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破晓,灰蒙蒙似人眼惺忪。
这时候,城东大院里已经忙碌起来,丫头们做饭,小子们练功,往常早就立在院子里的师傅,却看不到踪影。
一众小徒弟们又去一窝蜂涌到卧房看,整整齐齐,还是昨天早上出门前叠好的铺盖。这才察觉到师傅彻夜未归。他老人家虽然常常和朋友喝酒,酩酊大醉地半夜摸回家,却从没一次在外留宿的。
木子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知道师傅八成又是去找老朋友齐叔喝酒了,齐叔是住在城南的贵人,曾经在他们落魄时候雪中送炭,可他不知道具体是谁。
于是,木子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师弟们结伴去城南打探,留下年幼的小子姑娘们看家。
五更晨钟,开禁通行。
等他们赶到城南已经天光大亮,这时候还早,路上行人不多,店铺大都还没开门,只有几个老乞丐歪在商铺门前避风遮雨的角落里打瞌睡。
见到这几个急匆匆赶来,忧形于色的小伙子,都精神一振,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一个跛腿老汉被另外几个推搡着赶出屋檐下。
“你老癞头不是掉南边富贵窝了嘛,怎么又回来抢我们的地盘?”
“你个老废物,发财的时候想不到伙计们,混不下去,倒跑回来碍我们的眼!”
这老头穿的破破烂烂,一身破棉袄露出发黑结块的烂棉絮,虽躬着身子,却脚步不挪,不住地顽抗。
他头发本就稀疏,还长满黄藓,这般姿态,活似只黄泥污水中不住扑腾地癞□□。
“爷爷们饶命啊!给我个容身之处吧!”
“那边,”他伸出食指往天上指了指,“哪是我们叫花子该待的地界!一块砖掉下来砸死十个,有九个都是有钱有势的贵人。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怎么能容的下咱们!”
“昨儿就有个醉鬼,跑别人店里去冲撞了贵人,被拖出来打死了。”
“醉鬼?”
“可不,拖出来那叫个惨啊,被打的血肉模糊都没人形儿了!”
“陆家门口我可不敢再待了,那没风没雨晒不着,可万一哪天触了主家霉头……”他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一下,歪嘴瞪眼:“那可是连命都没了。”
这番对话,木子一行人自然也听见了,急忙围过去。
“大爷说的那个醉鬼……”木子咽了下唾沫,喉咙干巴巴的,勉强发出声来:“他是不是四十来岁,穿着件羊皮夹袄,背着布包。”
数十双眼睛盯着,那癞头老汉往后退半步,似是回忆起可怕的事儿,眼神都躲躲闪闪。
“是,是是是……是陆家杀的他。”
“陆家,如意坊。”
***
但凡生意人,或多或少都信点风水。
水主财,聚水聚财,可如今伙计们提着大桶大桶的水在门口冲洗,殷红血水被稀释冲淡,流向门口地势稍低处的梅丛里。
这事儿说起来也稀奇,透着古怪。
看门的小伙计本来早早用过饭,按点儿开门准备做生意,没想到,他一推门,就看见一瘫死人横在门口。
魂儿都快吓丢了!
哆嗦着发软的面条腿闹起满店的人,又是报官,又是帮着抬,好不容易收拾停当,就当吞了只死苍蝇,咽肚子里了。
没想到还有更晦气的!
一窝小苍蝇闹上门来,一个个横眉怒目,张口就骂杀人凶手,仗着年少力强,推着打着往大门里闯,险些真叫他们闯进门来。
陆遥向来礼貌有余,热情不足,对着这些闹上门来,不是客人,明显是来挑事儿的人,强自按捺怒气,挂着张息事宁人的老好人脸,叫他们去找县衙。
可在木子他们看来这显然就是推诿搪塞了,自然一百个不乐意,见连门都进不去,就退而堵在门口。
七八个半大小伙站成一排,在门口堵起一道人墙。
宋歆到时就看到这么一副景象。
小伙计们据守大门寸步不让,另一批小伙子们堵成人墙横眉怒目,两波人旗鼓相当又泾渭分明。
小小一道门,像是楚河汉界。
她顶着一脑门问号自马车上下来,顿时被两波人盯住了。
门口李掌柜这会儿看见她都快老泪纵横了,扒着门框探头:“谢天谢地您可来了!”
一众伙计们也似吃了颗定心丸,勉强使唤着虚软的腿来扶她。
还没等伙计碰到她的衣袖,那边一个半大小子就把她扯过去,胳膊一拧,反手扣上了她的肩。
这动作看似果断凶狠,可宋歆能感觉到这家伙其实没怎么用力,压制她的手甚至还微微发颤。
这家伙实在眼熟,露着大拇指的鞋子,满手紫红的冻疮,以及此时吓的发白的脸色,都那么眼熟……这是回门那天,市集上耍杂耍的那小孩。
宋歆此时一点也没有做人质的自觉,反而叙起旧道:“你这冻伤还没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