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锁的声音再度响起。
沈俏起身把薛介拉到幡条后面,“没人发现你吧?”
薛介摘下斗篷,白景彻的面容倏忽退去,他半是惊讶半是关切地道:“我听白公子说,你求尊主为我们主婚?你为何这么冲动?不事先......和我商量商量?”
沈俏垂下眸子,神色失落,“怎么?你不愿意娶我呀?”
“不是.....你别这么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薛介扳住她的双肩,柔声道,“我只是怕你又因为我受到伤害......”
沈俏安慰了他一番,又问道:“你过来的事,大祭司知道吗?”
薛介默了默,道:“我的事都瞒不过他。”
通过和这群大陵人几日的相处,沈俏不难察觉,这些人明着听命于薛介,但暗里却是大祭司的人,薛介虽是大陵太子,但国已不国,这个虚位被顶在薛介头上,不但没享受到该有的殊荣,反而备受掣肘。
沈俏道:“你曾说大祭司原本是天澜人,既然如此,你们大陵人为何都甘愿听命于他呢?就不怕他是借着复国的旗号,别有所图吗?”
“不会。”薛介摇头道,“他恨天澜人,这些年为了大业,一直四处奔走,苦研禁术,所以你说的情况不太可能。”
见薛介对大祭司如此信任,沈俏只好缓而图之。她重新拿出一支新蜡烛点上,道:“人心难测,也许你对他放心,但我不得不防,如果我没猜错,他让你接近我,为的是天河的那两册幻术卷吧?而我的存在,势必又是他的一大威胁,所以他让你拿到东西后便除掉我,对吗?”
薛介愣了愣,面有愧色地低下头:“是,但是我不会让他这么做的,如今你已经是我的人,他不敢动你。”
沈俏笑了笑,白新星的记忆里,薛介可没有这么天真的想法。她领着薛介往祠堂深处走去,说道:“他们真的会听你的吗?”
这个“他们”不言而喻,薛介皱眉,“总之,你放心,你的担心我绝不会让它发生。”
祠堂后面是一处小院落,平时少有下人打扫,沈俏走到天井附近的某棵树下,将地上的枯叶拂开。薛介掌着蜡烛,不知道沈俏这是要干什么,隐约觉得她是要带自己去一个地方。
叶子拂开,一块兽面浮雕的石板显现,沈俏咬破指尖,分别滴下两滴血珠在兽图的眼睛上。浮雕闪出柔和光晕,薛介突然听到沈俏问自己:“若是有一日,大祭司卸磨杀驴,非要娶我性命,你又作何选择?”
薛介知道在担心什么,正想回她一句绝无可能,甫一低头,便对上沈俏那双灼灼的眼眸,她用眼睛告诉他,她在期待他的答复。薛介只觉得喉咙紧了紧,忽然蹲下,握住她的手,将食指尖那道小伤口渗出的血珠拭去。
沈俏一怔,下意识想抽回手。
因为,拭去她指尖血珠的不是手帕,也不是他的手指,而是薛介柔软薄红的唇。
“我选你。”沈俏心头一动,听他低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如果真有那一日,我护你不及,那我便陪着你,上穷碧落下黄泉。”
“......”
那双桃花眼款款情深,闪烁着情动的眸光,是上一世的白新星从未见过的。
多么真挚动人的情话,上穷碧落下黄泉......沈俏不由得垂下眼睛,心道,上辈子你说给白双双听,这辈子你说给我听,却独独没有说给她听过。
这时地上的浮雕一分为二,从中间空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甬道来。沈俏从他手里拿回蜡烛,微笑道:“放心,我不会让那日出现。跟我来。”
两人沿着甬道的石梯走向深处,甬道两侧的石壁上嵌着灯烛,每隔数十步便是一个,沈俏经过时借手里的蜡烛挨个续上火。
不一会儿,整条甬道灯火通明,照亮了前面一间极为宽敞的石室。
石室内部空荡,墙面上各种兵器陈列,除了中央的一套石桌石椅,再无其他陈设。沈俏滴了几滴蜡泪在石桌上,把烛底牢牢粘住,她在石桌前坐下来,“这儿便是尊主府的密室,平时不会有人来,我们多待一会儿也无妨。”
薛介道:“你让白公子来找我,是为了带我来密室?”
“当然啦。”沈俏把茶壶里的水倒掉,“我不这么做,大祭司不会打消对我的疑虑,他一直想得到天河的幻术卷,哪怕我不给,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来取,想来他的手段绝不温柔,我不想我的族人因这幻术卷受到伤害。”
上一世,薛介和白双双联手害死白新星后,不仅取走了密室里最珍贵的那两册,还一把火烧了尊主府,包括白景彻在内的族中弟子皆被大陵人屠尽。所以这一世,她绝不能让历史重演。
薛介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沈俏又道:“在天澜国,除了齐祯外,更让他忌惮的人想必就是我了。”沈俏伸手盖住薛介的手背,诚恳道:“薛介,明明我们可以好好的在一起,为何非要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呢?天河的幻术卷我可以给他,但我也有条件。”
薛介道:“什么条件?”
沈俏:“这些东西他拿到手也未必有本事动我,但我族中子弟可就不好说了,而且他为了牵制我,极有可能会在你体内种下‘乌有’,所以我必须知道‘乌有’解法的关键。一会儿我会在幻术卷上种个幻咒,倘若他不给,那我只能销毁。”
沈俏说着,手指已经伸入茶壶内,在壶底的机括上用力摁下。
地面传来震感,两道石门訇然出现在沈俏身后。那两道门一左一右,相对而立,中心刻着楷体大字,一黑一白,左死右生。
“这两道门名为生死门,生门中放着《朝云》,死门则是《暮雨》。”沈俏道,“不过门后多有机关暗道,凶险非常,生门比较好进,你走生门吧。”
沈俏正要抬手,薛介突然将她拉住,“‘乌有’的解法我知道,所以你用不着冒这个险。”
“你知道?那你干嘛不早说?”沈俏说着语调渐渐低沉,“你......是不是和大祭司一样,也在怀疑我?”
薛介摇摇头,将她的手裹得紧紧的,“不,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可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大祭司在天澜那帮幻师的眼皮底下战战兢兢地活了那么多年,才会对别人如此戒备,我知道打消你们彼此之间的戒心很难,所以......就在刚刚我也想明白了,你说的未尝不对,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愿过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你为了我可以放弃国师之位,放弃天河的名誉,那么区区太子之位,于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沈俏感觉自己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你、你真这么想?”
薛介淡淡一笑,在他额间落下一吻,“真的,没有骗你。我也想好了,等大业完成,我便辞去太子之位,和你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过平淡日子。”
平淡的日子?沈俏笑着抬眸,“那......‘乌有’的解法到底是什么?”
“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冒险?!”
观星阁内,齐祯手中的棋子从指间脱落,在锃亮的棋枰上敲出短暂脆响,隐忍的怒意使得他感到头昏脑涨,‘乌有’在他心窝处不断翻腾,犹如一只恶兽正用尖锐的獠牙将他的肌骨一点点撕裂。
平素温和的瑞风眼此刻微微泛红,质问着棋枰对面的那人。
“‘乌有’好不容易暂时压制住,你可别又冲动了。”明渠将那枚落下的棋子捡起来,塞回他的手心里,然后起身往身旁的鎏金香炉中添了些安神的香料,“她这一去,是为的谁?你要让他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么?”
齐祯捂着胸口,望着明渠的身影,竟一时语塞。
明渠合上香炉盖子前,又把方才从天河送来的信纸折了两折,扔进香路里。眼见着上书的“雪天狼”三个字被火舌吞噬,他才慢慢放心合上炉盖。齐祯攒眉蹙额道:“你从一开始就谋划好了?”
明渠转身落座,表情有些意外,“我?”遂笑了笑,“你太高看我了。”
相同的问题,明渠也曾在追杀大陵余孽的晚上问过她。
那晚,他从齐祯房里出来,发现那个令他微感不适的丫头片子正坐在观星阁外的台阶下。
听见了开关门的声音,白家那丫头扭头看向他,直言道:“我等你很久了,你怎么才出来?”
“哦?”除了花若衣,她是第二个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的人,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人等我干什么?不会是担心我会去林子里处决那名余孽,所以故意拖延我吧?”
白家丫头叹了口气,两手掐腰,眉毛倒竖,瞧上去竟比花若衣还要凶巴巴,“九长老,说实话我忍你很久了,拿莫枫骗我这事我就不追究了了,但现在我才是国师大人,你要是想救齐祯,就别这么阴阳怪气地和你的上司——也就是我这么说话,行吗?”
明渠收起折扇,收起玩世不恭地笑容,正色道:“行,大人请讲。”
沈俏说完大致计划后,明渠眼中闪过一抹惊异,“难怪在幻之镜里,你对他那么好,今晚又想尽办法救下他,莫非你一开始便谋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