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半。
狄然挣扎了许久，还是败给了白昼灿烂的阳光。
她搓搓眼睛，将眼四周的眼屎弹到地上，懒洋洋爬下床。
屋外天空湛蓝，暖风徐徐，天气正好。
孩子们已经起早在楼下追逐嬉闹，狄然随手揪了一片爬墙虎的绿叶放进嘴里嚼。
小胖冲她挥手：“然然姐，早上好！”
狄然朝他打了个招呼，舒服地眯起眼睛。
夏季清晨，空气里带着清新的甜味，吸一口满肺的满足。
屋外有人敲门，狄然问：“谁啊？”
回应她的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嗓音沙沙的听不清说了什么。
狄然去开门，路过餐桌时顺手叼了一根油条在嘴里。
油条放久了不够脆，狄然吧唧着嘴不太满意。
还好陆川不在，她心里暗暗想，不然他肯定要把她嘴里的油条扯下来推她去刷牙。
打开门，屋外站着两个黑西装男人。
狄然看他们长得不像善茬，皱起眉手一翻就要关门，其中一个人死死按住。
“然然。”男人叫她的名字，狄然确定自己没见过他们。
“你爸让我们接你回家。”西装男说。
狄然古怪地盯他半天，开口道：“大哥你可能搞错了，我爸如果想接我回家早就动手了。”
男人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对面传来狄俊华的声音：“狄然，你回家吧，我有事和你说。”
狄然接过电话开了免提，慢悠悠坐到餐桌前打开那份已经温了的豆腐脑：“有事你就在这说。”
狄俊华：“你现在住的地方已经退房了，你不回家还想去哪儿？”
“谁说退房了？租期一直到九月。”
狄俊华：“陆川提前退了。”
狄然动作一顿，挂着惬意神情的脸颊在某个瞬间僵硬了一下。
她过了好一会才说：“提前退也行，他要开学了，我和他一起走。”
狄俊华沉默片刻，嗓音沉沉：“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狄然按上通话，将手机丢还给西装男。
她漠然地坐在那里吃油条。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
狄然嚼着油条，眼神恶狠狠盯着面前的餐桌。
吃完饭狄然进屋，西装男要跟着进。
狄然扭过头微笑：“想看我换衣服？来啊，进来，让你看。”
两人连忙背过眼，狄然将门板狠狠拍上。
狄然给陆川打电话，陆川关机了。她静静坐在床上，醒时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很舒服，现在她却只觉得刺眼，眼睛痒痒的麻麻的，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眼球上面爬。
陆川这些天怪异的举动一下子有了解释——他抽烟、纵容她、还有昨晚半夜去阳台接电话，粘人的狗一样紧紧抱着她。
屋外两个男人很久听不见动静，正要敲门的时候，一个重物从里面狠狠砸到门板上，伴随着响起狄然怒到极致的声音。
——“去死吧！”
——
十分钟后狄然收拾整齐打开房门，手里抓着那个被她摔得屏幕开裂的手机。
她看着屋外的男人，挑着桀骜的眉毛：“狄俊华让你们抓我回去？怎么抓，把我绑起来？你敢吗？”
他们当然不敢：“不是抓，是接。”
狄然：“让开，不然我会告诉狄俊华你们摸我胸。”
男人：“……”
狄然带上钥匙出门，那两人寸步不离跟在身后。
清晨院子里很多人散步，狄然眼珠里转了转，脚步不由自主放慢。
她冲正在合欢树下面拿蜡笔画画的蒋麻花招手：“你来。”
狄然在大院里出了名的好骗，小胖常常领着一群小孩和她要钱买辣条，蒋麻花以为狄然要给她钱买零食，放下画纸开心地跑过来，那两个男人分心朝那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的空当，狄然脚下骤然发力冲巷子口狂奔出去，但她低估了男人们的反应力和爆发力，没跑出两步就被拦下来了。
男人抓住她的胳膊：“然然！”
狄然对他又踢又打，扯着嗓门尖叫：“救命——”
她声音很大，一声吼来几户人家打开窗子观望，车棚下棋的老大爷们纷纷围拢，胖妈从家里端起锅勺赶出来。
狄然躺在地上打滚：“抓人贩子啊————！”
她喊得像真的一样，揪住那保镖的裤腿：“阿姨快报警，他们是来偷小孩的！”
两个保镖被群众团团围住，头上渗出冷汗：“然然别闹，你爸等着你回家呢。”
狄然怒吼道：“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不仅偷小孩还拐卖妇女，快报警！不能放过他们！”
趁两人被看热闹群情激愤的居民围住，狄然一个打滚从人堆里钻出来，她来不及扫去身上的落灰，急忙跑向巷口。
没跑出多远她就停住了。
狄梦的配车停在路边，她倚靠在车上，手里转着一副手铐：“你可以跑，不过我不会手下留情。”
狄然抿了抿嘴唇：“姐，我要去找陆川，他早上去火车站取票，如果我现在过去，说不定来得及……”
“别傻了。”狄梦打断她，“你为什么不直接回家问爸爸？”
狄然蓦然垂下眼睫，眼里是掩饰不住的不安和害怕。
她扭过头，像在自欺欺人：“陆川不会骗我的，他说了不离开我。”
——
狄然想了一路回到家要怎么质问狄俊华，可真当见了他的那一刻很多话忽然都说不出口了。
半年没回来过，家里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和陆川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太快，似乎只是一个眨眼，仿佛昨天她才刚从这里离开一样。
狄然坐在狄俊华对面，静了半晌，低声问道：“你逼他的？”
“我如果想要你们分开，你们能撑到现在？”狄俊华反问她。
如果人能在事情发生前提前幻想自己的反应，那么她可以假设出一万种事发时她会如何痛苦的场景。而当事情真的发生时，她却发现，也许是太过突然也许是一时间受到的冲击太大，比起痛苦和难过，她此刻更多是茫然失措。
狄俊华：“你以为杨驰跟着你只是玩玩吗？他说得出就做得到，对付你们两个易如反掌。”
狄然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乎杨驰？”
狄俊华：“你凭什么觉得陆川不会在乎杨驰？”
“如果这件事被杨驰挂到媒体，你就是海面上被巨浪迎头打过来的第一波，连带着我和乔老，甚至陆川和他父亲都会受到牵扯。不管真相如何，光是你们在一起的话题就足以掀起一波舆论，陆川已经做了决定，你不能这么自私。”
狄然眼睛红红的：“我和陆川只是谈恋爱而已，又没做错什么，他凭什么胡说？你把杨驰抓起来啊！”
“我没这个权力。”狄俊华淡淡道，“如果杨驰只是陈述这件事而非造谣，我就没权力这么做，可就算他只是阐述事实，也足够引起风波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知道你不懂，你还是个孩子。”
狄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只是自说自话：“我会去找他。”
“去找他？哪里找？”狄俊华微笑，“你见过他的录取通知书？”
狄然猛地怔住：“你什么意思？”
狄俊华道：“你这么固执不准他离开真的是出于爱他一刻都不能离开他，还是出于你心底的不甘心？想和他一辈子，你连几年都等不得？”
狄然冷声道：“我能等，但我不喜欢别人摆布我的人生。”
“我说过，你的性格过刚易折，但凡你能别这么自私，肯冷静下来听听陆川的话，都不至于造成今天的局面。”
“今天什么局面？”狄然起身走向门口，“我和陆川没分手，你说什么都不算数，我说了我会去找他。”
她打开门，那两个保镖在门外伫立不动。
“我离开江泠的时候，全部身家不过二十块钱。”狄俊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说我是因为懦弱离开她，这也没错。虽然我愿意把这二十块都给她，但我也只有二十块，我不能让她跟着我穿不起喜欢的裙子，吃不起喜欢的食物，让她买衣服都要偷偷翻标价。”
狄然扭过头，倔强地说：“这些我都不在乎。”
狄俊华看着她：“但陆川在乎。”
——
就如世界上所有被棒打的鸳鸯一样，狄然逃不过被狄俊华关在家里的命运，只不过她这份棒打迟到了半年。在此之前她一度以为，狄俊华对他们是默许的，而事实却比她想象里残忍得多。
这段日子她给陆川打了很多电话，每一次都是关机。
时间久了，狄然渐渐从陆川离开造成的茫然无措里清醒过来，她用了很久才彻底消化这个事实——他真的走了。他怕她找到他，怕她不同意分开，怕她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他甚至连一个联系方式都不留给她。
狄俊华说她过刚易折。
狄然心里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
陆川曾经认真地和她提起过分开一段时间，她不仅听不进去，还甩了他一巴掌。如果那时她能冷静下来听听他的打算，现在也不至于连他在世界哪个角落都不知道。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盖住。
屋里关着灯，狄然侧躺在床上，心底蔓延起又稠又黏的酸涩，空调温度很低，她膝盖骨凉得泛疼，可现在没人能抱着她，将她的脚塞进衣服里捂暖。
房门打开，有人进来了。
那人在她床边站了一会，俯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头发，一股熟悉的味道透进鼻子里。
狄然一转头，看见李东扬的脸。
“没睡？”
李东扬按开床头灯，漆黑的屋里一点光亮显得暖意融融。在灯光的照映下，他不难看出狄然瘦出的尖下巴，她眼神很倦，似乎很久没睡好过。
狄然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在嘴里过了几轮。
半年没见，最后吐出来的却是一句：“你挺开心吧？”
李东扬：“如果你问的是陆川甩了你这件事，那我不是挺开心，我是开心死了。”
狄然：“……”
她闭上眼翻过身，不想理他。
李东扬不说话，过了片刻她又转头强调：“陆川没甩我，让你失望了，我会去找他，想看我们分手你做梦吧。”
“找他？去哪找？”李东扬问，“如果你爸不想让你找到他，他有一万种方法，我倒是找得到……”
他话留半截，引得狄然再次转头。
他看着她，淡淡地说：“但我不可能帮你。”
狄然：“……”
狄然被他气得眼角通红：“我不需要你，我可以去他学校去他老家守着，我不信他过年不回去。”
“你贱不贱。”李东扬嘲笑，“都被人甩了还上赶着倒贴。”
“你贱不贱？”狄然反击，“看我被甩了就急急忙忙跑回来，想做备胎也用不着这么迫不及待吧？”
李东扬气急反笑：“你以为我喜欢你就不舍得打你？去他学校还想去他老家？你今天能走出家门老子跪下叫你爷爷。实话和你说，我这次回来是带你走的，你的出国手续你爸早就帮你办好了，下星期二的机票。”
“你爸把你交给我，你不同意也没用，以后你只能任我宰割，这辈子都别想看见陆川了。”
狄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安静了大约一分钟，忽然柔软了声音：“你会让我去的。”
李东扬面容晦暗：“狄然，你还没睡醒吧？用不用我扇你两巴掌帮你清醒一下？”
“我会绝食。”狄然轻声说。
李东扬嗤笑：“要绝食你早就绝了。”
“我在等你回来。”狄然认真地说，“我不吃东西狄俊华不会管我，但你会，你舍不得。”
哪怕是不懂事的孩子也知道向疼爱他的大人哭闹换取疼爱，狄然比孩子更深谙这个道理。
她莹莹的眼睛看着李东扬，从他嗤笑的面容到愤怒的脸庞，一丝一毫表情都抓在心里。
李东扬气到深处想笑也笑不出来了，这辈子喜欢狄然像是他造了一个孽，他的真心狄然不要，她还要把它挖出来掐在指尖问他：“你是要我把它捏碎，还是要我绝食自杀？”
李东扬目光森森。
狄然垂下眼，嘴唇翕动：“对不起。”
李东扬恶狠狠看着她：“我他妈真想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