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晚凉的登基大典定在下月初一。
内务府没想到最终会是女帝登基,所有的龙袍、冕旒、首饰等一干服装配饰都要重新从头置办,再加上昭阳宫翻修修葺,忙得不可开交。
陶晚凉也没能闲着,礼部派人来一遍一遍教习大典流程,以及帝王日常起居的规矩。她每天卯时不到就要起身,被一众守候的宫人翻来调去洗漱装扮,好不容易用完早膳,还要诵读一卷圣训,学习先人祖训。
陶晚凉每天都想叹气。
好在登基大典还未进行,不用她日日上朝面见大臣、批阅奏折,这些现在都有傅南艺帮她解决。
皇权交替初期的棘手事宜太多了,尤其还是逼宫之后,换做别人定要焦头烂额,但傅南艺却能有条不紊的安排好各部差事,可也确实耗费了他不少心力,除了他偶尔会抽空陪陶晚凉共进晚膳,两人许久都没有正经见过一次面了。
有时陶晚凉夜里睡不着,举着宫灯带水色出来夜游,远远望见南书房,总能看见满室烛火通亮燃起,门前递折子和领折子的內侍进进出出,有时能直至天亮。
她知道傅南艺很忙,不能打扰,便只好仔细叮嘱锦公公伺候好摄政王三餐饮食,提醒他注意休养,夜里填汤送盏,不可怠慢。
登基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日内务府将定制好的一批龙袍钗饰呈上来给皇上过目,每一件衣裙都要细细穿试,不合尺寸以及帝王心意的地方便立即送回去,马上整改。
一件件衣裙脱了又穿,本来宫装穿整过程就繁复恼人,现在又一次穿试那么多套,陶晚凉摊开双手,任由衣官拿着尺子在身上比比划划,觉得自己就是个摇摇晃晃的稻草人。
最开始还能饶有兴致地打量华服上那些龙云祥纹,后来干脆小脸一垮,生无可恋了。
水色在旁边低声劝说主子:”皇上,再忍一忍,第一次制衣不若他时,总要把尺寸仔细修改好的,以后便不用这般麻烦了。
陶晚凉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轻叹一口气,继续当莫得感情的试衣架子。
刚服侍陶晚凉穿好一件暖黄香云纱衬裙,水色将绣着白龙纹的锦缎外衫拿起,想提醒主子抬抬手臂,一抬眼,忽然望见云隐宫门外来人,立即想要躬身见礼,却见来人手掌轻扫示意,登时便噤了声。
看到那人走近后伸手的动作,水色立刻将手里的华美外衫奉到他手上,默默退到一边。
陶晚凉站累了,耸下秀气圆润的肩头,哀声叹气。
忽然身后有手臂自两肋间伸出,力道轻柔地托起她酸痛不已的肘腕,小心按摩揉捏。
水色终于有眼色了嘛。
陶晚凉顺从地抬起两只纤细胳膊,等着水色帮她把衣服披上。
身后的人将衣衫袖口穿过她的柔荑,动作缓慢地将锦缎布料上拉,一点点遮住陶晚凉雪白的肌肤,只露出颈下锁骨一线。
呼吸声音加重。
陶晚凉并没有注意到服侍她穿衣的早已换了人,只觉得他动作迟缓,还娇声催促:
“水色,快些快些!试好这堆钗裙,我还要和傅南艺一起用晚膳呢。”
语罢,身后传来低沉的笑声,灼热气息喷洒在脖颈处,把小女帝惊得一蹦跶。
陶晚凉慌忙转头,刚要叫人,却发现水色早已不见人影,满室宫人退尽,屋内只有她和黑袍金冠、贵气英俊的摄政王。
警惕瞬间散去,她撇了下嘴,不自在地动动肩膀,想躲开傅南艺的掌控范围,身后那个男人却伸手搂住她的软腰,将下巴放在她肩头,眯眼轻笑。
陶晚凉将那边肩膀微抬两下,无果,无奈地问他:
“你今日忙完了?”
傅南艺不说话,左手十指相扣托起她的,左右摇晃摆了摆。
……这是说没有。
陶晚凉挣了两下没挣脱,干脆放弃了,逼宫之后傅南艺抽风之疾愈发严重,让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忙完还不快回去继续?晚上又想通宵达旦么?”
傅南艺在她肩膀上语带笑意地回答:
“不急,陪小晚晚吃过晚膳,再处理也不迟。”
陶晚凉早想把他那个称呼好好掰正一下,小时候还称她为公主殿下,后来把公主去掉只叫殿下,再后来与他关系越来越亲近,她想让傅南艺同母亲一样叫自己阿凉,他偏不同意,最后他们几番商量,他私下里开始唤她晚晚。
……现在又变小晚晚了。
从称谓上就能看出在他心里,她尊贵崇高的地位急转直下,一去不复返。
如今除非正式场合,哪怕周围随侍着一圈儿宫人,他也从不避讳这样叫她,生怕听见的人不去误会,女帝和摄政王不是什么正经君臣关系。
为什么不干脆叫她凉凉呢!
陶晚凉觉得这不行,她可是根正苗红的好姑娘,将来是要做一位端庄沉稳的高冷女皇的!这是尊严之战,必须要让正道的光重新照耀在皇宫大地上!
于是她清了下嗓子,压下秀气眉头,认真告诉他:
“……你,你注意点儿!怎么叫人呢?要叫我陛下。”
傅南艺又开始笑了,喉间低沉震动从肩膀处清晰传来,小姑娘瑟缩下脖颈,红了脸颊。
而明明笑得那么肆意欢愉,男人说出来的话却谦卑恭顺无比:
“遵旨,我是主子的奴才,主人有令,莫敢不从。”
“以后便叫主人,女皇陛下。”
??
……拆开是没毛病啊,合着听怎么这么别扭呢?!
陶晚凉隐约感觉到些许羞耻,手指挠挠鼻尖,抿起红润朱唇,终究妥协在薄薄面皮之下。
“……算了,还是叫晚晚吧。”
“好,小晚晚。”
兜兜转转又回来了,等于屁也没说。
年幼的女帝哀叹了口气。
她有些怀念小时候那个沉默不善言辞的少年,最起码不若现在这个大的一般难搞。
衣裳虽披起,却没穿完,还有不少系带和暗扣要细细整理。
傅南艺从身后环住她,将她腰间的长带系出精巧玲珑扣,却没有再继续,终于将手松开,让她自己去铜镜前将其余扣带系上。
陶晚凉在漆木等身镜前自己打理衣裙,从镜子里看到他自衣袍中取出什么,而后走到她身边,又将她拉到窗前象牙雕花妆奁前坐下,他俯下身,将那物帮她轻轻配戴好。
是一副芙蓉东珠耳环。
小巧一点珍珠,在耳边摇晃,衬得少女韶颜月貌,如花般娇艳。
傅南艺满意地将她鬓边碎发掠往耳后,眼光深邃,情不自禁亲吻小东西的耳垂,一下又一下舔.舐。
为什么傅南艺这样喜爱她的耳朵呢?
忍住耳边濡.湿触感,陶晚凉无可奈何望着窗外万里晴空,忧伤地蹙起眉头苦思。
……果然还是因为,她的耳洞,是傅南艺亲手刺上的吧。
……
按照传统,宫里女娃十岁便要穿上耳洞,还要择春季中一吉日。嬷嬷当时拿着银针进来,那么粗一根,吓坏了陶晚凉的小心肝,她躲到傅南艺府上整个白天都没敢回去。
小东西一看就是有心事,傅南艺关切地问她:
“殿下,是谁欺负你了?”
陶晚凉捏住自己两个小耳垂,瞪大眼睛,光摇头不说话。
他大概明白了是为何,轻声安哄她不要害怕,小家伙呲牙咬了他一口,也没有妥协。
最后傅南艺还是帮她把这次糊弄了过去。
然而第二年春天,惊人相似的历史又开始重演。
这次卫贵妃狠下心不让女儿逃走,小姑娘眼泪汪汪地哭着满屋乱跑,身后嬷嬷又追不上,整个云隐宫一片鸡飞狗跳。
追了一盏茶的功夫,山影却来通报,说是傅大人来访。
夺位之争已经开始,高武帝身体越来越差,最近一次犯疾躺在床上将养了半个月,病情好转之后便不怎么在意朝堂上的事了,而是酌情委差给两个儿子处理。
傅南艺作为大皇子的臂膀,权势越发深重,有令牌在身,出入宫中无人敢过问。他隔三差五便要来云隐宫探望一下陶晚凉,甚至暗中增派了武艺高强的仆从,保护此间主人安全。
在后宫妃子们都为飘零未来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云隐宫里仿佛无事发生,甚至日子比以前更滋润了。
侍从向他上报说三公主今日又要穿耳洞,他便推下手中几桩大事,早早过来安慰。
一进门果然看到小东西哭得鼻头都红了,眉头瞬间狠皱,要他心疼死。
傅南艺疾行而去,气势如虹劈手从嬷嬷手中夺下银针,那冰冷凶狠眼神,让年过半百在宫中颇有威望的老嬷嬷都直哆嗦。
陶晚凉眼见救星来了,哭天抹泪跑过去,躲到他身后抓着他后衣摆不出来。
卫贵妃气得一拍桌子,严厉道:
“今天必须得穿!傅大人,你休要惯着她!”
陶晚凉扁着嘴巴就不动弹。
被夹在母女俩之间万分为难的傅南艺,拍着陶晚凉的肩头思量良久,最后蹲下.身,用锦帕将小公主的脸轻轻擦干净,好声哄道:
“奴才来给殿下穿,好不好?”
“保证不会疼。”
陶晚凉将信将疑地睇着他,再三确定:“真的吗?”
“奴才说不会,便不会。”
小公主将眼神落在地面上,背手用脚尖划拉半天,最后终于点头同意了。
于是武功出神入化,剑如白虹贯日的傅大人,拉着陶晚凉坐到妆奁铜镜前,将银针细细消毒后,指尖青芒一闪,手法迅速利落,为小公主……穿耳洞。
耳垂早被傅南艺的手指揉.捻到失去知觉,陶晚凉只觉得耳边一热,然后隐隐发涨,有麻麻的感觉传来,确实不若想象般可怕。
尚算满意,就偏身而坐,让他再穿另一边。
傅南艺手掐银针,看着已经长过他腰间的小东西,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抬手撩起鬓发,主动露出还有稚幼绒毛的小巧耳朵,对他完全不设防。
他忽然想起坊间那些无稽传言。
谁替姑娘穿了耳洞,这姑娘便一辈子不会忘记他,而下辈子他们还要再相遇的。
说来毫无道理,他当时只是随意听过。
如今,却由衷地希望,这能是真的。
眸光凝固,傅南艺手起针落,将卑微愿望,寄托在他的珍宝,那小小的耳洞里。
终于结束了,没有二姐穿时看着那般疼,陶晚凉松了好大一口气。
傅南艺将一对精致小银珠,小心地给她戴上,小姑娘捧着脸美滋滋照镜子。
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身影,一同映照在铜镜里,傅南艺眸光怔怔,手指抬起,如蝶翼般轻触陶晚凉的耳垂。
见小东西疑惑地回头,他敛眸将所有思绪遮掩,只笑着轻声回答:
“无事,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我穿耳洞是在初中毕业啦,一口气次扎了四个,还觉得自己好牛批好勇敢!
后来半年都没好,每次上药都鬼哭狼嚎→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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