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晚凉比傅南艺整整小了八岁。
傅南艺是大皇子开蒙后,皇上亲自为他选的伴读,只是护国公一个不起眼的庶子,而皇上从高贵爵门中选这样不受宠的孩子来陪伴他最器重的儿子,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这样无依无靠的孩童,可以随意摆弄,最后是死是活,都无需担心老护国公傅文涌对他心怀芥蒂。
高武帝可以将傅南艺一手培养成他需要的样子:
冷漠、阴狠、残忍,能够成为一柄利刃,将大皇子一切敌人斩落。这孩子可以替主子暗中扫平一切,保护他的主人安稳无忧。
既然如此,那么除了超群武艺、渊博学识、深沉心机,还要有刚勇胆魄,最最重要的……
要有可以随时为主子身死殒命的忠心。
为了将傅南艺培育成一个这样完美的奴仆,高武帝对他采取了截然不同的培养策略。
其他皇子伴读只需陪着主子读书玩乐便好,待皇子长大成人,自可于朝堂某得一官半职,继续光耀门楣。
傅南艺自然不同。
在活泼顽皮的男孩们可以放肆享受快乐的年纪,傅南艺都是和死士们在阴冷黑暗的暗室里度过的。
除了每日陪大皇子读书、听候他差遣、对其他皇子卑躬屈膝,傅南艺还要与死士们操练武艺,学习谋略,艰苦训练自不必谈,动辄还要挨打受罚,身上常年都带着刑伤。
而这样狼狈的样子,又为其他光鲜贵族子弟们,提供了嘲弄他的理由。
幼嫩孩童的内心逐渐冰冻麻木,他非常完美地如同高武帝所设想的那样,开始学会摒弃自己的感情,不被情绪所影响,冷漠却又善于伪装。
随着攸关生死的操练,不舍黑白昼夜的学习,傅南艺的武功和学识谋略,也与日精进,甚至好多成年人也不及。
那么最重要的一点如何塑造呢?
高武帝知晓大儿子是什么德行,完全继承了他冷血无情、衡名度利的精髓,不必想用什么怀柔政策等等没屁有的手段来拢住傅南艺了,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行之有效的方法。
摧毁他的内心,然后重塑成主人想要的样子。
不断伤害他、贬低他,动摇他的人格,让他在痛苦中逐渐丧失自己的独立意志,完全仰赖大皇子生存,依附于主人身上,便不可能再会背叛了。
毕竟再凶恶的家犬,都怕被主人抛弃的。
因此,在高武帝的授意下,国子监老师从没夸奖过傅南艺一句,哪怕他的课业是所有孩童中最优秀的;暗室中教授武艺的师傅,只要不责罚他便算奖励;他的姑姑傅皇贵妃更不必说,每次都召他来后宫耳提面命,告诉他如果离开陶凌寒身边,便连条狗都不如。
傅南艺就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童年里扭曲成长,陶晚凉遇见他的时候,他都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郎了。
……
幼时陶晚凉一直长在卫贵妃身边,很少能见到父皇和皇兄们,长到四岁时她想起来上一世的记忆,粉琢奶娃,愣是在皇宫各处都留下了她西子捧心状的小小身影。
系统出手之后,她才开始能够感受到同龄儿童的欢乐。
那日也是明媚的艳阳天,她在宫道上捉蜻蜓,不曾留意居然走到了大皇子的寝宫龙吟殿外,她在墙角处眼看着大皇子被宫人簇拥回来,急忙拉住水色,躲回墙角后。
她见过这个大哥几次,不太喜欢他。
任谁哭得正欢,被第一眼见面的大哥提着后衣领拎起来,打量一圈后又嫌弃地放下,还用她的衣服擦手,都不会对他有好感的。
宫道上还没有侍卫巡逻到这里,她本来想顺墙偷偷溜走,却听龙吟殿里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和怒斥声。
陶凌寒刚走进院中,就摔坏了丫鬟送来消暑的酸梅汤盏,他怒声向身后的人说道:
“南艺,吏部侍郎昨夜暗中归顺太子一方,你可听说?”
陶晚凉听到有个深沉微哑的声音回答他:
“奴才知晓。”
“哼!终是你的疏忽,若你前夜截杀掉送信之人,便不会这样了。”
“奴才知错。”
“你懂规矩的,过去领罚吧。”
“奴才遵命。”
陶晚凉不知道这个一口一个奴才的倒霉蛋是谁,但是她在宫中长到五岁,还是头一次听到有宫人明明就要挨罚,声音还这样淡漠的。
她有点儿好奇。
于是她催促水色把她举起来,爬上宫墙外那棵矮树上,又挪动着小屁股爬到墙沿边,躲在树荫里,将将露出两只圆眼,瞪大了往里瞅。
大哥就在离她不远处的石桌边坐着,手里还万分装逼地转动着一盏茶杯,而那个有深沉嗓音的人,她本以为是个青年,却没想到和大哥一样年轻,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
他得令之后,沉默地走到树下,面无表情将黑色锦袍脱去,劲瘦胸膛和肩膀上全是陈旧伤疤,骇得陶晚凉捂住小嘴巴。
他利落跪地后,从太监端来的托盘上,拿起一柄打满结节的深黑色牛皮鞭,鞭身常年被鲜血浸润滋养,泛出不详暗光。
少年一个鞭花起势甩开,二话不说便回手往自己后背用力抽去。
“啪!”
那个挥鞭狠抽自己的少年,居然还低声报数:“一。”
“啪!”
“二。”
……
满院宫人低头垂眼,没人敢出声,而那位皇子大哥,居然像个变态一样,微笑品茶,欣赏着少年自残的场景。
陶晚凉两道小眉毛狠蹙起来。
“啪!”
“十四。”
碍于手部动作,他能打到的地方并不多,不断重复鞭打下,两片肩胛骨和肋骨后侧很快便鲜血淋漓,他却依然如同木偶一样重复着动作,除了额上冷汗点点冒出和逐渐惨白的脸色能看出痛苦,他手上力度、速度都不曾消减。
“啪!”
“二十五。”
陶晚凉咬住嘴唇,她见过宫人受罚,受刑时太监宫女们无一不高声哀嚎,为了让主子消气满意,也好能让自己少受点罪。
但今天这样诡异残忍的场景,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那个少年……真的还是活人吗?
“啪!”
“三十七。”
背上两侧鲜血顺溜儿流淌,浸透少年的裤子和鞋袜。烈日当空,不断动作的少年又留下不少汗水,额发濡湿一片,盐水珠顺着脖颈流淌,滑落削瘦的肩头,又消失在殷红伤口里。
然而鞭打声和报数声还是没有停下。
陶晚凉躲在树荫里,皱着眉头,紧紧抿起小嘴,斜眼恶狠狠盯住那个气定神闲的大哥背影,旋即转动脑袋,开始四下寻找趁手的“武器”。
最后从树上揪起一只斑斓大毛虫。
用树叶做间隔,两个柔嫩小指头掐着那只软踏踏又长满毛的蠕虫,陶晚凉眯眼瞄准。
毛虫化作抛物线,精准落到大皇子头上。
陶凌寒似有所感,抬手撩动头发,却把毛虫抖落到后衣领里,恶心的蠕动触感瞬间激起他一片鸡皮疙瘩。
主子上蹿下跳开始脱衣服,宫女太监围着他乱成一团。
没有人再去注意那个满身是血,却挺拔跪地的少年,可他仍然没有停下自虐的动作。
水色听闻院内骚乱声,知道陶晚凉大概做了什么好事,大皇子最得皇帝疼宠,若出什么岔子,三公主少不得要受罚,娘娘得心疼死,便想把陶晚凉从树上抱下来。
陶晚凉甩着小腿儿躲避水色,看那少年报到“四十三”,还不停手,急得不行,从树上撸下一根小树枝,冲他丢过去,恨铁不成钢地小声念叨:“你傻啦!快停手呀!”
这番动作下来,就是陶晚凉个头再小,也被龙吟殿内的下人发现了,他们互相低声招呼着,取来梯子,要把陶晚凉抓下来。
陶晚凉在树上灵巧躲避着太监伸来的手,鸡飞狗跳间瞥见那个少年,他终于停下鞭打自己的动作,遥遥凝望着她这边,眼神如同死水,不起半点波澜。
大皇子衣服里的毛虫终于被捉走了,他尊贵的肌肤对虫毛过敏,留下一道扭曲的红痕,又痒又疼。陶凌寒气急败坏地抬头盯住树上猴子一样躲来躲去的陶晚凉,高声叫宫人和侍卫把她抓下来。
豆丁大的奶娃被扭送到眼前时,他眯起眼睛回忆半天,才想起这是卫贵妃的女儿,他的三皇妹温阳公主,好像叫……陶晚凉。
若是其他妃子的公主还好说,他自然要叫小萝卜头好好长长记性,但是卫贵妃不是好惹的角色,陶凌寒衡量再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而是沉下嗓子问她:
“温阳?谁让你来的?”
陶晚凉绞动小身板,奶声奶气地喊:“你讨厌!”
陶凌寒怒火蹭起,刚要伸手教训她,却听这个幼妹扯着嗓子开始嚎啕:
“你把我的蜻蜓踩死了!哇——”
熊孩子的哭声尖锐刺耳,还是个女娃娃,金豆子一串串往下掉,陶凌寒毕竟已经快成年了,在这么多宫人面前弄哭一个小女娃,也有些挂不住脸,最后只好让宫女抱着她哄,擦干净脸,叫人把她送回云隐宫去。
余光看见还跪在地上,满背是血的傅南艺,也被闹得没了心情,挥挥手让他自己穿好衣服离开,陶凌寒便转身进殿了。
陶晚凉被小太监抱在肩膀上往外走,看到那个少年动作迟缓地站起身,又慢慢穿好衣服,脸上惨白如纸,冷汗如雨,他抬头忍痛喘息,不期然与陶晚凉圆圆的杏眼对上视线。
那小东西哪里有伤心的样子。
她趴在小太监肩头,随着步伐一晃一晃,对他挤眉弄眼露出一个鼻涕泡味的大大微笑。
然后被太监抱走了。
龙吟殿里终于又安静下来,大皇子大概是开始午憩了,院中只有夏蝉临死前不甘心的嘶鸣声。
小奶娃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好久,傅南艺低下头,高挑单薄的少年站在斑斓树影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不行了,我从上午十一点码到现在,十个小时了,已经被榨干了,一滴不剩了。。。。
我的同事们能日万日六都是人吗!是人吗!!
如果十二点没有第三更,就明天晚上再说吧,我争取补一个肥章_(:3」∠)_
我是不是有在x棠发展的奇怪潜力em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