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千面狐君道,“我能看到别人眼中的杀意。”
沈俏想了想,忍不住嘴欠一句:“那当初你怎么就没有察觉到老板娘的杀意呢?”
千面狐君一阵冷笑:“我觉得舌头对于你来说有点多余了。”
“......”沈俏识趣地噤声。
这时走在前面的莫风突然脚步一顿,千面狐君:“怎么不走了?”
“前面......”莫风咽了口唾沫没再说下去。
小巷尽头,猩红的一双在夜幕里亮起,如果不仔细看,大概还会以为是某户人家大门外悬挂的两盏灯笼。
小黑蟒的身躯此时变得庞大无比,蛇头傲立,赤红的蛇信吐弄招摇。沈俏心中一喜,忙朝他挥手:“你娘在他们手里,快!快救她!”
末了又想起第二个愿望,补充道:“不过别伤到我啊,我和你娘可是好朋友啊!”
也不知道小蟒蛇听明白没,就见它露出锋利的牙齿猛地朝众人扑了过来。
千面狐君抓着沈俏躲开了小黑蟒的攻击,莫风却被蛇身给撞到十步开外的地方。眼看着镜花就要被甩出去撞上墙壁,千面狐君当即将沈俏一推,闪身过去将镜花接住。
只可怜莫风整个人嘭一声在墙壁上砸出个人形。沈俏正惊讶于这么大动静还没能惊醒老板娘,忽然见千面狐君神色僵硬,竟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
结果莫风刚把头从地里□□,又稀里糊涂地被千面狐君砸中,两人齐齐晕倒在原地。
一枚银针被镜花收进袖内,沈俏愣愣地看着地上两人:“老板娘.....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在月老庙就醒了。”镜花道,“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对千面狐君下手罢了。念儿,过来。”
小黑蟒本来已经用尾巴将千面狐君等人圈住,闻言不得不松开尾巴,心不甘情不愿地变回原本大小,凑到镜花跟前。
镜花慈爱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沈俏指了指地上两人,道:“怎么处理他们?要不就地埋了?”
镜花:“......”
“你不是想要赤蛇信吗?”镜花垂眸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给你东西。”
沈俏道:“你说。”
“终于又记起来了......”镜花摩挲着小黑蟒那光溜溜的脑袋,神色悲喜难辨,“我想看看他,一面就好......”
事关老洛,沈俏没有立刻答应她,或者说沈俏不知道该不该应下,她只接单复仇,而处理前辈们的感情纠葛,她实在没什么把握,“冒昧问一下,你和老洛......洛何当.....当真是夫妻?还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镜花沉默片刻,似乎在回忆,良久才吐出一个字:“......是。”
一百年已经过去太久,自从住进这面镜子,她总是不停地忘记那些旧事,又不停地记起,如此反反复复。
痛苦的回忆总是率先来到她脑海里,她想起在第一次遇见洛何当的时候,是在翼阳的国师府上。那时的洛何当正是国师府的坐上宾,头戴白玉冠,身着锦袍,脸上总带着恬淡的笑意,尽管显得有几分疏离。
在被好姐妹阿恕带进会客厅之前,镜花是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的。
她只是应邀前来国师府献舞的翼阳舞姬,那天刚进府的时候,迎面就看见阿恕懒懒地靠在水榭里,牡丹绢扇轻贴着那张吹弹可破的脸蛋,一双美目微阖,似寐非寐,身旁还直直斜了一根钓鱼竿。看样子是在钓鱼的时候,耐不住寂寞,睡着了。
她的到来让阿恕从梦里惊醒,等到阿恕笑嘻嘻朝她奔来,她才发现阿恕身上穿的绯色衣裙和她所穿的一模一样,还有头顶的花冠。
镜花道:“阿恕,你怎么突然打扮成这样?”她可是国师府的小姐,如此打扮会叫人笑话的。
可阿恕却毫不在乎:“我打扮成这样不好吗?今天水月哥哥也要来,我要吓他一吓,她一定想不到我也会跳舞......哎呀镜花你就帮帮我吧,我保证不会拖你后腿的!”
君子成人之美,镜花虽不是什么君子,但也知道她和少城主水月乃是青梅竹马彼此爱慕,加之她一阵软磨硬泡,便应了下来。
吩咐随行舞女去后台准备后,阿恕领着镜花走到水榭时,突然啊了一声,指着镜花头顶的花冠说道:“你的花冠上缀的怎么是朵红梅啊?哎呀呀,款式错了,我的是牡丹,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镜花哑然失笑,正想告诉她花冠的款式如何是不碍事的,结果话还没出口,人就跑没影儿了。
镜花敛了宽大的裙裾坐在美人靠上,欣赏着国师府中的秀丽景致,在她看着远处掠水而过的几只白鹭时,她的舞鞋突然踢到了一个东西。
原来是阿恕那把绣有牡丹的绢扇,想必是在她起身时掉在了美人靠下面。
镜花把绢扇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看了看旁边的钓鱼竿,再看四周无人,一个想法在心里油然而生。
于是她学着阿恕慵懒后靠,双腿微微曲起,将绢扇轻轻贴在下颌处,然后沿着鼻梁一点点上划。
她兀自乐着,却不知远处琴楼上,身着锦袍的男子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嗤笑了一声。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洛何当。
阿恕最后也没有找到镶着红梅的花冠,只好听从镜花的建议别了朵相似的桃花的凑和。
这一场精心排练的演出自然令众宾眼前一亮,席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到领舞的阿恕和镜花身上。镜花红袖飞扬,眸光流转,轻轻拨弄着腋下小巧的蟒皮鼓。
一声接一声,尔后次第加快,和着她的小鹿般活跃的心跳声。
她从来没有舞得如此欢快,也第一次发现终于有个人惊艳地现身于他的世界里,尽管那人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和众人一样,将目光停驻在阿恕身上。
鼓声响彻整个厅堂。舞毕,镜花领了彩头,带着演出的姐妹们退出厅堂。
阿恕在门外逗留了一会儿才小跑着去找镜花。镜花换好常服,正待取下花冠,阿恕突然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将花冠上的桃花取下,非说这是友谊的见证,让镜花收下。
镜花当时不解其意,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阿恕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看穿了镜花心有所慕,欲成好事。
那场舞跳完后,阿恕在门外等待水月之时,无意间听见了厅堂里的对话。原本都是些调侃打趣之言,她本不在意,然而席间突然有人问道:“方才那位舞姬舞技不凡,也是翼阳人么?”
声音听着很陌生,问这话显然是那位从天河远道而来的新客人。
厅堂内静默片刻,除了洛何当这个外乡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看了水月一眼。
良久,水月爽朗一笑:“那么多名舞姬,不知洛兄问的是哪一位?”
“欸,我猜洛九一定是看中了那两个领舞的舞姬......中的某一个!”有人故意打趣他。
说者只当调侃,并未当真,却没料到洛何当将头一点,大方承认:“如果可以,还劳诸兄替在下说个媒。”
气氛再次尴尬,一时间众人神色有些难看,尤其是水月。避免误会,水月正要解释,又有人试探着问:“哈哈,那洛九兄看上的究竟是哪位领舞的呢?”
领舞的两位从头到脚的打扮如出一辙,洛何当想了许久,才说道:“是戴着桃花发冠的那一位。”
众人笑了笑,别说什么桃花梅花,就连两名舞姬头上戴的是何种发冠,众人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反正只要不是国师府的小姐就对了,而镜花也是翼阳有名的舞姬,品貌俱佳,能给二人牵线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因此,众人只当洛何当看上的女子乃是舞姬镜花,故而对他好一通糊弄。
唯有水月记得清清楚楚,缀有桃花的发冠是她的阿恕。所以,尽管他认为众人的做法欠妥,但仍选择沉默,若他与镜花真能错成姻缘,也算给他省了不必要的麻烦。
就这样,洛何当被大家蒙在鼓里,而那厢镜花也真以为是郎有情妾有意,自是一番欢喜。
众人一番推波助澜,急急将二人的婚事敲定。洛何当想去见见镜花,却又被人以“翼阳风俗,婚事敲定后未婚夫妻二人私下见面不吉利”为由给数次拦了下来。
镜花对洛何当何尝不是日思夜想,可偏巧那段时间阿恕被开水烫伤了脸,整日戴着个面纱,赖在她房间里,还吵着要她作陪。她只得与洛何当往来书信以寄相思,殊不知他们所有的书信都被阿恕偷偷过目了一遍。
洛何当不是傻子,没过多久,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为了打消洛何当的疑虑,水月同阿恕作了商量,定下了时间和地点让二人远远见上一面。
洛何当终于见到了镜花,说好是远远的,隔着两栋楼间长长的廊桥,洛何当只看到了一抹倩影。正待踏上廊桥追过去看个仔细时,手臂被下人一把拉住,下人摇头提醒:“洛公子,这不吉利。”
适时天色忽暗,下起了瓢泼大雨,对面的人影越发显得模糊起来。
修习幻术之人对天时地利颇为看重,见天公不作美,只恐贸然见面忤逆天意,洛何当只得作罢。
没过多久,廊桥那头走来一名婢女,将包在手帕里的一朵玛瑙材质的桃花小心奉上。
“我家小姐说,公子见到此物,自会明白小姐心意,还请公子妥善保管。”婢女道。
这桃花正是发冠上的那朵,洛何当拿在手里,心中疑虑烟消云散,喜不自胜。
不远处的凉亭里,雨势渐小,水月放下施幻的右手,听得阿恕在一旁笑得欢快:“水月哥哥做什么不好,偏偏做那不作美的天公,真坏!”
水月笑道:“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