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然来得晚，没来得及进班级开学典礼就在飘摇的细雪里开始了。
她跟着陆川站在八班队伍后面，一身粉红在一众靛蓝色的运动服里格外显眼。
校长在台上讲话，强调学习、强调纪律、强调仪表。
再三强调听得狄然头昏脑涨，昨晚没睡够的困倦一起涌上来，勾得人昏昏欲睡。
陆川站在她身后，目光下落刚好能看到她头顶不安分翘起的毛，昨晚洗过头没吹干就睡，她头发蓬蓬乱得像鸡窝，缠叠交错让人想着里面会不会孵了一窝小鸡。
狄然眯着眼睛身子晃了一下又立即站好，她搓搓眼，想打起精神，掏出手机玩。
“收起来。”陆川出声，音色寡淡。
狄然嗤了一下：“你让我收我就收？”
她翻李东扬的朋友圈，被拉黑了只能查看十条。附中没开学，他还在国外玩，最近的一条更新是在马尔代夫，照片上他穿着泳裤，笑得灿烂，搂着一个漂亮的华裔比基尼美女。
配文简单，只有一颗红色的心心。
狄然脸上微笑，心里暗骂，心你爸。
她回头看了眼陆川，忽然拉住他的胳膊。
陆川身体很硬，即使透着冬天略厚的衣物也能明显感觉到他手臂的硬度。
狄然笑了笑，朝他身上倚过去，陆川猝不及防向后退了几步，带着狄然没骨头似的瘫在她身上。
“起来。”陆川终于不平静了，他想把狄然推开，狄然死死扒着他。
“白给你占便宜。”狄然脸皮奇厚无比，“你还不乐意了？”
她趁乱打开前置相机，就着贴在陆川身上的姿势迅速拍了张合照。
看到四周目光都聚集过来，她才收了手机，咧着白净的牙齿朝陆川笑：“放心，不收你钱。”
陆川推开她。
“那边的同学在干什么！”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声在背后响起，来人是三中的教导主任孙耀德，矮胖矮胖，肥头大耳肉嘟嘟，一双眼睛呈缝状，小得几乎看不见，像只圆滚滚的招财猫。
他眼睛直直盯着狄然的手机，脸颊的肥肉轻颤：“谁准你上学带手机的？交出来。”
狄然傲气地噘着嘴：“你谁啊你，管这么多？”
孙耀德对陆川说：“你把她手机给我拿来，太没规矩了。”
狄然看着陆川：“你敢！”
陆川觉得她真是孔雀神再世，一个人是怎样才能无时无刻每个神态每句言语都保持着高度统一的骄傲，下巴微微扬着，眼神明亮，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
陆川没什么不敢，他刚要去拿，狄然先发制人。
她脖子一仰，白皙小手揪开毛衣领子，把手机往胸衣里一塞，甜甜笑了笑：“你来拿呀，你敢吗？”
陆川：“……”
——
狄然尾巴没翘多久就被孙耀德拎到教导处了。
老师们都在外面听开学典礼，教导处除了孙耀德和狄然，贴着墙根的地方还站着两个男生。
张海峰和宋博也是背，昨晚通宵打游戏早上起晚了，一路打车狂奔到学校发现迟到了，三中对学生迟到向来管得严厉，迟到一分钟要在教导处写一千字检讨，迟到十分钟，手就要写废了。
两人在校门口碰头，一合计打算从围墙上爬进来，没成想今年冬天严寒，那一片冻死了好几株合欢花，孙耀德去检查，刚好见到两个人骑在墙头准备跳下来。
逮了个正着。
新学期新气象，反面典型也要抓。
迟到的、玩手机的、一早上收获颇丰，孙耀德很满意，打算一会让他们三个上去作检讨。
他让狄然把手机交出来，狄然咬定自己没带手机。
孙耀德：“你当我瞎？衣服里面是什么？”
狄然淡然地抖抖自己的大衣，睁眼说瞎话：“什么都没有。”
“我说里面。”
狄然又抖自己的毛衣：“也没有。”
“胸衣里塞了什么！”
狄然一脸看傻子的表情：“胸衣里塞得当然是胸呀，这还要问我？”
孙耀德撩着巴掌冲她头上去。
狄然见状不捂头反而捂住胸口，尖叫：“变态摸胸啦——！”
张海峰和宋博愣愣看着，被狄然这一手贼喊捉贼颠倒黑白惊呆了。
“高。”宋博叹服，“老孙棋逢敌手。”
孙耀德气得喝茶平复心情，不敢再打狄然了：“小姑娘家怎么一点脸不要？”
狄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那能怎么办？你开除我得了。”
她巴不得现在被学校开除。
朝七晚九的作息，想想就一阵头疼。
孙耀德翻着转学生.资料，一边看一边瞅狄然：“语文三十分，英语十二分，数学历史政治地理全零分，就你这吊车尾的成绩，把三中当垃圾桶？附中不要的垃圾朝这塞。”
“说谁垃圾啊？”狄然挺横的。
孙耀德吐沫横飞：“谁垃圾说谁。”
狄然脸皮厚，不把自己当垃圾，觉得孙耀德说的肯定不是自己，也不和他吵，自觉站在张海峰和宋博旁边罚站。
张海峰和宋博很不自然，身边站了一个漂亮的女生，两人不好意思弯腰驼背，露出猥琐的形体姿态，于是站得像两颗笔挺小白杨。宋博偷瞄一眼，觉得狄然很高冷，不敢搭话。
孙耀德出去了，狄然站得无聊，也不管旁边有人，拉开毛衣领子伸手把胸衣里的手机掏出来。
看着狄然瞬间小下去的胸脯，宋博忍不住嘴贱：“这个垫胸方式厉害啊。”
狄然编辑朋友圈，把刚才和陆川的自拍发到朋友圈，模仿李东扬配了两颗心，学着他的手段刺激他。
她漫不经心地说：“一般吧，还是胸垫好使，手机硌得慌。”
她抬头瞄了宋博一眼，用手机尖角戳他肩胛骨：“我胸小得这么明显？”
宋博违心地说：“还行。”
张海峰看见手机上狄然和陆川的合照，问：“你和川哥到底怎么回事？上次来学校门口闹得那么大，老孙都找川哥到教导处问话了。”
狄然上下打量他，他笑着说：“我张海峰，他宋博，我知道你叫狄然，附中的。”
狄然刚要说话，孙耀德从外面回来，把他们拎出去。
校长讲话结束，孙耀德站在台子中间，左边站着张海峰宋博，右边站着狄然。
“今天是新学期开学第一天，大家一个假期懒散惯了，开学都忘了规矩，我现在就来给大家提个醒。”他指着旁边的三个人，“我左手边的两位男同学，开学第一天迟到爬墙被我当场抓包，我右手边这位女同学违反校规，带手机到学校，现在我让他们上来检讨，希望大家以此为戒，约束自己。”
宋博先来，他一站到话筒前底下同学就笑。孙耀德板着脸：“严肃点。”
宋博个子不高，一米七出头，带着一副无框小眼镜，皮肤比普通男生白出一截，说起话来油嘴滑舌，显然不是第一次站上检讨台：“我检讨，我不该在新学期第一天赖床迟到，更不该为了逃避记名翻树爬墙，我还检讨，今天不该穿脏鞋来上学，在学校洁白的墙壁上留下我42码的大脚……”
他嘴皮子上下翻说了二十分钟，把张海峰的词都说完了，轮到张海峰时，他没话说了，抓耳挠腮半天憋了一句：“我检讨，我不该听宋博的跟他爬墙，都是这丫把我带坏了，另外我申明，墙上脚印没我的，我的脚是43码，不信你们看……”
他抬起脚，被孙耀德一巴掌抡在后脑勺：“让你上来检讨是让你来贫嘴吗？一会去教务处给我写检讨。”
他把狄然揪到话筒前：“快点，别耽误同学上课。”
狄然拍掉他的手，小眉头皱着：“别拽我，动手动脚干什么？”
孙耀德被她气坏了，教书育人这么多年第一见这种没皮没脸的学生。
狄然在附中从来没被拎上台过，对作检讨这事不如宋博他们得心应手，她正想着怎么说，孙耀德在旁边抢过话筒：“这位同学情节尤其恶劣，当着我的面挂在男生身上，拒不交出手机，恶劣！”
狄然被他吐沫星子溅到脸上，恶从胆边生，把他挤到一边，把话筒调低。
陆川是三中的学生会主席，在人群最后记录各班级早上出勤人数。
孙耀德声音戛然而止，他不经意回头看了眼，正巧对上狄然弯弯笑起的眉眼。
上次狄然这么笑的时候，她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往他身上跳，给他扣了一顶巨大的奇臭的稀烂的屎盆子，至今还时不时有人问他当初是怎么搞大女孩的肚子。
陆川按上笔夹到本子上递给旁边同学，朝台子走过去。
狄然的眼珠子随着他转，他走到操场南边跟着他向南，走到西边跟着他向西。
陆川刚走到旗杆下面，她就开口了。
“我检讨，都怪陆川太帅了，我一个没忍住就往他身上扑，不好意思啊。”
陆川抬起眼眸，依旧平静如死水，没有波澜。
熊玩意朝他莞尔一笑，隔着拥挤麻密的人群和孙耀德气白的肥脸，朝他打了个轻轻的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