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什么人啊,怎么被这群当兵的拖在马后头拽着走,可怜见的,这一个个都伤成这样,还被这样对待,也太不人道了。”
“什么人?犯人!”
“骑马配刀,这些是巡防队的兵爷,咱京城的大案小案都由他们经手。对咱们小老百姓从来都是好言好语,没半点官架子,要不是穷凶极恶的犯人,会被如此对待?”
“那兄弟你说说,他们是犯了啥事儿啊!”
“这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兵爷。不过,肯定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恶事。”
玄衣巡卫骑马自中正寺内出来,往城南府衙而去。一路人潮拥挤,摩肩接踵。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庙会点起了灯,来游玩的大人都准备返程,还剩零星几个铺面未收摊。外地的游人正着急去寻客栈,本城求签拜佛的香客们也都从寺里出来,乘车的乘车,坐轿的坐轿,沿着十字形中正道,奔向四面八方。
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
也因为人多拥挤,巡防卫不敢纵马,都自马背上下来,牵着缰绳,溜着犯人往前走。
这非同寻常的场面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这……这人不是寺里买糖葫芦的吗?怎么被抓起来了。”人群里一个抱着娃娃的中年妇女惊呼出声:“虽然他的糖葫芦又小又酸又烂果,可也不至于就这么把人抓了啊。”
她怀里抱着个奶娃娃,抱着自己的肉肉手啃得正欢,还不会说话,大抵还能记着酸味,一听到有人提糖葫芦,手也不啃了,龇牙咧嘴流口水,皱起了一张小包子脸。
“哦哦!咱们不吃,不吃那东西。”那妇人抱着孩子拍了拍,哄道:“娘给你买糖人吃,甜甜的糖人。”
一转眼,就看见了画糖人的,都串在一条绳上呢!
再仔细一瞧,霍!这些都是熟面孔。
画糖老虎的老头,买风车的大汉,寺门口吹牛皮的老汉……这是什么情况?
“兵爷,这些人犯了什么罪啊”有人止不住好奇,凑上前去问道:“这些,都是中正寺里摆摊卖东西的佃户啊!”
巡防卫的兵士们也都平易近人好说话,当即就解答道:“掠买孩童。”
“掠买这……”
众人一听吓了一跳,这些人看起来老老实实,都是些做小买卖谋生的穷苦人,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会不会是抓错了啊!
有人这样想,也就这样问了出来。
那巡防卫兵也是好脾气,偷偷打量了下领头卫长于匣的神色,见他没有反对,才小声将这未审判的案情透露出些许:“这几年,陆陆续续有小孩子在中正寺庙会上走失。”
他这样一说,随后就缄口不言,默默扯着绳子往前走。
“对的对的!是有这么回事儿。”
“每到庙会,不是会有好些外地来的香客吗,我就亲眼见过一个丢了孩子的妇人,那哭得叫个惨哟!可怜她,来祈福看热闹的,结果丢了娃娃。告到府衙去,人家让她等……”
“可怜见儿的,她一个外地妇人,在这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界,吃要钱,住要钱,找人办事也要钱……没待几天,就被他家那口子接走了。”
那婆子说着简直要掉下泪来,她看看路边,又一拍脑袋,道:“就是这儿!她当时就一屁股坐在路边哭,不愿意走,被她家那口子拖着拽着,硬是给扽走了。”
“唉,这娃娃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怎么会不心疼,这丢了娃,当娘的肯定悲痛欲绝。”
周围人都为感慨万千,既同情那失了孩子的家庭,又对拐骗贩子们愤恨不已。
这时,人群里突然飞出半节糠萝卜,整好砸到那画糖人的老汉头上。
那老汉被砸了个趔趄,扯着身前身后一串人都脚下不稳。
这些人却没有半个字的闹骚,好似过街的老鼠,都低着头躬着背,默默无声往前走。
这萝卜,可启发了围观群众。
一时间,菜叶子与臭鸡蛋齐飞,烂萝卜共泔水桶一味。路边买馄饨的大姐也气坏了,掂起半锅汤水就泼了上去,叫他们好好洗洗自个身上的人渣味儿。
巡防卫队大都已身为人父,他们见过那些被囚在茅屋里衣不蔽体可怜的娃娃后,对这些混蛋也是气的牙痒痒,心里想着砸使劲砸,砸死这些龟孙子。
也就对他们此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阻挡。
于是,等几个犯人被扯到府衙门口时,一个个都沾着满身的蛋壳菜叶,臭不可闻,还有的人顶着满脸黏糊糊的蛋液,擦都不敢擦。
到了府衙门口,看着门前刻着“清正严明”四个大字的牌匾,围观的大家伙才稍稍缓和了亢奋的情绪。
“官爷,您忙,您忙,咱大伙就送到这儿,咱们老百姓都相信您能给我们做主。”
“就是,绝对相信你们,”那人说罢,又朝犯人身上吐了口唾沫,然后转身对这众人吆喝道:“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天都这么晚了,都回家洗洗睡吧!”
“等等。”一路没说过话的于匣开口了。
“不忙,都请进来坐坐吧!”他冷着张脸,哪里是请人的样子,更何况又不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谁愿意往府衙里进,进去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不用了,不用了。”
“不进也行,”于匣冷声道:“把中正路上,你们落下的东西都好好捡捡。”
“我可不想,宵禁前还请你们来衙里吃茶啊!”
这下,众人都傻了眼,一时间哀嚎遍街。
刚刚砸的有多痛快,现在打扫就有多痛苦,这男男女女都恨不能执手相看泪眼。
明月高悬,疏影横斜,奈何良辰美景虚设。在于匣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便纵有满腹牢骚,更与何人说。
三天后,菜市口。
京兆尹夏瑕大人亲自监斩,他身为三品大员,朝堂新秀,殿前红人,有他亲自坐镇,足可见朝廷对于此事的重视。
他清了清嗓子,掀开一卷金黄卷轴,朗声念道:“略买人口,泯灭人性,丧尽天良,依律当斩。今有,主犯梁钱及从犯梁氏众族人,设方略诱、哄骗幼童三十余众,依我朝律例,主犯,凌迟处死,从犯,斩首示众。钦此。”
刀疤等人还穿着几天前沾满血迹污秽的臭衣,被堵着嘴,按着跪在地上。
随着夏大人一声令下。
刽子手一口烈酒喷到了刀刃上,手起刀落,只听得噗噜一声,刀疤那颗面目狰狞的人头就滴溜溜滚落,血迹喷溅出来,三尺以内鲜血洒了满地。
他那颗人头正好落在梁钱的膝边,双目圆睁,泛着冷意,这是望见了阴曹地府的已死之人合不上的眼。
梁钱楞楞地看着那双眼,突然感觉一阵阵恶心在喉咙翻涌,叫他想干呕想哭想把心肝脾肺肾都从胸腔里呕出来。
可他只是被押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全族三十余人,死在刽子手刀下,而等待他的是漫长的三天五百刀。
这位年轻却威严的夏大人念了旨意后依旧坐定,他不像怕触霉头的其他监斩官那样,不等刽子手动手,就十万火急地离开。而是稳坐堂上,喝着茶水,看着下跪众人依次人头落地。
等从犯都行刑结束,他一甩袖子站了起来,对下面围观的老百姓道:“从犯梁氏族人尽数伏法。”
他这时面对老百姓,并不想对着犯人那么严肃,反而微微提着唇角,显得平易近人。
“这是夏某人按照孩童相貌所绘的图谱,”他说着把一沓纸张递给随侍,放缓了声音道:“稍后,将会张贴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口,还有城中寺门前。”
“还望各位乡亲父老多多留意,看有没有认识的,若是能帮孩子找到父母,世间能少一个流离失所的孩子,多一对幸福美满的家庭啊!”
他俊秀的脸上一派忧心之色,话说至此,沉痛哽咽,抬手抱拳道:“夏某在此,先替那些可怜的孩子谢过各位了。”
“夏大人真是菩萨心肠。每天那么多大事儿要忙,还能想到咱们,为帮着找孩子画画像。真是好官啊!青天大老爷!”
“您放心,我们这就带着姑嫂婶子一起去,人多力量大,一定能有好消息的。”
……
大伙儿发动起亲戚朋友,都蜂拥而去。
而在此时,夏瑕回府换了一身常服,白锦袍束玉腰带,外笼素纱,袍角用银线绣着几杆瘦竹,似有微风抚叶而过,竹叶婆娑,竹竿依旧挺拔。壮志凌云,剑指苍穹。
然后,他匆匆上了辆停在门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单驾马车,向着城北驶去。
桂枝香。
花齐早备好酒席久候多时了。
从破晓等到黄昏,一桌席面冷了换,换了冷,足足翻了六次,他要等的人才姗姗来迟。
“您来了,”花齐听见房门一动,立刻自座位上站了起来,殷勤地起身去给来人拉凳子。
他在花儿会不说只手遮天,也算是地位尊崇,受不得半点怠慢。如今,被人扇了左脸,还巴巴地把右脸贴过去。
“不了,话说完我就走。”
花齐堆了满脸的笑容都僵在脸上,像戴了个滑稽的面具。
“这是最后一次,我不管你在底下干什么污糟事儿,管好你手底下的人。要是再出这么大的纰漏,给我填乱子……”
“你可以猜猜,我是会给你擦屁股,还是会,快刀斩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