘边,把能量传给水草怪种子,小树人也乖乖蹲在旁边。
傍晚时分,种子终于有了动静,挣脱她掌心落入池中,过了半晌,像个蔫头耷脑的小金鱼似的浮上来。
“小青海小青海,你想我不想?”虞白露把它一通猛夸,绘声绘色地表扬:“多亏有你们,要不然,我可怎么办?”
紧接着难过不已:小麦和阿乔还是牺牲了。
只有一个拳头大的水草怪在水面扑腾,看起来想挥舞左手,却怎么也做不到,气呼呼地漂来漂去。
虞白露被它逗笑了,捧在掌心里亲亲,“你想吃什么?泥鳅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
几分钟后,扩建过后的池塘倒进几桶巴掌大的泥鳅,水草怪一猛子扎到水底,半天才浮上来,大概把肚子填饱了。
夜间从窗台望出来,虞白露发现,小狐狸蹲在池塘边,尾巴在水面甩来甩去,像是想抓泥鳅;鱼没抓到,倒钓上一团水草,叼住它尾巴尖荡秋千似的荡来荡去,一狐一水草都开心的很。
生活逐渐回到原来的模样,可真好,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 焦连城和竹子,咳,本来想写一个虐恋情深强取豪夺的故事,但是吧,我发现,我这几本都写的不好,没什么人看了,无论是焦连城,还是原来那个预收《雷霆大佬》,长江南岸的莫雷霆和孟长风的故事,都有点没信心了,唉~先开个无限流预收吧,求《在勇者游戏开餐厅》~,到时候看看写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