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冬天第一场雪落在十一月的夜里。
狄然穿着一件垂到小腿的黑色大衣，小腿套着长筒袜，里面空荡荡只穿了一条短裤和羊绒衫，她站在路灯下最明亮的光影里，任洋洋洒洒的细雪落在大衣与格子围巾上。
她在考试场馆门前等了一会，韩笑笑穿着一件姜黄色的羽绒外套从远处跑过来。
“我来晚了。”韩笑笑喘着气，呼吸冒出一阵热气，“你怎么不进去？不冷吗？”
狄然替她拂去头上的碎雪：“他们结束了，换好衣服马上就出来了。”
说着话，场馆门开了，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两人站了一会，手牵手去马路对面奶茶店买喝的。
韩笑笑点了杯奶茶暖手，掏出随身带的单词本背单词。
狄然：“你的成绩已经很稳定了，考重本肯定没问题，可以稍稍放松一下嘛。”
“那不行，陆川成绩更好，你什么时候看他放松了？”韩笑笑说，“你期中考试进步也很大啊。我听宋博说，你想和陆川考一个学校？”
“别听他瞎说，我考不上的。”狄然有点不好意思，闷着头喝奶茶。
“离高考还有很久，你现在学习那么努力，一切都有可能。”
奶茶店门被拉开，陆川、张海峰和宋博进来。
宋博手里提着个袋子，装着他和张海峰的道服。
“怎么样？”狄然问。
陆川坐在她身边：“初级考核不难，都过了。”
他忙了一个多月，终于把这件事做完，社团的成员级别考核都通过，他松了一口气，以后也就清闲了。
张海峰笑道：“今天天气冷，请你们吃火锅。”
“我请吧。”陆川说，“海峰要去体考了，给你践行。”
他牵着狄然的手出了奶茶店，站起来才看到她腿上除了双长袜什么都没穿。
他蹙着眉，又看了眼韩笑笑裹着厚牛仔裤严严实实的腿，问：“你很热吗？”
狄然看他：“你傻了吧？这么冷的天谁会热啊。”
她抖抖大衣下摆：“你不懂，这是美。”
“以后别这么穿。”陆川不觉得美，觉得她傻。
“冷不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把她的手捂在手心热着。
狄然吸了吸鼻涕，被刀子般的北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陆川停在路边。
宋博：“怎么不走了？”
陆川：“打车去吧。”
“不用吧，这才几百米路，不值当。”
陆川拦了辆车，把狄然一排扣子系上，塞进车里。
附近就一辆空着的出租车，一辆车坐不下五个人，他朝韩笑笑招手，让她也上车。
他把车门关上，嘱咐司机开去前面的火锅店，一转头看到宋博和张海峰奇怪的目光。
他疑惑：“你们看什么？”
宋博咧嘴笑：“然然那体格壮得跟牛似的，你还不如让我们上车呢。”
“就是。”张海峰跟着起哄，“你忘了上个月谁病恹恹的，每天还得狄然看着你吃药。”
陆川有些尴尬，和狄然淋了场雨把自己淋出重感冒这种事，多少有些丢人。
宋博挤眉弄眼：“咱得快点跑，免得川哥一会再感冒。”
“宋博。”陆川看着他，“刚才我看你韧带没拉开，要我再帮帮你？”
宋博讨饶：“别别别，我这老胳膊老腿禁不起折腾，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
火锅店。
狄然和宋博把头挤在一块，看着菜单嘀嘀咕咕。
“你不要点这个，很贵的。”
宋博：“你还知道省钱？平时就你花钱最大手大脚。”
“今天陆川付钱啊。”狄然花自己的钱从不放心上，花陆川的钱却不舍得。
“川哥才不在乎这个，你就抠死吧。”
宋博满眼笑意，把菜单推给韩笑笑：“笑笑，你吃不吃虾？”
张海峰：“博哥这次考了二十八名，成绩单下来看得我都愣了，九年义务教育培养出来的吊车尾没想到也能在风烛残年雄起一回，多亏笑笑调.教得好。”
“我也进步了，比上次前进了五名呢。”狄然笑吟吟地问，“峰哥你太偏心了，你怎么光夸博哥不夸我呀？”
“不敢。”张海峰莞尔，“谁敢调.教你呀？怕是不要命了。”
陆川去调蘸料，狄然拿着小碗跟在他身后，一上去就舀大瓷缸里的辣椒油。
“少吃辣。”她刚加一勺，陆川就不准她加了，把她手里的勺子抢过来。
狄然去拿饮料，陆川又不准她喝碳酸的。
狄然生气了，一个人回到座位。
“吵架了？”韩笑笑问。
狄然趴在桌子上，没劲地说：“他真的很烦，这也管那也管，啰哩吧嗦的，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他有啰嗦的潜质啊？”
“他也是为你好。”
狄然觉得她和陆川一样啰嗦，把自己翻了个面，耳朵堵起来。
陆川回来，给她拿了瓶椰奶，拉开易拉罐环放在她面前。
“我不喝。”狄然气鼓鼓的。
她刚才生气把蘸料的碗放在调料台，陆川调了料回来，不是她喜欢的辣椒油，而是芝麻酱。
狄然将小碗推回去：“你自己吃吧。”
她趴着怄气，韩笑笑坐到她身边哄她。
陆川淡淡地说：“别理她，她饿了自己会吃。”
他发了话，没人再管狄然了，都忙着下火锅。
狄然像个小孩似的，闹着脾气没人理，又闻见锅里传出的香味，过了一会，自己抬起头了。
“羊肉能吃了吗？”她手臂压得脸颊一片红痕的，显得可怜兮兮的。
陆川夹了一块给她，是示好的意思，狄然却挑出去扔了。
“我要和你一起坐，你往那边点。”她把凳子朝韩笑笑拖了拖，侧头用她的吸管喝饮料，把陆川当空气，不理他。
“笑笑。”宋博嬉皮笑脸的，“每次看到这个熊玩意，我就觉得你真好。”
狄然抬眼瞪他，他朝陆川缩了缩：“你看我干嘛？我有川哥护体，biubiubiu——”
狄然瞪了他一眼，放下筷子，起身一个人去厕所了。
陆川神色不变，继续吃肉。
张海峰问：“你不跟过去看看？”
陆川：“让她去。”
他仿佛置身事外，毫不关己。
张海峰坐了一会，推开椅子：“我也去个厕所。”
张海峰刚拐进卫生间，一个柔软的怀抱撞上来，扑进他怀里。
狄然看也不看，挂在他身上抱住他，把头埋进他胸口乱蹭，掐他腰上的软肉：“你刚才干嘛不哄我？”
张海峰身体绷直：“然然，是我。”
狄然连忙撒开手。
张海峰和陆川身形相仿，今天穿的衣服颜色也相近，她满心都想着陆川肯定会追她过来，没仔细看就抱了上去。
她尴尬地挠头，朝门口张望：“陆川呢？”
张海峰笑笑：“他没来。”
狄然脸上瞬间带上浓浓失望的神色：“为什么不来？”
“他不让你吃辣，不让你喝碳酸饮料，是因为前阵子你胃不舒服。”张海峰看着她，“你有胃病，刺激性的东西少吃一点。”
“我知道。”狄然踩着卫生间地上铺的垫子，闷闷不乐，“我就想让他哄哄我。”
她见张海峰看着她笑，脸红了红：“笑什么？你是觉得我作吗？”
“没有。”张海峰说，“挺可爱的。”
“不用骗我。”狄然嘀咕，“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和博哥想得一样。”
她抻头抻脑向外看，推张海峰：“你去和陆川说我上厕所没带纸，让他给我送纸过来。”
“我去？”
“嗯，不然还有谁。”狄然理所当然，“你快去呀，让他快点来。”
张海峰被她推出去，狄然走进厕所躲起来，过了没一会，外面响起脚步声。
她趴在门上听动静，嘴角上扬出微笑。
韩笑笑敲门：“狄然，我来给你送纸了。”
狄然打开门，扁着嘴巴，一脸委屈。
——
酒足饭饱。
狄然挽着韩笑笑出了火锅店，一顿饭的时间陆川都没和她说话。
宋博问：“晚上去哪玩？刚拿了腰带，我们去唱歌庆祝一下？”
韩笑笑：“别玩了，明天还要上课呢，唱歌到半夜明天你肯定起不来。”
宋博：“行，你说不就不，我送你回家。”
狄然松开韩笑笑的手，陆川站得离她几米开外，也不来牵她。
她转头问张海峰：“峰哥也回家吗？”
张海峰点头：“今晚收拾行李，明天就走，考试前还要集训一阵子，等考完试再回学校。”
他喜欢打篮球，运动神经也发达，走特招生考体育再合适不过。
“你肯定能考上。”狄然朝他笑，“你体育一直很厉害。”
张海峰点点头，走向陆川，抱了抱他：“我先走了。”
陆川拍拍他肩膀，和他拳头相抵：“考上了再回来。”
张海峰看了狄然一眼，转身一个人走进雪里。
宋博也打车送韩笑笑回家了。
雪越下越大，屋外的世界寂静安然，与火锅店内的喧哗全然不同。
狄然仰起头，看着天上旋转飘洒而下的雪花，睫毛凉凉的，有雪片落在上面融化了。
陆川站在她身边看雪，不说话。
狄然这人耐不住安静和寂寞，她侧头看，陆川恰好站在路灯的光影里，纷扬的碎雪落在他深黑色的头发上，柔和的光包裹着他俊朗的脸颊，他像是踩着童话故事里耀眼的光，在这一方天地里闪闪发亮。
狄然频频看他，他目不转睛看着马路对面灯光闪烁的宽敞大路，像是无视了她在身边。
狄然气极了，她咬着下唇，走过去拉住陆川的手，陆川甩开。
狄然不依不饶，埋进他胸口，脑袋狠狠蹭了蹭：“你就哄我一下，叫我一声宝贝，你让我喝椰汁，我也喝的。”
“不准生我气。”她霸道地说。
陆川漠然看着她。
狄然见他不说话，小心翼翼的：“你真生气了啊？”
陆川按住她肩膀，狄然茫然。
还不等她细想陆川动作的深层含义，陆川脸贴近她的，恶狠狠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
狄然吃痛，叫了一声，撒开手委屈地看着他：“你咬我！”
“长着耳朵不会听话，咬掉算了。”陆川松手，“我有没有说过，你胃不好不能吃辣？”
狄然捂着耳朵，眼睛红红的，像要哭出来楚楚可怜的模样。
前阵子，她记不起来具体是多久以前，她在班里上课，胃疼得差点晕过去。由于常年不吃早饭，又爱喝冷饮，她本身胃病就严重，那天中午她贪嘴，订了一份变态辣的麻辣烫，下午上着课脸色煞白，汗珠成粒地滚下来，捂着肚子趴在桌上起不来。
陆川从没见过她那副样子，慌得手足无措，打电话叫救护车。
后来狄然制止了他，让他去买胃药，她吃了几片才缓过来。
那天后陆川不准她吃辣吃凉，他早上去接她吃早饭，午饭晚饭也牢牢看着她。
狄然嗜辣，许久没吃今天闻到火锅的红油味忍不住了，陆川生气也是因为这个。
“吃一点没事的。”她小声辩解。
“你还说？”陆川蹙眉。
狄然不敢顶嘴了，小声说：“你怎么这么凶啊？凶我就算了，你还咬我。”
她不敢惹陆川生气，软软地认错：“我以后听你话还不行吗，你不要对我发脾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对你发脾气。”
狄然：“我再也不扔你夹的肉了，你别不理我。”
她牵起陆川的手，用自己温热的下手裹着，她掌心的肉柔软而细腻，轻轻摩挲陆川指腹上细细的茧子。
她偷偷观察陆川的神情，见不似刚才那样板着，心里有了点底气。
“你手好凉。”狄然抬起他手放到嘴边哈气，“我帮你暖暖。”
陆川转头看她，她拿着陆川的手朝衣领里塞。
恰巧有人路过，瞠目结舌看着狄然的行为，陆川把手抽回来：“你干什么？”
狄然理所当然：“帮你暖手啊，我衣服里可暖和了，你摸摸。”
陆川有些尴尬，按住她手腕带进怀里：“在街上别乱来。”
“那不在街上可以乱来吗？”狄然没有丝毫矜持，笑嘻嘻地问，“你不想摸我吗？”
陆川别过头，让她别乱说话，狄然不依不饶绕着圈去看他微红的脸：“说话呀，你脸红什么？”
她戳戳陆川的下巴：“去你家吧，我作业还没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