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歆回家时已经不早了,匆匆处理了伤口,三更才睡下。
没想到,清早会有人拜访。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小秦氏和陆老爷。
宋歆他们住惯了偏院,并不觉得有多简陋,可等在正厅里的小秦氏此时打量着周围朴素的摆设,觉得难受。
正厅并不多开阔,好在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洒了满屋,看起来不似平时那么清冷。
屋里,上首两副桌椅,皆是普通的枣木圈椅,既无雕刻也无杂饰,在富贵惯了的陆家人看来就显得看起来质朴无华,甚至寒酸简陋。
下摆着张枣红色牡丹纹地毯,是早十年京城流行的样式,灰扑扑落满了尘埃,看起来旧且沧桑。
最让小秦氏感觉难以接受的是这府里的下人。到府半天了,除了把他们接到厅内,没见斟茶没见倒水,说了句去叫人就溜了,让她和陆丰两人干坐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这像什么话!哪家的下人这么不知礼数!这还怎么伺候人
小秦氏心想,从他对来客的态度,就能看出对主人家的态度,一定是个惫懒,手脚不勤快的懒家伙。
真想着,宋歆自门口进来了。
“母亲!你怎么来了。”
和所有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的人一样,宋歆此时虽然见着小秦氏心中欣喜,可也暗自藏着些心虚。
怎么前脚刚受伤,后脚母亲就找上门来。
“来看看你,鑫宝儿,没出什么事儿吧?”
“当然没有,我在这儿吃的好睡的好,还胖了好多呢!”宋歆凑到她身边撒娇,装作完全没有受伤这回事儿。
“让母亲好好看看。”
小秦氏把她拉到门口阳光漫洒之处,仔仔细细地打量,确认这闺女完好无损。
她实在是心中不安。昨日,那剑鸣了一整天,从早起到黄昏,直到傍晚才安分下去。
小秦氏年轻时候也爱看话本,传说中灵剑护主,当主人身处险境,有生命危险了,它就会飞去解救。
那剑,寒光凌厉,一看就不是凡品。
“你没事就好。”
陆丰四平八稳坐在椅子上,见她来了,也没什么动作,看不出喜怒。
“行了,人也看过了,赶快回去吧,”他整个人绷的僵直,背脊挺拔的有些刻意,道:“已经出嫁的姑娘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你说得这什么话!”她被气昏了头,顶撞的话语脱口而出。
但她也不想收回。
他们本就对这孩子多有亏欠,欠了她骗了她,如今这人竟如此冷血无情。
也对,陆丰这人,对他看不上眼的人从来都是利用完了便弃如敝履。
昨日,她自听到剑鸣声起就坐不安稳,偷偷跑到了藏剑的书房。
她找丫鬟支开陆丰,然后小心翻找,寻着剑鸣处,她注意到了半壁空墙,费了番功夫,才自墙上挂着的卷轴后找到密室机关,进入其中。
这是件暗室。
不大的屋子,墙上挂满了画轴,全是些山水风景画,落款是她嫡姐的名字。
小秦氏心中冷笑,暗暗想到,自己这是误打误撞来了个了不得的地方,陆丰可真是个痴情种啊!
要是往常,她肯定会好好观摩观摩自己诗画双绝的嫡姐的大作,可如今她并没有这份闲心。
寻声看向了角落里的一个箱子。
箱子里并未装满,只有一身衣物,盖在两个匣子上。一为妆奁匣子,一为剑匣。
那剑被关于匣中,甫一开匣,鸣声大作,通身泛起莹莹幽光,在原地徘徊了片刻,就似辨明了方位要飞身而出。
就在此时,被匆匆冲进书房的陆丰一手揽下,重新收回匣中。而后,他望着小秦氏冷声道:“你要做什么?”
“我,我……那剑是鑫宝儿的,它……”
“你入戏太深了。”
陆丰背靠着剑匣,他自幼走南闯北,见惯了种种稀奇古怪之事。没想到,不过一念之差,以为解了燃眉之急,想不到给自己招了这么大的麻烦。
那剑犹自在匣中鸣个不停。
陆丰想到了初见那姑娘的时候,其实早在那时,就可见此人身上的诡异。
那是深夜,五更未至,天还黑着。
下人来报在小秦氏院子里,发现了一个陌生女子。
这女子雪肤乌发杏眼桃腮,是个模样漂亮的小姑娘,眉眼还有些像他自己的女儿。
可奇的是她一身装扮,腰配宝剑,头戴金冠,穿得是有品阶公主才能穿的紫色留仙裙,轻纱如雾质地不俗;佩带着织锦香囊玉禁步,皆是上品好货色,看穿戴,是个高门贵女。
可有哪个贵女,会如此不知上下尊卑,穿戴比肩公主又有哪个贵女,会在宵禁期间闯入别人府中
这姑娘一直睁着眼,却像个痴呆傻女,问也不回答,叫也不回应,不言不语,不动不理,只定定站在原地。
“老爷,是否要将这人赶出府去。”
此时赶出府,必定被宵禁巡防的卫队发现关进大牢。这种身份难辨又穿着逾矩的,不说直接打杀,一顿乱棍是少不了的。
“不,”陆丰摆了摆手,又看向这姑娘的眉眼,道:“我救你一命,你还我人情,天经地义。”
“你最好一辈子都保持这样,对你对我,都是好事。”
随后,他吩咐下人道:“把四小姐带回房里,大婚前不许踏出闺房半步。”
……
这时陆鑫鑫已怀有身孕,陆丰为之焦头烂额,忧心多日,全府上下都不敢去触他的霉头。大家都是下人,怎敢不听主人的吩咐。
所以,即使那姑娘清醒了,他们也心照不宣的哄着她演戏。
小秦氏也和下人们是一样的想法,她心里清楚,自己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名头好听,其实活得还不如小丫鬟自在。
本来,和其他人一样都盼着婚期到来,盼着把这个大包袱甩掉。却不想,嘘寒问暖尽心尽力抚养长大的陆鑫鑫把她当成鸠占鹊巢的恶妇,而这个逢场作戏敷衍了事,只相处了月余的傻姑娘,却是唯一一个,真心把她当做家人的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
以真心换真心,她也不能例外。
她想着,若是这傻姑娘平安喜乐,她也能够安心,若是她受苦受伤,万般不如意,那她就算舍去着富贵浮华,也要保下她。
于是,被从书房赶出后,她就已卑微商妇之身向荆南侯府下了拜帖。
今日才得以再见她一面。
“母亲,快别瞧了,我好着呢!你看我这脸都吃胖了。”
小秦氏却并不受她糊弄,拉着她问道:“姑爷他没打你吧,昨天……”
“昨天我一直心慌。”
“没有没有,他对我挺好的。”
真说着,小秦氏拉着她的手碰到了伤处,叫宋歆倒吸一口气。
这下瞒不住了。
小秦氏抿唇,挽起了她的袖子,露出的半截手臂缠满细棉布。
另一只手臂上也青青紫紫满是瘀伤。
“这就是你说的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