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便利贴传了一圈落到了赵小彤手上,朱易乘依旧是百思不得其解:“她这话什么意思?”
方里已经根据这句话联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她知道我们在查杭梦的死?”
“有可能噢,”谢柏沅居然点了点头,“冤有冤头,债有债主,意思是处理事情要找到主要负责的人,这句话估计是在暗示我们她并不是那个导致事情发展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人。
但种种迹象分明表明了杭梦曾经只与她关系密切,直到杭梦出事前,她的遭遇邓以蕊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她在害怕什么?又在逃避什么?
无奈的是,邓以蕊躲进了女生宿舍里,这女生宿舍出来容易想再进去就难了。隔着钢化玻璃,宿管坐在小板凳上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现在不是学生宿舍的开放时间,不给进。”
说罢又垂下眼睑低着头打盹儿,任外面的人如何拍打玻璃,我自巍然不动。
朱易乘拍得累了,转过身垮着个脸对众人说:“没辙。看来只有找个老师过来帮忙才行。”
他们想找宗建华帮忙,结果宗建华人居然不在办公室里,不知道去学校哪个地方转悠去了。
宗建华没有找到,众人却在走廊上撞见两个正在吵架的男生。
他们吵架的样子实在是滑稽怪诞得很——明明嘴上已经争得面红耳赤,相携的左右手却紧紧交握着,无论如何都不分开。
这样看起来,他们就像是一对吵得不可开交的连体婴,画面古怪又透着一丝好笑。
众人没欣赏多久,方里认出了这对“连体婴”的脸。
“这两人......是早上淹死的男生的朋友。”
谢柏沅仔细看了看,意味深长地哼笑了一声:“还真是,朋友刚出事,还能这么活力四射地吵架。”
方里依稀记得这两位一个叫冯小力,一个叫冯小卫,听起来倒像是一对兄弟。
他之所以记住这两人的名字,是因为他们在陈述事发过程的时候,提到过邓以蕊。
但当时他的注意力被谢柏沅带走了,并没有来得及追问下去。
方里走上前,打断了两个男生之间的争吵:“你们在吵什么?”
“没什么。”
“与你无关。”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说完后又向着相反的方向扭过头去。
明明这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如出一辙的表情动作以及不配合的态度就像是哈哈镜里的镜子兄弟。
方里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十来岁的大码“熊孩子”。
“你干什么?!”俩熊孩子又惊又惧地叫出声,脑袋被比他们高上许多的谢柏沅一左一右按着,动弹不得。
谢柏沅在面对外人的时候实在没有多少耐心,本着能用武力制压就不多bb的原则,将两个问题的学生倔强的脑袋掰回它们原本的方向,沉声道:“在吵什么?说话。”
两颗脑袋被迫面对面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后,高个儿的冯小力乖乖开口道:“我们没有在吵,只是在说程力的死有没有可能跟邓以蕊有关系。”
矮个子的冯小卫见自己的小伙伴都说了,于是也跟着说道:“是这样没错。”
谢柏沅噢了一声,顺着两人的话头问道:“那这事跟邓以蕊有什么关系?”
被问话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冯小力声音低得像是蚊子在哼哼:“这个不方便说。”
谢柏沅等得有些不耐烦,略一皱眉,两人像是看到了什么魔鬼发怒的前兆,冯小卫小腿一哆嗦,急急忙忙说道:“我说!”
朱易乘:“......”他恍惚间像是在冯小卫身上看到了那个怂得不行的自己。
“程力之前有段时间,喜欢过邓以蕊。”
这个年纪的男生,体内隐藏着一股中二之魂,对班上那一类寡言少语、独来独往的女生抱有一种特殊的关注。
程力也是如此,他就喜欢邓以蕊那种不怎么爱搭理人、长得又好看的姑娘。
只可惜对方完全不搭理他,对谁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直到杭梦以转校生的身份出现在十班。
程力很快就发现,邓以蕊居然交朋友了,对象就是那个闷不吭声的土包子杭梦。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依旧喜欢邓以蕊,并且还给对方写了情书告白。
两人两个月前刚分的手。
“这么说起来,当初我就想说了,杭梦的死跟邓以蕊也脱不开关系吧?”冯小卫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谢柏沅收回手,恢复了双臂环胸的懒散模样:“怎么说?”
冯小卫眨了眨眼睛:“因为杭梦也喜欢程力啊!”
......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傍晚学生就餐的时候,方里等人迎面遇上了行色匆匆的宗建华。
宗建华得知他们还要再进一次女生宿舍的时候,说道:“你们来得正好,我也要去那里。”
赵小彤看他神色,猜测道:“女生宿舍发生了什么事吗?”
宗建华苦着脸:“唉,别提了。”
到了地方,方里他们才知道让宗建华露出这副神情的原因——女寝在闹鬼。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五楼的女生哭哭啼啼地站在走廊上,都说自己在阳台外面看到了一双胀红的眼睛,像是要流出血一般。
宗建华忙得顾不上他们,正在和宿管以及其他几位值班的女老师一起安抚学生。
在这一片混乱中,站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四周的邓以蕊看上去格外显眼。
她的眼神看不出悲喜,自然也没有恐惧。
从杭梦死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了自己是永远不被原谅的。
愿意原谅她的人已经死了。
有人一把抓住了她冰凉的胳膊,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回头看去,看到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对方有一双漂亮又温柔的眼睛,拉着自己胳膊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说道:“跟我来。”
方里把人带进宿舍楼梯口为学生设立的公共洗衣房,人一进去就干脆利落地关门反锁。
满房间的人,男人女人还有小孩......被围住的邓以蕊脸上终于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别害怕,”方里放轻了声音,“我们只是想问问,你知道杭梦是为什么而死的吗?”
邓以蕊看着他,回复得很果断:“我不知道。”
方里冲旁人摇了摇头。
谢柏沅却是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样东西,努了努嘴:“你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叠花花绿绿的便利贴,是他们从书桌下面撕下来的,谢柏沅收好了装在口袋里,想的是后面兴许能用得上。
作用还是有的,具体表现为邓以蕊看到这些便利贴后,眼眶红了一圈。
谢柏沅不跟她废话,开门见山地说道:“据你的同班同学所说,杭梦喜欢程力,你知道之后,为了不让自己的朋友被夺走,便答应了和程力交往。所以杭梦才会觉得自己走投无路,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自然不是那两人的原话,但谢柏沅说的和他们想表达的意思也已经相差不离,只是更加直接了一些。
“他们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句话似乎触到了哪块逆鳞,愣了几秒后,邓以蕊大声反驳道:“杭梦根本就不喜欢他。”
方里给谢柏沅使了个眼色,紧跟着说道:“真相如何我们也不清楚,目前只是听了他们单方面的说辞,为了不造成误会,才会来向你求证。你如果愿意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那就是帮了大忙了。”
邓以蕊张了张嘴,看样子是准备说: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谢柏沅没给她机会,抢先说道:“就算不帮我们,你也应该帮帮杭梦。根据我的了解,你们班上的同学对杭梦都有点偏见。”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想杭梦的死应该不只是上吊自杀这么简单。”
上午吊扇坠落后,他们通知了宿管,一直到修理工人过来安了个新吊扇上去才离开。
他们问过修理工,对方说,这吊扇坠落只是因为电线老化。还说整栋学生宿舍都存在这个安全隐患,如果再不及时修理,接下来就不一定只是电线老化了,甚至有可能引发火灾。
这么脆弱的电线,吊扇都能自动坠落,更何况说有学生在上面上吊自尽。
只怕绳子刚挂上去,吊扇就该落下来了。
所以谢柏沅并不是很相信npc政教主任告诉他们的杭梦的死因。
他俩一唱一和,看得朱易乘等人在一旁默默叫好的同时又深刻怀疑自我。
太秀了,他们其他人还有在场的必要吗?
邓以蕊的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在方里和谢柏沅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说下,缓缓开口道:“事实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他们为了维护学校的声誉,才说杭梦她是上吊自尽的。”
事实上,邓以蕊不爱说话并不是为了特立独行,而是她小时候声带受损,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发出像同龄人那样悦耳清脆的声音。
她不喜欢自己的声音,像是老鼠被踩住了喉咙,又像是砂纸磨上了水泥做的墙面。于是她开始减少说话的次数,渐渐地,独来独往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
然而人类往往对异己的容忍度较小,他们当中正常人会毫无负担地歧视身体残缺的残疾人,在某个领域有天赋的则会歧视在这方面不如自己的。
而跟在歧视与被歧视后面的,往往是孤立与被孤立。
少年人的情感表达很纯粹,喜不喜欢都会直接表现出来,所以杭梦跟邓以蕊平时没少被班上的同学针对。
一开始仅仅是扯个小辫子什么的,那些同学会绕在邓以蕊的课桌旁,嘻嘻哈哈地模仿班主任刻板的语气和腔调:“邓以蕊,你这次考了多少分?你看看你的成绩,是要向你的好朋友看齐吗?”
结果当天回去,邓以蕊就剪掉了自己的马尾辫,顶着和杭梦相似的发型走进教室。
这引起了那部分人的不满,于是她们开始加大对这两人捉弄的力度,方式已经不局限于扯辫子,他们会用纸团包着橡皮擦丢到两人的背上,会将擦下来的橡皮屑倒在两人头上。
严重一点的恶作剧,就是趁杭梦上厕所的时候,将她反锁在厕所隔间里,直到午休结束才把人放出来。
他们不觉得这是“恶”,而是将这所有的行为都归纳为同学之间的“戏弄”、“小把戏”。
程力是喜欢邓以蕊的,但是这不影响他是班里的孩子王,每个学生都怵他,而且每次玩起这些“小把戏”来,都是他带的头。
邓以蕊对他烦不胜烦,却又因为程力威胁她说,如果邓以蕊不接受他的好意,他那些精心准备的“小礼物”,每天都会准时送到杭梦手上。
一个周五,他约了邓以蕊放学后去“约会”,其实也只是一起看场电影,七点电影看完后两人就各回各家。
然而,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杭梦便被人用邓以蕊的手机发了短信约到教学楼顶楼。
她刚走上去,就知道自己被骗了,那群人动作迅速地锁了通往天台的铁门,在门后嘻嘻哈哈。
“杭梦的头,像皮球,一脚踢到百货大楼。”
“哇,说起来邓以蕊是不是跟老大去百货大楼约会了?”
“厉害哦~怪不得把手机都丢给我了,还说杭梦太黏人,一步都离不开她,让我帮忙应付一下,骗骗杭梦。”
那伙人完全忽视了杭梦的哀求,不一会儿就嘻嘻哈哈着走远了。
傍晚,下起了雨。
杭梦又饿又冷,手机也被那些人拿走了,于是只有不停在心中祈求邓以蕊早些回来,却又想起那些人说的话。
——“杭梦太黏人,一步都离不开她,所以邓以蕊把手机给了我,让我帮忙应付一下,骗骗杭梦。”
她不停向天台一角挪去,那里堆放着一些纸箱,虽然被雨淋湿了大半,但勉强可以挡雨。
天台是高年级经常跑上来偷懒作乐的地方,半大的孩子往往把自己想象成大人,聚在这里抽烟喝酒,哪怕总是被政教主任杀到天台上来抓个现行,吃了处分写了检讨也依旧乐此不疲。
然而现在学校里的学生都回去了,下雨天政教主任也不会出现。
杭梦心里想:邓以蕊应该也不会来了,我不能总麻烦她,不能变成她甩不开的包袱。
她脚步沉重,只差几步就能够到那些纸箱。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地上倾倒着几个没有及时清理掉的玻璃酒瓶,这些圆滚滚的玻璃瓶隐在大雨里,只等着她一脚踩上去,便化作送她前往地狱的滚滚车轮。
一声短促的呼救后,女孩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从六楼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困得有点神智不清了orz但是今天的我终于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