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婆子这话声音不小,围观的男男女女都听了个真切,而后交头接耳，指着还趴在地上的季云窃窃私语起来。
季云听着周遭议论声,心想:完了，一切都完了。
不仅生意黄了,连锦花坊百年的招牌都要砸在她手里了。她爹老掌柜一脸不可置信,看着倒在地上捂脸哭泣的闺女,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只得长叹一口气，冲周围客人拱手道歉。
“这事儿是我们的过错，客人们有想要退货的……原价包退。”
他一把年纪了,弯着腰鞠躬,供着手作揖,周围客人们都是城南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哪个不是远近闻名的貌美心善,见此情景，虽然心中膈应，但也不再为难，退了货物便走。
事已至此，锦花坊的招牌算是砸了。
宋歆目睹这场闹剧,不胜唏嘘，善恶终有报，莫做亏心事啊！她也做不来落井下石的事，便随着四散的客人出了门。
已经走远了,宋歆站在街尾突然心念一恸，回过头想再看一眼这毁于一旦的百年老店。便见着，门前高悬的乌木牌匾轰然坠地，噼啪一声，摔成了两半，扬起的浮尘弥漫在半空，许久才归于平静。
那老掌柜闻声急急奔出来，不顾众人的目光，趴在木头渣里，抱着那两块朽木板痛哭出声。
其声悲切，闻者落泪。
……
宋歆回到吉祥坊时刚好傍晚，她清点了今日的账目后也无事可做，趴在柜台上回忆起今日的事，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正此时，隔壁小绿突然来访，邀请她去参加小小姐周岁宴。小小姐就是那天在店里出生的婴儿，刚出生时就猫儿那么大，又因为受了胎毒，一直体弱无力，哭都哭不出声儿来。经过太医治疗，又有公主三天两头送来各种名贵补品药材温养着，这才慢慢病情平复。
今天这小豆丁精神头不错，正抱着自己的小拳头吃得正欢，见宋歆来了，许是认出了她，眼睛亮闪闪直望着她，伸出湿哒哒的小手就要抱。被她娘拦住了擦手还不乐意，踢踏着小脚原地踏步，坚持不懈地往她的方向挪。
苏安看着这小没良心的直皱鼻子，捂着脸假哭:“啊啊啊姨姨好桑心啊！”
边嚎边透过指缝偷看，见小豆丁歪头懵懵懂懂地打量她，愈发来劲:“满满看我啊看我啊！呜呜呜，安安姨姨伤心了，要满满亲亲才能好!”
小孩子哪里听得懂这么多话，被她的滑稽姿态逗得咯咯笑起来，被苏安一口亲在脸蛋上，也没有被吓到，依旧乐呵呵的傻笑。
灯光昏黄，融融春意吹入绣帘。
早已不穿石榴裙的姑娘坐在塌边绣花样，时不时抬头看着床上闹得正欢的两大一小，低头笑了。
满满的周岁宴办得简单。
只邀请了几个人，小绿，宋歆，苏安，给满满诊过病的太医，还有见他们孤儿寡母生活不便，帮着挑过水，劈过柴的几个伙计。
大家简简单单吃了顿便饭，就热热闹闹开始抓周。
满满坐在床上，四周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糖果有玩具，有胭脂有香粉，还有算盘书本，金锁银锭……一圈圈把她围在当中。
几个伙计都还是半大小孩呢，站在外面兴高采烈地拍着巴掌，吆喝得格外卖力:“满满抓胭脂，咱们是小美人，将来长得比娘还好看。”
“抓算盘啊！做生意赚大钱!”
“去去去，我们满满是享福的命，才不受那劳累罪呢！满满别听她的，来抓这个，抓这个，抓了金锁咱们一辈子坐金山，长大了当个小富婆。”
……
这几个玩得手舞足蹈不亦乐乎，坐在床中的小豆丁歪头看了会儿他们，不感兴趣地别过头，专心抠自己的虎头鞋去了。
这几人又好气又好笑，犹不放弃，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推着往满满身边放。
满满只当没看见，抱着自己的脚丫子开始啃上了。
“哎呀！咱们满满抓周抓着脚丫子了，这是个什么意思啊！”
她娘哭笑不得，忙把这小家伙的脚丫子从嘴边弄下来，虽然是下午才换上的新衣服新鞋，可也不能让她往嘴里塞啊！
满满被扒拉着摆正了坐姿，也不气恼闹人，被她娘腰间摇晃的流苏穗子吸引，拽着不撒手了。
“哎！是块玉佩啊！”
“玉佩好，玉佩好啊！”太医也捋着胡子笑起来:“冰清玉洁，亭亭玉立，好寓意，咱们家满满抓的真好。”
那姑娘看了看被孩子拽住的玉佩穗子，突然楞住了。
这玉佩不是多珍贵的宝贝，成色虽好，样式老气，上刻着并蒂芙蓉，花哨又俗气，是从她继母小秦氏那里要来的，到手从没戴过，直接就被锁在柜子里了。
那时她未出阁，很不懂事，十足的窝里横。本就不聪明，又听多嘴的丫鬟婆子们说闲话，总觉得是这个继母霸占了属于自己娘亲的东西，觉得是继母欠了她的，于是每天想着法自从她那儿顺东西，拿到了就玩儿两天，拿不到更好，可以借着由头闹事儿……那时候全家都宠着她，父亲母亲都怜惜她幼年丧母，什么都依着她，不说庶出的姐妹，就是家中最小的嫡出弟弟柏哥儿，都事事让着她。
那时候她傻，在拥有时不知珍惜，不懂感恩，任性妄为，等亲手把一切都作没了，才悔不当初。
前几日她清点嫁妆单子后，就把这些东西都找了出来，戴在身上，当个念想。
她已经没脸再回去了。
在这城东当一农妇，陪着满满长大，她便别无所求了。就如父亲说的，当做忤逆不孝的女儿已经死外面了吧。
况且，这世上总不能有两个陆鑫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