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江南来说,一年中最难受的大概就是梅雨时节。
还没热过几天的中吴逐渐进入了淅淅沥沥的雨季,阴冷中带着一丝粘稠感。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苏醒不喜欢喝酒,所以更加挡不住晚来风急。
她病了。
原因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略感闷热,于是在半睡半醒之中挣脱了薄被。不成想半夜之后风雨大至,没关紧的窗户像极了漏风的门牙,于是第二天醒来之时,苏醒用一连六个喷嚏宣示了感冒的到来。
兵来如山倒,幸好是周末。
把家里能翻到的感冒药,消炎药吃了个遍,苏醒很想继续躺下睡一觉。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她觉得躺下是一种“坐以待毙”的行为,与昏昏沉沉地睡眠相比,她更需要室外的新鲜空气。
室外大雨。
苏醒感觉自己是真的迷糊了,走到了楼下才发现风雨交加。还好小车库的电动车里有把雨伞,闲来没事,这么个雨天干嘛去呢?
不如,相个亲?
似乎身体出了状况,病恙缠绕之下的她,比平常更加期待相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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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熊咖啡馆的落地窗户上满是滴水,隔着老远就能听到雨敲玻璃的声响。
今天的雨比苏醒第一次来小熊咖啡馆的那一天还要大,下得地面上都腾起了雾气。
推门,热气扑面而来。
苏醒禁不住打了两个寒噤,突然又有些后悔:难道雨天加上感冒不应该在家好好休息吗?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淋个半湿来相亲呢?
咖啡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帅哥服务员双手擦着盘子,听到门响,突然抬头,对视着站在门口的苏醒,顿时形成了一个静态的画面。
“中午好!”苏醒敢肯定,自己的笑容一定极不自然。
“好----”服务员凝视着她半天,终于憋出一个字,“坐吧!”
“好嘞!”
苏醒强打起精神,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窗外雨潺潺。
苏醒把身体蜷缩在椅子上。她本以为,靠着窗看着雨,闻着梅子味道的空气,病怏怏的身体,这种情况下自己一定可以多愁善感一番的;但是该有的环境都有了,却一时间感不出来,脑中一片空白地过了五分钟。
今天是她突发奇想地要相亲,婚介所答应给她安排,但需要一定的时间,男方不可能来得那么快,所以她有足够的时间去赏雨。
帅哥服务员走了过来,把杯子稳稳地放在苏醒的面前。
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咦?”苏醒看他,脸上没有半分开玩笑的表情,“没生意,所以连咖啡都没有了?”
“感冒了,多喝点水,就不要喝咖啡了。”服务员站了一秒钟,扭头看看窗外愈演愈烈的雨,在苏醒的对面坐下。
“你看得出来我感冒?”
“当然。”
“呀,亏我以往还觉得你很纯情。”
“什么意思?”
“网上不是有一个很绝妙的理论嘛!”苏醒喝了一口眼前的水,发现里面居然有股咸味,“一个男人很温柔,很体贴,很暖,那是因为他经历过了许多女人锻炼出来的结果;而一个男生很迟钝,很笨拙,很不解风情,恰恰是他的初心尚在。”
苏醒说完脸上就扬起了笑容,但服务员小哥却很平淡,甚至微微蹙眉。
“对不起---”苏醒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冒犯,“我开玩笑的。”
“哦,没事。”服务员帅哥第一次在苏醒面前用他修长的手指托着下巴,“我只是在想,最初总结出这个思想的人,该有多么分裂和别扭呢?”
“嗯?我不懂----”
“你喜欢温柔的还是迟钝的?”服务员帅哥问。
“温柔的。”
“你喜欢体贴的还是笨拙的?”
“体贴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自虐式地去问温柔和体贴来自何方呢?”服务员笑道,“这一套理论其实隐藏了一个很卑劣的逻辑,那就是所有好的特质都来源于过往的锻炼,而一个人成长中经历越多就越不纯洁,属于利用了人的劣根性来获得认同感。而在我看来,好的特质就是好的特质,温柔和迟钝,我们就应该选温柔,难道会有人故意为了所谓的洁白无瑕而去选迟钝吗?”
苏醒沉默了,喝了口水算是急速补充大脑脑细胞,说:“你回避问题了。我所说的重点其实是,一个男人如果足够温柔,足够体贴,知道怎么照顾人,是不是说明他有过多段恋情?”
“我没有回避问题,只是不希望你在这个上面纠结,因为那会影响到你的价值判断。”服务员苦笑道,“退一万步讲,那就算真的证明到了他有过多段恋情,又能说明什么呢?说明他是一个渣男么?”
“我没这么说----”
“可是你如果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它就会逐步逼迫你去这么想。”帅哥服务员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吧。一个男人新婚初夜,生怕自己的妻子未经人事,难以下手。没想到洞房花烛之时,妻子在技术层面相当高超,男人异常快乐。完事之后,男人却面有忧色,思索再三问了妻子一个问题----你之前有过几个男人?”
“噫----这男的好恶心。”
“跟你刚刚的那个逻辑,有本质区别吗?”服务员反问。
苏醒愣住了。
服务员说完也就不再说话了,气氛瞬间有些尴尬,只剩下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敲打玻璃。
这还是苏醒认识这个服务员以来,第一次见他这么固执地跟自己辩论一个问题。但联想到是自己先冒犯他的,苏醒内心也感到不安。
幸好手机滴滴的响声打乱了越来越僵的空气。
苏醒拿起来一看:抱歉,苏醒,大雨,实在约不到男方了。下次需要相亲,请提前预约。
“完了,白跑一趟。”苏醒耸耸肩,“男方来不了了。”
“就这么想要相亲?”服务员笑着问,拨弄着手机。
“呃----也许是无聊了吧。”苏醒抬头看他,“对了,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周舟。”
“本地人?”
周舟笑了,六颗牙齿在灯光下熠熠发光:“怎么,相亲么?”
“总要填补我今天没相到亲的遗憾!”苏醒说。
“本地人,二十九岁,父母退休工人,有个妹妹,我一个人开这家咖啡厅。”周舟倒也配合她,“然后呢,我不是很懂相亲,下一步聊什么?”
“我也不知道。”苏醒说。
“你都相了几十次亲了,还不知道?”
“几十次都一样,进行到这一步,就没有然后了。”苏醒说。
“嗯....”周舟拖了一个很长的尾音,“也许下一次你来的时候,我们能一起想出下一步是什么。”
“啊哈!”苏醒站起身来,“我头昏了,要回家了。”
“再等一分钟!”周舟说。
“等什么呢?”
周舟没有回答,一辆电瓶车和一辆的士同时停在了小熊咖啡馆的门外。
送货员推门而入:“周舟先生?您的药送到了。”
周舟从他手里接过,再塞在苏醒的手里,道:“你一进门我就外卖叫了一堆感冒药,拿回去吧!还有,刚刚你说男方来不了了,我就叫了辆出租车。好了,现在拿上药,回家休息去吧!”
苏醒的确头痛极了,此刻更是晕头转向,飞奔向门外的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