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然随口一说，陆川却真来了,就在假期第二天，她准备出去逛街的时候。
狄然不由得想他是否真的那么缺钱？可陆川母亲的穿着打扮完全不像生活拮据的样子。陆川也整齐干净，没有丝毫窘迫之态，对她酷归酷，为人处世的礼貌做得十足，狄俊华很喜欢他，说他像极了年轻时的他，一样寡言沉默，做事专注。
狄然躺在沙发上，两腿竖起靠着沙发背，手里玩着一个相机。
相机是李东扬去年生日送她的礼物，她是闲不住的性子，放假总喜欢东走西蹿，李东扬见她多动买了个相机给她，让她偶尔也停下来休息会，别精力旺盛得像只打了激素的兔子似的。
狄然喜欢这玩意，时不时拿出来拍两张，不过也都是残次品，她不要脸地给杂志社投过稿子，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狄然不以为意，自诩为摄影界的梵高，别人无法欣赏她的糊照是因为没有审美。
陆川坐在写字台前看狄然记作业的小本子，说是来记作业的，上面却都是她上课无聊画的连环画。
第一张是猪头，旁边写着陆川的名字。
第二张是只鼻青脸肿的猪头，旁边写着“被然然暴揍的陆川”。
第三张流泪的猪头，是哭着朝她认错的陆川。
那画是刚开学的时候狄然无聊时画的，后面一连几张都是猪头，陆川翻了许久才翻到她记作业那页，字体比螃蟹爬仅仅强那么一丁点，勉强能分辨哪个是语文哪个是数学。
陆川从她书包里掏出数学作业，狄然咚咚咚跑下楼抱了一个蜜柚上来。
她跪在地毯上，穿着牛奶色的棉袜，矗着纤细笔直的腿，将柚子放在沙发前的小茶几上，用挖米饭的勺子剥柚子皮。陆川叫她过去，她回身递了一瓣柚子给他。
陆川接过：“卷子拿来。”
狄然慢吞吞，将整瓣柚子放在嘴里嚼，吐出柚子皮：“忘带了。”
陆川又问她要英语作业，她依旧忘带。
他放下笔：“你作业写不完，我没薪酬拿。”
狄然磨叽了一下，从茶几下面掏出皱皱巴巴的作业。
她嘴巴噘着，一副不情愿又不得不写作业的样：“我为你牺牲可太大了。”
她边嚼柚子边听陆川讲，陆川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红嫣嫣的嘴唇，耳朵里全是她吧唧嘴的声音。
他习惯性蹙眉：“听懂了吗？”
狄然手上全是柚子水，虚伪地说：“懂了，选c。”
陆川指着英语卷子上某处：“那你说，这题为什么用that，不用who？”
狄然苦恼地想了想，瞥了眼题干的主语，恍然大悟：“噢，因为小明不是人是条狗吧！”
陆川就知道她没听进去，耐下心给她讲。
少年嗓音干净，清清爽爽。
他见狄然眼睛不在英语选择题上，而是盯着地毯发呆，问：“你在听吗？”
狄然撒谎不带脸红：“听着呢。”
陆川把笔放下，目光审视。
“你陪我玩吧，我给你钱。”狄然躲闪开他的眼睛，无聊地掰柚子皮，“我高中毕业要出国，成绩没那么重要，狄俊华就是嫉妒我太闲，给我找事情做，他是恶毒的大人。”
陆川平静地说：“钱不是万能的。”
狄然摇头晃脑：“钱是万能的，有钱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可以去过一万种想要的生活。”
陆川没有辩驳。
狄然趁陆川不注意，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在地毯上溜溜滚了一圈，滚进写字台下。
她身体柔软，环膝抱着，假装自己是个球。
狄然的熊陆川早就了解过，他无奈：“出来。”
狄然哼哼唧唧：“我不想学习，那天我就是随口一说，川哥你放了我吧。”
陆川：“海峰约我们去郊游，你想去吗？”
狄然像个小孩一样，写作业还得哄着。
狄然眼睛亮了：“真的？”
陆川扬扬卷子：“你把作业写完，下午我们就走。”
——
张海峰春游选在郊外的农家乐，狄然穿了条绿色阔腿裤，上身搭着纯白色的蕾丝边雪纺衫，和生机勃勃的春天融在一起，显得整个人明艳四射，俏丽活泼。
张海峰带着女朋友来的，两人手挽着手亲密无间。他女朋友身高腿长，一头及腰长发，面容姣好，笑着和陆川宋博打招呼，等目光转到狄然身上，柔美的笑容忽然僵住。
张海峰说：“这是狄然，我同学。然然，这是小楠，我女朋友。”
狄然看她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哪里见过，朝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你好啊。”
赵小楠这才从震惊中晃过神来，不自然别开脸，冷漠地说：“你好。”
她低下头，捏着张海峰的手紧了紧：“我身体忽然有点不舒服，要不你们去吧。”
张海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出门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赵小楠眼神闪烁。
“你上星期感冒是不是没好利索？发烧了吗？我摸摸，要是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
狄然见张海峰额头抵着赵小楠测她的体温，羡慕道：“感情不错啊。”
宋博瞥了眼：“恋爱的酸臭味。”
赵小楠没发烧，装不下去了，只得说：“我们五个人，出租车坐不下。”
狄然笑笑：“我自己打一辆车。”
“你总考虑这些，打车能花多少钱？”
张海峰宠溺地揉了揉赵小楠的脑袋，确认她没生病，一行人在路边打车。
陆川站在张海峰旁边，他朝陆川笑笑，压低声音：“小楠她爸去年失业了，她家负担一下重了，就总是在钱上面抹不开。她也不愿意麻烦别人，觉得自己是多出来的那个。”
狄然在一旁和宋博打打闹闹，张海峰说：“然然性格真好，开学那阵子饭都吃不起，每天跟我和博哥蹭饭也没见她脸上什么时候烦过，我介绍然然给小楠认识，就是希望她能活泼点。”
陆川看了狄然一眼：“不一样。”
“哪不一样？”张海峰家境殷实，从小没吃过苦，“小楠就是想太多，我爸一年给我那么多生活费，养女朋友还是够的，她要什么我就攒钱给她买，可她又不愿意花我的钱。”
车来了，市区离郊区五十公里，张海峰和赵小楠坐一辆，剩下三人坐一辆。
狄然和宋博坐在后排，她扒着副驾驶的椅背和陆川说话：“我怎么觉得海峰的女朋友这么眼熟呢。”
“她是附中的。”陆川说。
狄然喃喃地说：“怪不得总觉得在哪见过。”
——
出租车停在农家乐门口。
狄然要付钱，手却没陆川快，她不满地说：“我爸把卡还我了，说好了我付，你这样让然然很没有面子。”
陆川瞥她一眼，淡淡道：“羊毛出在羊身上。”
狄然：“……”
张海峰打算过夜，和老板订房间，赵小楠一脸不情愿，撒开张海峰的手：“我说了我不和她住。”
陆川走过来：“什么事？”
“就剩这两间房，我让小楠和然然住标间，我们仨住三人间，但小楠不想和狄然睡。”
狄然听见，也没问赵小楠为什么不愿意和她睡，大大咧咧地说：“那我就和陆川睡。”
陆川：“……”
狄然意识到表达有问题，连忙说：“我是说，我和陆川博哥睡三人间。”
三人间比标间宽敞，是湖景房，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远处，青山环抱镜湖，两岸柳树抽芽，西伯利亚飞来过冬的黑天鹅在湖面滑动脚蹼，时不时将头埋进水里捉鱼虾。
墙体不隔音，隔壁传来张海峰和赵小楠的争吵声。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叫她来了？”
“我说了叫个女生陪你玩，你也没反对。”
“你没告诉我你叫的是狄然，我不喜欢她，你知不知道她在附中的名声臭成什么样？为了钱跟李东扬好，现在被李东扬甩了混不下去只能转学，她就是个拜金女，看你家有钱才接近你……”
张海峰隐有怒意：“你亲眼看见了？别乱说话。”
“你吼我干什么？”
“我没吼你，我是在跟你讲道理。”
宋博瞄了狄然一眼，尴尬地进了卫生间。
狄然抱手臂背靠落地窗玻璃，看着目光投向她的陆川，满不在乎地舔了舔牙尖。
——
张海峰从屋里出来时，狄然正围在陆川身边看他烤鸡翅，宋博在湖边洗手。
头顶的柳树抽开鹅黄色柔软的枝条，在春风里摆荡。
张海峰一脚踢飞面前的砖块：“女人都他妈是神经病吧？”
他注意到狄然看他，连忙说：“然然我不是说你。”
宋博问：“又吵架了？”
张海峰点头，脸色阴沉。
狄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抻着脖子问陆川：“能吃了吗？”
“等等。”
狄然见鸡翅有些干，用刷子在打刀花的鸡翅上刷油，油滴入炭盆，蹿起一股浓烟。狄然平时看起来女汉子一样骂人打架尾巴翘上天，该娇弱的时候一点不含糊，被烟呛得直咳嗽，陆川把她拉到身后，用身体把烟挡了。
“离远点。”
狄然眼睛通红，揪着陆川的衣袖，脸颊也跟着泛红。
她用手背揩去呛出来的眼泪，打了个喷嚏。
宋博看了眼屋内，调侃她：“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骂你。”
狄然跑进农家乐找卫生纸擦鼻涕。
张海峰：“小楠让我以后别接近狄然，说她不检点拜金。”
宋博笑得肚子痛：“然然那小脾气暴的，金主包养这种狗东西得多糟心。川哥之前就跟她认识，怎么说？”
陆川把烤好的鸡翅放进盘子，淡淡地说：“她不缺钱。”
张海峰叹了口气，想到赵小楠在房间生闷气就坐不住，拿上鸡翅进去哄女朋友了。
——
狄然从卫生间出来，刚要下楼，听见三楼阳台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骨子里有点猫的天性，好奇心旺盛，走近去听。
她把眼睛从帘子的缝隙探进去，看见张海峰将赵小楠压在阳台角落的沙发上接吻，左手从她衣服底边伸进去在她小腹摩挲。
赵小楠脸颊通红，揪着张海峰肩膀的衣服，哼哼起来听得人腿软。
赵小楠推开张海峰，黏连的嘴唇揪扯着一道银丝，微微气喘。
张海峰手舍不得拿出来，又捏了几把，咬她耳朵：“别生气了，晚上让你舒服。”
狄然面红耳赤逃跑了。
她被烟呛红脸去的，又臊着个大红脸回来，安静地坐在一旁吃陆川烤的鸡翅，想起刚才那一幕，越想脸越红。
“辣？”陆川看着她手里的烤翅。
狄然心不在焉，还没从刚才的刺激里缓过神，胡乱点点头。
陆川接过狄然的盘子，换成微辣的给她。狄然接盘子时和陆川指尖对触，不知怎的刚才阳台那一幕又出现在脑海里，还不等陆川有什么反应，她被火烧了一样从手指蔓延起一股灼热，火急火燎收回手。
张海峰拉着赵小楠出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狄然从陆川身后伸出脑袋，鬼鬼祟祟盯着他俩的嘴唇，想看看有没有变色。
赵小楠和宋博有说有笑，对陆川略微拘谨但算得上礼貌，她无意间转脸，看见狄然直勾勾看着她，脸瞬间白了。
——
直到晚上睡觉前狄然还没忘了这件事，她躺在靠窗的单人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愣。
宋博傍晚和农家乐老板去鱼塘收网，累得已经打起鼾声，狄然将窗帘拉开一个小小的边角，让月光透进来，听他的呼噜和隔壁电视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聒噪。
陆川睡中间床，闭着眼睛不知道睡了没有。他下午一个人在湖边钓鱼，狄然坐在他身边打水漂，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聊到最后狄然困了，回屋睡午觉，结果下午睡多了现在睡不着了。
隔壁电视关了，狄然裹在被子里紧张地听着，什么动静都没有，又听了一会，还是没有。
月亮的光像层纱翼照进来，狄然出神地看着屋外湖边那株柳树，在黑夜里孤单立着，正在她睡意朦胧打算睡过去的时候，隔壁赵小楠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声。
狄然拉住被子蒙住头，没过一会又探出脑袋听，像只黑夜里行动的钻地鼠。
张海峰捂了她的嘴：“嘘，这墙不隔音。”
赵小楠埋怨，哼哼道：“你轻点。”
狄然晕乎乎的，满脸羞红，穿上鞋子跑出去。
她关门的那瞬间，熟睡的陆川睁开了眼。
——
狄然蹲在湖边捡了两块石片，将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打出层层叠叠的涟漪。
今晚月亮很白，像颗硕大的珍珠，直直透在水面上，留下一模一样的影子。狄然回头看农家乐的窗户，张海峰的房间亮着灯，窗帘严严实实拉着，她一想到里面正在做的事，脸颊又烧了一把火。
她坐在湿漉漉的草皮上抱着腿，小声呢喃：“太刺激了吧，才上高中呢。”
身后传来脚步碾压草皮细碎的声音，她转头，看见来的人是陆川。
晚上风凉，湖面蔓起一层白色的雾气。
陆川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身形瘦削却有力量感，他将的外套扔在狄然身上。
“冷。”他语气冷淡。
狄然问：“你多说一个字会死吗？”
陆川看她一眼：“穿上。”
狄然慢吞吞穿了衣服，抬头看天，觉得今夜月色真好。
刚要和陆川说，他却转身走了。
狄然看着他宽宽的肩膀和硬实的手臂，不知怎么想到那天她站在窗口看乌鸦，他从身后箍住她的腰，倒进他怀里的感觉。他的胸膛远比他的人温暖，比他冷冰冰的言语更有力量。
她坐在地上，向上仰望，看见他下巴与侧脸清晰俊美的棱角。
春天的夜晚静悄悄。
狄然咽了下口水，爬起来拉住陆川的手臂。
她头脑一热，脱口问道：“陆川，你会接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