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晚凉把手链放回盒子中,双颊粉红,用汤匙在麻酱碗中无意识乱搅,除了谢谢,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顾南楼也不出声。
朋友之间也可以互送礼物,这个手链不能代表什么,不要胡思乱想,陶晚凉试图说服自己,主动打破沉默,故作轻松地开口:
“本来是要好好感谢你才请你吃火锅,反而收了你的礼物,大老板你是怎么做生意的?这顿饭吃亏了吧。”
顾南楼优雅品尝蛙肉,不甚在意:“不,我觉得非常值得,赚到了。”
陶晚凉无力扶额叹气:“欠你的人情债利滚利滚利,可什么时候才能还完……”
顾南楼莞尔。
“那就一直欠着,别还了。”
按照原来的计划,吃完这顿友谊饭就该分道扬镳的,现下又说不出口了,陶晚凉魂不守舍,无奈样子全被顾南楼看在眼里。
他得逞一般笑了。
后续吃得食不知味,陶晚凉又不好意思先张口说回去,小姑娘满脸纠结心思很好猜,顾南楼体贴地装作翻看手机,又突然发现时间已经很晚的样子,提出送她回学校。
陶晚凉忙不迭点头。
两人收好随身物品准备离席,陶晚凉注意到他手机不是原来那部,随口询问:“换手机了?”
“嗯?”短暂停顿后,顾南楼略微苦恼地说:“原来的不小心掉地上摔坏了。”
“真可惜。”
……
路上顾南楼故意把车开得很慢,为了消磨时间,还顺便去路边超市里买了不少生活用品,慢悠悠到达校门口时,完美掐准车辆禁入时间,于是顺理成章说要送陶晚凉回宿舍。
初秋的夜空悠远而宁静,又因着小路两旁高大浓密的树荫遮挡,仰头望去,像一条跟随脚步静谧流淌的星河。远处隐隐有广场上欢闹的喧嚣声传来,却望不见人影。绿化草丛里羞涩躲藏行人的鸣虫,不甘心地演奏歌唱着,追忆逝去的夏天。
这条林荫小路夜晚少有行人,空气中洋溢着草木芳香,只有路边安静伫立的白色小路灯,努力散发温馨的暖光,照亮并肩而行的年轻男女。
晚风送来丝丝清凉,陶晚凉只穿了一件及膝连衣裙,被夜风撩起裙摆,不由打了喷嚏。
很快肩膀上传来厚重的温度,是顾南楼的西装外套。
陶晚凉下意识想把衣服脱下还回去,顾南楼却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却不容拒绝。
周遭的气氛使人意乱情迷,带有顾南楼体温的西装外套包裹着自己,满满都是他的味道,像海妖的蛊惑,不停侵占着陶晚凉为数不多的理智。
她觉得心脏一定是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跳得飞快却又缺氧般眩晕。
可罪魁祸首明明都没有说话,只是步伐闲散地走在身边。
攥紧西装前襟,陶晚凉用指甲抠住手心,拼命找回理智。回想这些天的情绪失常,一个人在前所未有的酸甜情思里挣扎,让她感到瑟缩难堪,不能再这样沉沦了,必须要快刀斩乱麻,狠下心把话说清楚。
“顾南楼。”
“嗯?”
听到他柔声回应,陶晚凉清了下嗓子,艰难开口:
“……我很庆幸能遇见你这样好的人,特别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但我们私下还是减少来往吧。”
发出好人卡后,紧张和羞愧夺走了陶晚凉的注意力,以至于她低头走出几米远之后,才发觉身边的男人并没有跟上来。
诧异回眸,她看到顾南楼还站在原地,在灯光微弱的树下阴影里。
阴暗的光线让她看不清他的状态。
顾南楼低垂着头,胸口剧烈起伏着,喉咙艰难攥取空气让自己保持平静,但效果一般。抑制不住的恐慌难过如潮水奔腾,淹没心脏,他用力握紧双拳,努力抵御着肆意侵袭的负面情绪。
绝对不能让她发现他不正常。
陶晚凉站在路灯下,见他半晌不肯迈步,疑惑地叫他。
“顾南楼,你怎么了?”
没有得到回应,心里突然涌入一阵担心,连忙快步向他走去。
待她停下脚步,站在顾南楼面前时,他已经扶着眼镜抬起头来,眼瞳黝黑,苍白脸色被昏黄灯光完美隐藏,如往常一样淡笑着,若无其事般回答她:
“刚才有只小虫落在身上,已经飞走了。”
陶晚凉敏锐地感觉到他在撒谎,端详他好久却挑不出反常之处,只好姑且相信了。
“你刚才说……”语音滞涩,仅仅是重复那句让他悲伤的语句,都让他害怕,“我们要,减少来往?”
他深吸口气,佯装温和地询问:“为什么?我们不是很亲近吗?”
陶晚凉用力将嘴唇抿到泛白,踌躇半晌,才低声回答他。
“tina说你有喜欢的女孩了。”
手指握紧身上的西装外套,甚至不小心攥出褶皱。
“虽然你是我重要的朋友,但如果她……知道你在追求她时还总是私下和我联系……”
“我保证,你的求爱过程会从小学数学变成微积分那么难。”
吐露出一直以来内心的纠结,陶晚凉装作轻松的模样总结:
“为了杜绝咱俩走上我婊你渣的不归路,还是我来牺牲一下,让你专心好好追女朋友,你看我是不是相当够哥们?”
顾南楼半晌没有说话,陶晚凉掀起眼皮偷瞟他,发现他居然破天荒地……
在发呆。
??
陶晚凉用手指推推他,心累到一言难尽。
她没有发现什么不该知道的,也不是厌恶他,想要疏远他只是出于关心。冰凉手指尖开始回暖,从刚才起就压抑绷紧的神经慢慢舒缓,顾南楼手指不自觉勾了勾,最后还是抬手推起眼镜,劫后余生一样轻呼一口气。
颔首握住她软嫩的手指,顾南楼认真盯住她的眼睛。
“我心里的人是你。”
“晚晚,你真的没看出来,我在追求你?”
他的鼻息近在咫尺,身高差距下他俯下身,极具压迫与存在感,更别提那双薄唇中吐出的话语,就像一段魔法咒语,让陶晚凉整个人都微醺眩晕,心跳如同重锤砸墙。
她脑子里有无数个黄老师和巩老师,配合心跳的节奏,不停念叨着:
八十。八十。
四十四十四十四十。
惊喜紧张、悸动羞涩如同气泡升腾,到最高处又破开,最后万千思绪飘过,在她脑中只汇成一句话:
“那没事儿了,……可是咱俩才认识不到半个月,兄弟你可以这么随便的吗?”
很好,可以说是直女本女了,给自己点个赞。
被不按套路出牌的直球迎面袭击,顾南楼无措地张合唇瓣,想要解释又无从开口,最后蹙起好看的眉头,凝重问道:
“晚晚,你真的对我一丁点印象都没有了?”
再怎么仔细端详,陶晚凉都只觉得他的脸有些熟悉,但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否认得太干脆又怕伤害到他,瞄起眼睛小心翼翼地讨好:“……要不,给我点提示?”
顾南楼闻言真的很难过,他侧首狠狠紧闭上双眼,摘掉眼镜揉捏眉心,沉默地忍耐会心一击,最后不堪忍受般,带着她的手指,抚摸到额角隐藏的疤痕上。
脆弱模样让陶晚凉恍惚觉得自己可能在哪儿白嫖了他。
他抿紧嘴唇,低沉提醒:“你留学的时候,在圣朗科街。”
跟随他的声音,记忆随之飘远,追踪到被掩埋在脑海深处的一段相遇,随着回忆逐渐清晰,她不可置信地将杏眸越瞪越圆,最后惊讶地捂住嘴巴。
“你是那个!那个出车祸的人!”
见她终于想起,顾南楼眉眼舒展,点点头给予鼓励。
“我的天!我们居然回国还能遇见!真是太意外了……”
陶晚凉捂住脸颊,口中不住惊叹。
“你那个,”她指指额角,“已经完全好了吧?”
说完,小心翼翼地抚摸那道依稀还能看出狰狞的伤疤。
顾南楼提起唇角,安慰她:“已经好了,没有后遗症,就是不好看了。”
“不不,”陶晚凉迅速接道:“还是很帅气。”
顾南楼腼腆地微笑,又垂下睫毛失落低语说:“可你并没有认出我。”
这可真是冤枉了,陶晚凉咧嘴回忆着相遇时的样子,仍然觉得惊悚。
“你当时状态那么糟糕,失血过多脸苍白得和死人一样,半个脑袋全是血,脸上还有胡茬,我都快吓死了,哪还有心情关注你长什么样啊。”
顾南楼抿唇不说话了。
即使接受了情况,还是惊叹于命运安排的精巧,陶晚凉不由得兴奋感叹,重复念叨着:“缘分真是太奇妙了……”
顾南楼瞳孔漆黑,眼含深意,把眼镜带回脸上,柔声赞同。
“缘分确实很奇妙。”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顾南楼的声音很轻,微微低哑,话语飘散在夜色中,就连晚风也为之动容,拂过陶晚凉身侧,柔情缠绵。
有五年了吧,没料到自己在国外的一次善意,居然会被惦念这么久,现在的顾南楼看起来已经彻底走出阴影了呢。陶晚凉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当时也没告诉你名字,你都伤成那样了,亏你还能记住我。”
“我记得你的脸,”顾南楼拉起她的手,语气低柔地道歉,“说来怕你生气,在商场遇见你之后,为了确认自己没有认错,我私下里调查了一些关于你的信息,对不起,晚晚。”
了解他原来的遭遇,实在见不得他低落的样子,陶晚凉马上晃晃他的手,安慰他:“没关系,我就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履历上总共才那么点儿信息,你查了也无所谓,没事没事~”
顾南楼轻点头,并不松开手,就这样直直地盯紧她,眸色比夜空更动人,比繁星更明亮。
恳切地,虔诚地,把埋在心底那份深沉的感情泄露出一点点,告诉他的爱人。
“我对晚晚不是临时起意。”
“你救了我的命,赋予我新的人生,对我来说,是无比珍重的人。”
“我只想祈求一个机会,晚晚。”
所有的困惑与猜疑都真相大白,原来一切都是不可思议的缘分,把相隔五年的陌生人又重新牵到一起,陶晚凉开始后悔自己居然瞎纠结这么久。
她攀着顾南楼的肩膀,将一个怜爱的吻落在他额角的伤疤上,眯眼笑着,瞳光明亮。
“多多关照,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