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当年师妹带着师侄女在邑州忽然断了书信下落不明之后,紫薇剑主便派出了灵鹫宫的一批精英前往邑州寻找师妹和她女儿下落。然而多方调查寻找数月,除了得知邑州鼠疫正盛外,她并没有得到关于师妹行踪的半点消息。
师妹性格豁达不拘,立志要做一名行侠仗义畅游四方的游侠,邑州爆发鼠疫,她必然会前往疫区支援。在寻找无果后,紫薇剑主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设想,她本来打算亲自前往邑州,但却被宫主以事务繁多为由刻意阻拦下来。
虽然师出同门,但宫主却与师妹多有嫌隙。尽管宫主多有阻拦,但这么多年来紫薇剑主并没有停止私下寻找,在没见到尸体之前,她始终抱着一线希望。一晃眼六年过去了,就在她快要放弃最后这点渺茫的希望时,两名黑衣汉子忽然出现在灵鹫宫外。
师妹回到灵鹫宫那几年,对外界所历之事绝口不提,故而紫薇剑主也并不知师侄女的父亲是何身份,如今受邀千里迢迢来这将军府做客,自然也对当年的事了解一二,虽听闻师侄女行径如此悖逆,但她作为修道之人,定力自然也异于常人,所以面色并无波澜,只是偶尔看向沈乘时,目光闪出几丝异样。
此刻端坐在折柳轩的众人都只明白一件事:只要证明沈墨兰并非沈乘的私生女,与将军府毫无干系,那么将军府在这场宫变的立场就由帮凶转变为无辜受害者,再加上沈镇及时带兵支援,到时七皇子在御前出言替他们开脱,皇上念及君臣之情最多定个监察不利之罪,并不会为难将军府。
因此,气定神闲的紫薇剑主成为了将军府能否脱罪的关键人。
“说起来,师侄女也并非唤名沈墨兰,而是随母姓,唤名陈系澜。”说到这里,紫薇剑主意味深长地看了对面的沈乘一眼。
像寒冬腊月里久冻的冰层骤然破开一道粗糙口子,沈乘已近乎僵化的面颊不合时宜地抽动两下。而端坐身旁的沈夫人眸色一沉,乍一看似乎并无任何反应,但脸上的微表情早已出卖了女人心里难捱的妒忌。
在场大概也只有这对夫妇才心知肚明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沈乘,字戊澜,阮母既然会给女儿取这样一个名字,足可见她对沈乘的情意。
气氛突然沉寂,紫薇剑主的视线又闲闲落到茶杯上,“不过究竟是不是师侄女,还是要先把人找到再说。”
顾夏道:“因宫变一事,今夜皇城守备森严,我想沈墨兰也不可能逃得太远。”
这时王醐和一名禁军副将前来向顾夏禀报,在他们商量之际,将军府兵与禁军已经将军府上上下下都搜寻了一遍,并没有找到逆贼下落。顾夏又安排他们严守皇城内各个出入口,尤其是出入最为频繁的城门一带,天边就快泛起鱼肚白,沈墨兰很有可能混于人群中出城。
“沈墨兰不仅心思狡诈而且武功不低,想要抓住她就必须主动出击。”沈俏扭头看向紫薇剑主,“事不宜迟,我倒是有一计......”
*
经此宫变,本就年迈的帝王如遭重创,而今龙体缠绵病榻,只借汤药掉着最后一口气,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睿王和废太子的拥趸者也纷纷锒铛入狱,后宫中,两位皇子的生母一改往常华艳,身着素服在太后寝宫外跪了一天一夜,当然这两双如今无足轻重的膝盖并不能换来太后她老人家的半分心软,最后也不过以两位请罪者体力不支突发晕厥而收场。
朝堂人心惶惶,两日后,又一道关于废太子是已故平康王遗子的言论再度在宫内掀起轩然大波,从而牵扯出一桩十分不光彩的宫廷旧事。病榻上的帝王还来不及辨别谣言真伪,便带恨而薨了。死前拟好的传位遗诏由内监宣旨,传位结果众臣心知肚明,七皇子尹渊秉性纯良,勤勉克己,救驾平反有功,如今荣登大宝,亦是众望所归。
接下来几日便是依朝例发国丧,尹渊顺理成章登基,因正值国丧期便将登基大典延期至三个月后,期间尹渊也并未闲着,在端王的辅佐下肃清余孽,重整朝纲,历时一月才将这场祸事的余波压平,前后宫诸多的大事一应处理妥帖,叫某些原本对他颇有微词的朝臣挑不出半点毛病。
由于沈墨兰下落未明,将军府勾结逆贼的嫌疑一直没有洗清,但因沈镇及时救驾有功,尹渊只暂且派了顾夏带兵围控了将军府,并没有多加为难。
这日一顶软轿从国舅府的角门而出,穿过闹市后停在一处不起眼的纸火铺外。纸火铺老板是国舅爷的旧识,所以一看到轿帘上的熟悉的海棠花纹立即放下手中活计,迎了出来。
见走出轿子的不是笑容墩墩的国舅老爷,而是他家三公子,纸火铺老板先是感到意外,也笑着迎了上去:“稀客啊,谢公子莫不只是路过小店外?”
谢章怀看了看四周,尔后在老板疑惑的目光中掀起了轿帘,一位头戴垂纱帽的的女子出了轿,朝着老板欠了欠身子,站在谢章怀身后。时值正午,日头渐浓,老板躬身行礼时冷不防被一抹一闪而过的锐光给蛰了眼睛。
女子长袖无风自动,虽只是一瞬,眼尖的老板此时心中已长出几分警惕,正待开口,谢章怀忽然压低了声线,在他耳边道:“曾叔,有什么问题咱们进屋去说。”
曾老板心里疑惑与惊惧并存,但仍佯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乐呵呵地作出手势:“敝舍寒陋,承蒙谢公子不嫌弃,两位里边请。”
谢章怀遣回了轿夫,随着曾老板进了纸火铺。店面逼仄,填满了纸人冥烛,三人走到后院才觉天光明澈,豁然开朗,当然小小的纸火铺中别有洞天,全仰赖家资巨万的国舅爷。
曾老板替二人沏好茶水,眼尾时不时从女子帽檐悬垂的紫纱上划过,“谢少爷今日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谢章怀接过热茶先是递给了身边的女子,然后才拾起自己那杯礼貌性地啜饮了一口,开门见山道:“曾叔,章怀有个不情之请......”
曾老板笑道:“谢少爷见外了,令尊是曾某的大恩人,谢少爷有何吩咐,只管开口便是。”
谢章怀与女子对视了一眼,这才直言道:“我这位朋友在京中得罪了权贵,不便抛头露面,如今出城困难,希望能在曾叔这里借一条出路......”
“这......”曾老板脸带讪笑地放下茶壶,谢章怀所谓的出路,在他这里的确存在,只是这条出路十分隐秘,原只有他和国舅爷二人才知晓,所以一听谢章怀突然提起,不免诧异。
谢章怀似乎知他心中所想,忙从怀中掏出一面玉牌递给他:“这是父亲让我带给你的,说只要把这面玉牌给曾叔看,曾叔自然会明白。”
曾老板捧着那块玉牌,神色有些复杂,末了将玉牌小心收起,“既然是国舅爷的意思,那两位这就跟我来。”
穿过院子里的扶疏花木,曾老板推开客厅斜对面一间偏房的扇门。房内堆满了冥物,阴森的氛围里能弥漫着一股久违的潮气,曾老板游目四周,确定无人后才拢上门。面对满屋子的纸扎物件,谢章怀只觉得有些无处下脚,“曾叔,那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就在房内?”
曾老板走到中央停放的一口薄棺前,伸手在漆黑棺身上扣了扣,点头道:“不错,密道就在这口棺椁下面,不过这条密道极为狭窄,谢少爷这身宽袍大袖的衣服怕是不便通行,不如先随小人去隔壁房间换一套劲装,你看如何?”
谢章怀未曾多想,转身对女子道:“那你先在房里等等,我随后就来,别太担心。”
紫纱微微浮动,那女子似乎正抬眼看向谢章怀,说道:“那你快些。”
谢章怀随曾老板出门后,女子打量着凌乱的房间,潮气味有些刺鼻,陈旧的窗纸上破了几道口子,成了光线涌入房间的仅有的几个通道,照亮了粉墙上随处可见的蛛丝儿。
手指在棺材板上不经意地一抚,抬手去看时,干净无染的手指让紫纱后的面容骤然变色。
这棺材......新的?
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女子瞧了一眼外间的绰绰人影,心知中计了,旋即抬脚将棺材板踹翻在地,谢家的那条密道如今成了她唯一的出路。
下一刻,她猛地发现棺材下面那条唯一逃生的密道,竟被一个霞衣女冠给堵死了!
“师侄武功不错!让师叔好生领教领教!”棺材板被踹开的瞬间,紫薇剑主已从棺椁内一跃而起,手中数枚银针齐发,直逼沈墨兰而去。
沈墨兰这会子进退两难,紫薇剑主手里毒针未歇,使得沈墨兰一时间变得左支右绌,疲于应付。短短几招内,除了隐在纱帽下的那张脸,沈墨兰肩臂腹膝皆已中针。
毒素很快蔓至全身,沈墨兰顿觉全身发麻,举手投足如坠千斤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