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嫡女(十六)(1 / 1)

明日便是沈瑛七岁生辰,虽然没了娘亲,但大夫人因颇爱沈瑛,所以每年都会大操大办。

这两日天气转暖,山花着锦绣,倒是去郊外放风筝的好时候。沈瑛远远看见天边浮起的五彩燕子的时候,眼里充满希翼,那尾巴上长长的两根飘带在风里拂来拂去,也跟着唤醒了沈俏的童真。

按理说,沈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童年,这份童真却是来源于宿主。那时的宿主身子弱,只能干坐一旁眼馋地望着那群孩子,看着由谢章怀带头的玩伴们捋着风筝线沿着河岸飞跑,就算偶尔跌几个跟头,脸上仍是笑嘻嘻的。

固定好骨架,沈俏又将垂下的袖子系回手臂,半夏坐在门前的杌子上,默默地给桃花纸刷上水油。

桃花纸上绘了一条五彩斑斓的大鲶鱼,细长的两条胡须在地上左右铺开,阳光一照,便泛起油亮油亮的一层金光。半夏将大鲶鱼托到空旷的地方晾晒时,连翘正捧着装有糨糊的瓷钵气鼓鼓地走进来。

沈俏在盆中净了净手,扭头笑她:“大清早的,谁又惹你了?”

“小姐,你说人是这么一朝一夕就变心的吗?”连翘垂眸,把瓷钵放在桌上。她刚才取糨糊时路过水榭,听见里边传出一阵细碎笑声,水榭内,谢章怀正教沈墨兰弹琴,两人举止亲密,从她的角度看去,就像是谢章怀无比温柔地揽着沈墨兰。

飘来的模糊琴音,拨得连翘心烦意乱。

她一向认为谢章怀是小姐的良配,如今见此情此景,又怎会不失望。沈俏知她心中所想,宽慰道:“这世上本就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尤其是感情。”

“小姐,你,就一点都不难过吗?”

那个成日里嚷嚷着非卿不娶的人,转眼就和别人好上了,哪怕是谁心里都不免会有种失落感吧......

“我为什么要难过?”沈俏自顾自地欣赏着竹篾做成的风筝骨架,“对了,把沈歌和瑛儿一并叫来折柳轩吧,我和半夏多做了两张风筝,一会儿等糊裱完成,我们就去外面放放看。”

连翘点头嗳了一声,见沈俏专心地捣腾风筝,便略略放下心来,蹲下收拾地上的碎屑,不再多言。

许是知道沈家嫡小姐今儿要到野外放风筝去,日头也跟着旺了起来。一个时辰不到,晒干的桃花纸就被半夏托进屋内。除了大鲶鱼,还有从古至今一直流行京燕和翠孔雀。三人扎好风筝,又将棉线系上去后,半夏便出了屋子去备马车,连翘紧跟着去唤四小姐和五小姐。

三姊妹携风筝出门时,适逢沈乘下朝归来,一出轿子,见女儿们个个身着箭袖,朝气勃勃,心中自是欢喜,可又发现沈墨兰并未在其中,担心她受了冷落,不禁皱眉道:“怎的只有你们三个,兰儿呢?”

沈歌跳出来,笑嘻嘻地回父亲:“爹,可别赖我们不带三姐,这会儿她正同章怀哥哥抚琴吟诗呢,哪里顾得上和我们一处憨玩。”

谢章怀和沈俏自小就常一起玩耍,两家父母也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前不久国舅夫人还亲自登门同大夫人商量结亲之事。却不曾料到近来谢章怀老往沈墨兰院子奔,沈俏对谢章怀没有男女之情,倒不以为意,但做父母的始终与子女隔着一张窗户纸,所以哪怕粗心如沈乘,面对此事也不免为难和心生愧意。

不过沈乘打心底觉得,儿时情谊固然可贵,但婚姻之事看的还是两人的缘分,缘分一到,父母命不命的却是无关紧要了。

“既如此,那你们且去吧。”沈乘顿了顿,也许是愧意使然,又走到马车前,马夫忙打起车帘,里边沈俏微微欠身:“爹,你还有何吩咐?”

“你——”喉头一滚,沈乘忽又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改口叮嘱:“照看好妹妹,别玩太久,看着时辰回来便是。”

沈俏点点头,马夫撤下了车帘。

*

京郊桃花庵历来是贵眷们踏青闲玩的好去处,那尼姑庵建在桃林深处,春来时山中鸟语弄笙簧,又有花枝堆锦绣,红白桃花密密匝匝,好似锦绸缠裹山头。

游人不见桃庵,却又能在粉浪之中窥见一缕俗世炊烟,如梦似幻,而又禅意深远。

沈俏她们来得不算早,马车停在山脚时,几只色彩驳杂的纸鸢已在湛蓝的天幕里遥遥浮动。

女郎们被丫环扶着细白手腕,提裙从马车款款而下,粉白的花瓣如雨飘洒,落在女郎们肩头发间,稀疏残光被枝干频频切割,碎成数不清的花影,深深浅浅地笼在女郎们娇美的面庞和窸窣作响的鲜衣上。

“小姐!快看!大鲶鱼!”连翘跑得小脸发红,捋着风筝线娇喘微微地朝沈俏喊道。

大鲶鱼不负众望,扶摇直上,两条喜气的胡须在苍穹下随风舒展着,笑眯眯的一双眼,从下方看去就像装扮得花枝招展的胖妇在风中起舞。

沈俏仰头喝了些沿途购得的桃花酿,身子暖了许多,发丝扫过的面颊渐渐漾出两抹霞色,格外明艳动人。

她从连翘手里接了摇车,也学着沈歌慢慢捋着风筝线。指尖的细线绷得又直又紧,如按琴弦,沈俏轻轻捻着,竟觉得十分有趣。

沈瑛放着最小的京燕,却是飘得最高最远的那只,沈歌那只翠孔雀飞了几次都没成功上天,好不容易冲上云霄,却也是歪七扭八,将游人们的眼睛纷纷吸了去。

桃花庵外一家酒肆里,少妇荆钗素服,粉白的袖子挽至手肘,露出一截霜雪皓腕。炉火烧得正旺,少妇执小木勺从瓦罐里舀出新鲜花蜜,在刚煨热的酒水中匀了匀,酒香四溢。

温酒入肚,顾慈放下酒碗,满脸餍足:“最爱卢娘子家的美酒,五分甘辛,四分醇香,只一分绵绵醉意,倒可以尽情畅快地喝。”

尹渊素来讲究,不习惯拿碗盛酒,眼前的矮桌上只放着纯白酒盏。酒水甘洌,修长的手指托起酒盏,还未送至嘴边,偏生一片花瓣擦过他凛冽的眉梢,打着旋儿坠入酒盏中,漾开一抹春色。

顾慈僵了僵,念及自家殿下有些洁癖,正欲呼酒家过来更换酒盏时,却见尹渊维持着举杯的姿势,一动不动。

今日外出踏青,他装束极为普通,白衣素冠,水青色暗纹发带沿着他笔挺的肩背垂下,饶是如此仍是清贵逼人,邻桌的酒客们不乏屡屡侧目窥伺者,他们虽衣着鲜亮,风流落拓,但在瞧见男人第一眼时,便已觉愧杀。

尹渊凝眸,鸦羽般的眼睫斜斜倾着,竟是瞧了那片花瓣许久。顾慈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恍神,正考虑着去要不要去前面桃花庵里请一位老尼来给他招招魂儿时,尹渊这才动了动身子,随手掐来食指长的枝条,将花瓣挑出盏中,放在桌上。

那花瓣带着湿意,闪着水珠的光芒,一只蚂蚁正沿花瓣边缘仓促爬动。

“既然你觉得不错,临走时可以带些走。”尹渊饮了酒,将酒盏放在桌上,慢慢说道:“吴闻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这次轮到顾慈恍神,他还沉溺在殿下刚拿枝条救出花瓣上的蚂蚁,而不是直接随手把酒倒掉的震撼之中,跟了尹渊多年,皇宫的顶梁红柱有多粗直,这位殿下性子就有多粗直。

不过职业素养使他很快回过神来:“老瞎子刚由睿王妃的侍婢买进王府,除了帮睿王妃偷偷处理些睿王妻妾那些内斗之事,倒还没送来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尹渊转着酒盏,嗤笑一声:“培养数十年的黄金奴,重金买入王府竟只是为了对付些争风吃醋的女人,睿王妃也真是闲的没事干。”

“的确挺委屈老瞎子的......”顾慈道,“不过姜灵现在成了皇后身边的侍婢,今早送来消息说,那夜行刺殿下的刺客与皇后脱不了干系。那拨刺客极有可能是皇后的人。”

“若是她的人,想必就是为了东宫。”尹渊手指微蜷,在矮桌上轻轻扣着,他想问题一概如此,顾慈眼中多了一丝忧虑:“公子潜心砥砺多年,岂会这么轻易被她察觉?”

尹渊生母丽妃在后宫中妃位不高,许是因性子孤傲,少有结交,当年被别的妃子诬陷毒害贤美人时,也不曾有人站出来替她说话,以致被一丈白绫终其一生。从那时起,年仅八岁的尹渊为了自保,便开始刻意疏远皇帝,后来丽妃毒害贤美人一案被平反,皇帝出于愧疚,便欲将居于宫外的尹渊召回身边,不料被尹渊以为母守陵三年为由婉拒了。

直到几年前,尹渊才偶尔回宫给皇帝请安。他平时做事低调,也未在朝中谋一官半职,毫无政绩,所以朝中群臣也不会傻到把眼光落到他身上,他倒是成功将庸庸碌碌四个大字深深刻入旁人心中。

“今非昔比了,如今东宫已废,她查到我身上,也只是时间问题。”尹渊慢慢说着,心里不由得浮起一个女子的身影,那女子曾跪在她面前,沉着冷静地替他分析朝中局势,跳跃的烛光映在她翠色的双眉间,鬓乱钗斜,望向他时,眼里清辉流转,好像下一刻便从浓密的眼睫下流淌而出......

是了,多看美人两眼,是无罪的。

只是那会儿他光顾着看了,忘了细细品嚼她话语中没有言明的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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