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柔软的模样像只初生的小猫,李东扬受不了她这可怜的样子,虽然对她是真的还是装的依旧存疑,还是躬下身把她抱回床上,狄然现在瘦得剩把骨头,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你心里只想着陆川,还利用我陪你,咬我吊着我对我发脾气。”李东扬忍不住骂她,“你这种行为,严格来说就叫婊。”
狄然软糯糯地说:“我们俩这些年就像兄妹一样,你喜欢我还胁迫我和男朋友分手。你这种行为,严格来说算乱.伦。”
李东扬:“……”
“乱你个头!”他想把狄然直接丢回床上,又怕颠着她那颗摇摇颤颤的心脏,只能动作轻了又轻,柔了再柔。
狄然趴进被子里,露出一只眼睛:“你要走吗?”
“不然呢?”李东扬问,“睡你床上?”
狄然指指墙角:“睡沙发吧,我害怕。”
李东扬抱着枕头认命地走过去,一米八多的个子蜷缩在沙发上,腿伸到外面凌空垂着。
他不睡,把手机屏幕调到最暗,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狄然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
李东扬知道她没睡,放下手机:“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就算把脑子想破,也不会想出结果。”
狄然声音闷闷的:“如果陆川不离开我,会改变什么吗?”
李东扬问:“你觉得呢?”
狄然想了想,觉得不会。
敬阙智那种残忍的偏执像是能从空气里汲取能量,他有耐心为了她买下一栋房子建一座逃不出的屋子,有耐心请人跟踪她一整年,有耐心去伪造各种艰难的不在场证明。
就算陆川一直在她身边,他也总能找到机会下手。
如果她真想改变什么,得从根源去想会不会。
如果那年狄俊华没有请陆川给她做家教,她也许不会和他产生交集。
如果她不和李东扬吵架,也许不会转学遇到他。
如果她没有喜欢陆川,也许招惹不到敬敏,也碰不到敬阙智。
……
将这些一切通通推翻后,狄然又觉得,比起回到那年夏天让所有事情不曾发生过,她情愿现在的处境。
——痛是痛了,但不后悔。
那些记忆没人能够抹去,那些日子她拼死都不愿意忘记。
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依然愿意承受这一切痛苦再去经历。
窗外的桦树林又响起那首叫不出名字的民谣,狄然晚上经常在屋里听到,清凉如水的乐调,像极了天上皎皎的月光。
她将脸埋进枕头里装睡。
李东扬放下手机,扯过毛毯盖住自己,也蜷缩着睡过去。
狄然睡不着,也不愿意睡。
没有镇定剂的睡眠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噩梦——微笑的敬阙智、脖子上的项圈、麻痹全身反复不停的电流,还有背朝着她头也不回的陆川。
她竖起耳朵,听着窗外清冷凄美的小调,恍惚间就到了下半夜。
李东扬睡着了,他睡梦里有些不安,在狭小的沙发上翻来覆去喘着粗气。
狄然最近睡眠被噩梦包场,明白那种感觉不好受。
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李东扬旁边,就着明亮的月光,看到他眉头皱得紧紧,像个暴躁难过的孩子。
狄然手指在他眉心上揉了揉,李东扬蓦地睁眼坐起扯住她手腕,眼里是惊恐的光。
他在看清是她以后松开了手,靠在沙发上舒了一口气。
“你梦到什么了?”
李东扬按着太阳穴:“没事。”
李东扬起身倒了杯水,又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狄然已经把两个人的被子换过来了。
“你干什么?”
“我和你换。”
李东扬还没从噩梦的情绪里缓过神:“什么意思?”
“沙发太小了,你伸展不开,所以才睡不好。”
李东扬把她推回床上:“我是男人,有男人让女人睡沙发的吗?”
狄然知道他倔,看了眼宽大的双人床:“那你和我一起睡床上吧。”
李东扬站在地中央,看她小蚂蚁搬家一样又把被子抱回来,房间角落里放了很多毛绒玩偶,是他去商场买回来装点房间的,狄然拿过毛绒玩具垒在大床中间,划开清晰的界限。
“反正小时候也是一起睡。”狄然叫他,“过来啊,愣着干什么?”
李东扬看了她几眼,躺在玩具隔开的一侧。
狄然盖上被子,他又起身把她被子边角的缝隙小心掖好,做完以后他没有躺下,而是撑着手肘自上而下看她。
她碎发凌乱地贴在白皙的脖颈上,有种纤弱动人的美。
“都说了我是男人,你倒不和我避嫌。”李东扬嗓音微哑。
狄然抱着一只玩具兔子面朝他,闭着眼睛淡淡地说:“只要你能下得去手,随你的便。”
李东扬说:“我嫌你硌得慌。”
狄然睡意朦胧,但李东扬却没睡,一直在看她。
“你和他也是这么睡的?”
狄然半梦半醒间猛地清醒了,她睁眼,对上李东扬的视线。
他睡了一觉,显然不困了,目光灼热看着她。
他将面前的玩具拿开,狄然按住他的手,他身子朝前挪,隔着一层被子抱住她。狄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异样的情绪,他眸光深邃地沉着,和往常不太一样。
狄然:“你睡糊涂了?”
李东扬闭上眼又睁开,那抹奇怪的情绪消失,他平躺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狄然闭上眼睛装睡,过了一会,听到他翻身下去的声音。
他从桌上找了什么东西,拉开门出去。
狄然一动不动,维持那个姿势躺了半个小时。半小时后,李东扬回来了,身上带着不明显的烟味,他重新躺在她身边,接下来的后半夜,他面朝她睡着,没有再做噩梦。
——
那年伦敦的冬天不冷,狄然每天固定时间接受心理治疗,每周李东扬开车带她去看一次心脏。
她不愿意出门,李东扬提起,她才会懒洋洋窝在轮椅上让他推着出去走走。
她走得动,只是不想动,像只年迈的公鸡,对生活没有激情,也不再打鸣,李东扬戳她一下,她才抖抖翅膀扑掉身上的灰尘。
那段日子里,唯一能让她认真对待的事情就是每天的治疗。
医生说她能好,虽然她还是失眠多梦,还是会在想起某些记忆时浑身控制不住颤抖,但她愿意相信医生的话,哪怕每次心理治疗时不停回想起那些事情,对她而言不下于一种残忍的惩罚。
——她的身体和本能在抗拒这件事,但她性子倔,牙齿咬碎也要将病治好。
身体和意识两者相互作对,弄得她疲惫不堪。
她从来不说,但李东扬不难发现她的痛苦。厕所里经常出现成团掉落的头发,有专门的营养师调配餐饮也不见她气色好转、体重增加,她眼窝深陷,面色苍白,精神越来越疲软。
陈医生建议他停止这种强行治疗:“然然的症状很特殊,比起电击和囚禁带给她的伤害,照片才是她心里最在意也最想逃避的。我的建议是,在不影响生活的前提下暂时把治疗放一放,说不定几年后她会自己慢慢恢复。”
“为什么会这样?”李东扬问。
“也许是在当时情况下她本身强烈的情绪波动,又或者是每当看到照片时,她就明确知道自己要遭受什么,已经形成了身体上的记忆。”
“这是一种回避反应,害怕再体验痛苦,她的本能会主动回避可能引发创伤体验的事物。她看到照片时难受的反应是身体对她的一种保护机制,提醒她不能看,如果她不快速停止,接下来可能会面临更大的痛苦。”
“照片和真人会不会有区别?”李东扬问,“换成真人站在她面前,也许不会有事。”
陈医生:“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换张照片只要是同一个人,她还是会有反应,建议不要轻易尝试。”
“ptsd在大多数人身上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当然也有小部分例外,如果不是特别急迫,我建议只要刺激物不再出现,可以试着让她自然恢复。”
“自然恢复要多久?能完全恢复吗?”
陈医生说:“我不能保证。也许几年也许一辈子,也许会周期性恢复,也许会渐渐缓解,这些因人而异。”
“但我不建议再治疗下去,你也发现了,她现在精神状态很差,比刚来的时候还要差,每次治疗对她而言就是痛苦记忆的重现,这对她伤害很大。”
李东扬复杂地看向狄然,她在湖边的轮椅上懒洋洋坐着,怀里抱着肥皂,在初春的暖阳下昏昏欲睡。
陈医生补充:“但我见过的大多数病患,症状都会随着时间慢慢减轻,她现在只要看到照片就会胸闷、呕吐、心率过快,也许一年后、两年后就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了。”
春日的暖风拂来青草的香气,狄然转过脸,慢吞吞朝李东扬招手。
李东扬过去:“冷了吗?”
狄然缩了下脖子:“晒,我想回去。”
李东扬看她白得都快没血色的脸:“你多久没晒过太阳了?再坐一会。”
狄然:“那你给我翻个面,晒晒后脑勺。”
李东扬:“真把自己当残疾人了?懒死你算了。”
狄然懒得说话,哼哼唧唧。
她转了个面,肥皂晒不到太阳了,愤怒地从她怀里跳出去,钻到青葱的草地上打滚。
楼下的大胡子抱着布偶猫出来散步,布偶猫大概是家里待惯了,一时不适应外面的喧哗,紧张地窝在主人怀里,看到肥皂才眼睛一亮,跃跃欲试地蹦了下去。
狄然闭着眼养神,冷不防一连串粗狂的“nonono”爆炸般响在耳畔。
她嫌吵,忍不住抬头骂了一句:“idiot!”
大胡子脾气暴躁,毫无英国男士的绅士气质,一听狄然卖他白痴怒意冲冲走过来,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串狄然听不懂的话。
她踢了踢李东扬:“他骂我呢吧?给我揍他!”
李东扬不打算听她的,推起她的轮椅走了。
狄然不满地看着他:“李东扬你怎么这么怂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李东扬瞅她一眼:“知道他是什么病吗?”
狄然:“嗯哼?”
“带有暴力倾向的狂躁症。”
“哦。”
李东扬又问:“知道他是什么职业吗?”
狄然问:“什么?”
李东扬:“拳击手。”
狄然静了静,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大胡子在几位医生的阻拦下愤怒地朝着他们的方向指指点点用英语骂着脏话,几个人抱着他的腿和胳膊隐隐还有阻拦不住的趋势。
她平静地转回脸,敲了敲李东扬的手臂:“你是早上没吃饭吗?能不能跑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