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最讨厌的事情莫过于,在一个温暖和煦的周末,自己提前把手机里的四个闹钟都关闭,企图美美地睡一个懒觉。暖洋洋的日光沐浴在自己的脸上,若有若无的鼾声里藏着一个春日的美梦,嘴角的弧度下挂着一滴始终不落下的口水的时候-----突然一阵剧烈的手机铃声把她惊醒!
几乎是气急败坏地醒来,一眼看见那个陌生的号码,手机里安装的安全卫士提醒着这是广告推销。要在平时,苏醒肯定想都不想就挂断,但此刻美梦被扰,大好的周末时光几乎被毁了一半,苏醒的愤怒急需一个发泄的对象。
于是,毫不客气地按下接通键:“喂!”
“喂,您好,是苏醒女士吗?”电话里传来一个夹杂着浓烈中吴方言口音的女人声音,一听就年龄不小。
“你是推销什么的?贷款,还是原油?”苏醒冷笑,“麻烦你们推销之前好好查查资料好吗?我这么个穷光蛋,是买得起原油的人吗?贷了款我还得起吗?”
“呃---苏女士---您怕是误会了,我们是婚姻介绍公司----”
婚介所的?!
苏醒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浮现的号码,不对啊!苏醒老妈一共帮她报名了三家婚介所,目前正式帮她介绍的其实只有两家。这两家都有固定红娘跟她联系,怎么突然蹦出一个陌生的号码了?
“你是哪家婚姻介绍所?”苏醒问。
“尚情!中吴尚情婚姻介绍公司!”电话那头的女人一找到话头就开始滔滔不绝,“我们公司是中吴最新成立的婚介公司,有着更多更好的优质资源,旨在帮助像苏小姐这样自身条件好、择偶要求高的单身青年找到另一半----”
“等等!”苏醒打断她并不客气,认真想了想才说,“我没有报名你们婚介所吧?”
“我们很了解苏小姐的现状,所以特地打电话给您的,中吴的婚介所很多,为什么不多尝试几家呢?我们的男方资源,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个个都是高品质----”
“没钱!”苏醒无语了,同时对自己的信息被泄露深感恼怒。
“我们是免费的!”电话那头明显感觉到了苏醒即将有挂电话的趋势,忙掀出了底牌。
“免费?那你们挣什么钱?”
“这免费只是针对苏小姐您一个人的!”
“什么?”
“是这样的。”那头的女人成功勾起了苏醒的兴趣,语气间也变得活泼了起来,“我们公司很明白,苏小姐您相过很多人了。所以,我们可以资源共享,我们免费为您提供相亲服务,帮您介绍男朋友。同时,苏小姐也把之前相过亲的男方的资料和联系方式发给我们,我们相当于是合作关系,各取其利!”
苏醒愣了好几秒种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反问道:“意思就是,你们给我介绍男朋友,我给你们介绍生意?”
“也不能说是生意,我们也想通过自己的力量,来服务于更多的单身男性。当然,我可以保证,绝不会透露是您介绍给我们的。”
“你们有病吧?!”苏醒破口骂道,然后就挂了电话。
“什么玩意儿!”苏醒莫名感到一阵不爽,相亲就是个市场,她既是资源也是客户,既是上家也是下家。
要快点脱离这个市场!
苏醒一边想,一边恶狠狠地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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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点,婚姻介绍所。
苏醒一来就一脸严肃地询问了红娘,问她有没有将自己的个人信息透露出去。红娘急忙否认,一口一个职业道德,一口一个公司制度。
苏醒满脸的不信,但也没什么办法。早晨的电话提醒了她,在相亲这个市场里,她在所有的婚介所眼里,都不过是一个赚钱的对象而已。
红娘见苏醒不说话了,试探着问:“你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苏醒面无表情,把早晨接到电话的事情转述给了红娘。
“绝对不是我们干的!”红娘举手做了个“发誓”的样子,“我们傻吗?会把自己的客户介绍给别的婚介所?肯定是你周围的亲戚朋友干的,恶作剧而已!”
苏醒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我们是全中吴最大的婚介公司,我们有自己的操守和底线,我们公司成立十多年了,成功率高达百分之八十!我们有必要做这种事情吗?”
苏醒不说话。
“哎呀,被你这一说我都忘了正事了,快进去吧,男方等了好一会儿了!”红娘见苏醒始终不彻底相信,无奈中只有转移话题,连推带拽,把苏醒“请”进了相亲专设的小房间,然后从后面关了门。
苏醒还在闷闷不乐,但面前的男人却让她不禁眼前一亮。
个子很高,眼睛很大,皮肤很白。苏醒的头顶只能够到他的下巴,剃着的小平头显得他整张脸特别干净,微微抬手之间显得他手指修长,手臂上凸起的肌肉又让他区别于“文弱白面书生”一流。
“你好!”苏醒立刻有点乱,“不好意思,迟到了!”
“没事,坐吧!”他一笑露出又整齐又透白的牙齿,简直能反射屋里的灯光。
苏醒偷偷地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把背包拽在身前,缓缓坐在椅子上。一瞬间的无所适从让她兴奋了一下,这么多次的相亲----她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我叫徐立行,是一名理发师。”男方看出了苏醒的局促和不自然,主动自我介绍以缓和气氛。
“理发---师?”这个职业倒是出乎了苏醒的预料,在她的印象里,理发师不应该是烫一头黄毛的形象吗?
稍稍的错愕之后,苏醒就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不礼貌,忙道:“我叫苏醒,会计。”
“苏小姐是,本地人?”
“不是。”
徐立行的眼神里突然透出了一丝欣喜,苏醒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问:“您不喜欢本地人?”
“没有啊。”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却没有再解释,而是追问道,“那您是哪儿人呢?”
“无锡。”苏醒说,“距离中吴只有几十公里。”
他眼中又立刻黯淡了下来。
苏醒实在忍不住好奇了,努力抬直了身体,直视着他问:“哪儿人对你来说,看上去很重要,能直言吗?”
“我是天津人。”徐立行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其实---不会留在江苏,打算这两年就回天津了,所以----”
“所以,你想找个能跟你一起回天津的姑娘?”苏醒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难免升起了一股失落,“那您为什么不回家找呢?”
徐立行又沉默了片刻,说:“在哪儿找,也没什么区别吧---”
“这不一样啊。”苏醒总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一直有心事,说起话来也吞吞吐吐不够坦诚,亏她还一眼相中了,第一印象的好感总感觉在一分一秒地被削弱,“中吴只是个小城市,这里二十五岁以上的姑娘大多父母就在这里,既然想嫁人了,就很少会考虑远嫁,你既然一定要回天津,那么成功率就不大。与其花钱在这里报婚介所,还不如回家找一个了。”
“我来中吴,十年了。”徐立行盯着苏醒看了一会儿,颜值依旧爆表,但在苏醒的眼里,优柔的性格却又跟阳刚的外表形成了格格不入的矛盾,“十年前,我上高三,就快临近高考的时候,我---逃跑了。”
“逃跑?”苏醒原以为他会跟自己探讨价值观爱情观之类的东西,没想到他一下子扯了这么远,“逃跑的意思是?”
“离家出走。”
“跑到了中吴?”
“是。”
“为什么?”
“早恋。”
苏醒突然想笑,这个故事实在是很不合理:“你跑到了中吴,然后在这里待了十年,一直没回去?”
“是的。”
“你父母呢?不来找你吗?”
“来过,刚过了一个礼拜就来了,然后父亲打了我,我不愿意回去上学,然后----嗯---断绝关系。”徐立行终于皱起了眉头,“他们觉得,我撑不了多久,一定会回去的,只是没想到,我撑了十年。”
苏醒开始相信这个故事了,她觉得不会有人拿这个开玩笑,脑筋迅速转了转:“你那个早恋对象呢?”
“早分了。”徐立行爽朗一笑。
“她把你带到中吴来的?”
“是。”徐立行说,“我当时是高中生,她是我们学校隔壁理发店的理发小妹,当然我学习也不好,然后---就好上了。我说我学习压力大,她劝我别上了,说她已经学成了,想回老家开个店,让我跟她一起走,我就来了。”
“那你跟她分手之后,为什么不回家呢?”苏醒诧异,要说十年前十七八岁的时候一时冲动还能理解,这冲动了十年,什么概念?脑子进水了么?
“分手已经是五年之后了。”徐立行说,“她家人不同意,觉得我----有点丢人。然后她把店给了我,自己嫁人了。”
苏醒无言了,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果他诚心来相亲想找女朋友的话,实在不该把前女友的事儿拿出来说。苏醒的心里升起一股恼意,却又跟他说的前女友的事儿无关。
“那你为什么又突然想回去了呢?”
“我妈上个月,突然来电话了。”徐立行再一次变得面无表情,只是两只眼睛里的灵光不再,透着一股灰色,“我爸得了病,我不得不回去了。我妈在电话里问我最近怎么样,我----撒了谎,我说我快结婚了,要带女朋友回去看他们。”
“所以你报了婚介所,想迅速找个女朋友来圆这个谎?”苏醒反问,“这个女人还必须下定决心跟你回天津,而不仅仅是做戏而已?”
徐立行苦笑,不说话。
“你还是回家,跟父母坦白吧。”苏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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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相亲,不知道为什么,搞得苏醒心里沉甸甸的。
她相完亲哪儿也没去,就想回家睡觉。
只是没想到,半个小时后,她就又被人拉了出来。
夜色,烧烤摊,啤酒,宵夜。
苏醒不说话,小莫子也不说话,一人干了一杯啤酒。
终于,在俩人一共吃完十四根羊肉串后,苏醒才问:“有心事?”
“你不也有么?”莫墨说。
“我刚刚相了个帅哥。”苏醒说。
“我一个礼拜之前相了个姑娘。”莫墨说。
“帅哥我一眼就看上了。”
“姑娘我一眼就觉得能成。”
“结果我没成。”
“结果我也没成。”
“我没看上他。”
“她没看上我。”
苏醒噗嗤一下乐了:“听上去你比我更惨。”
“过了年,我的心态就变了。”莫墨大口喝了半杯啤酒,“我是正经想找个女人了,踏踏实实的,也没什么不好---”
“敢情你以前都不正经?”
莫墨挑眉瞥了一眼苏醒:“少在这儿堵我。我撑了一个礼拜,姑娘终于回绝我了。”
“嫌弃你什么?”
“嫌弃这个词----”
“别掩饰了,就是嫌弃。”苏醒摆摆手打断他,“说吧,嫌弃你什么?”
“你觉得呢?”
“穷!”
“不是。”
“酸!”
“不是。”
“不靠谱!”
“不是。”
苏醒一边皱眉一边笑:“那是什么?”
“她说我无趣。”
“咳咳---”苏醒呛到了,“什么?”
“无趣。”
苏醒微醺,抬头看天,中吴最近的空气质量真是越来越好,居然能看见星星了:“你觉得自己无趣吗?”
“我自己觉得有用吗?”
“讲个故事听听。”
莫墨扶着额头,猛酒好喝,就是上头:“我有个女同事,五十岁了,城里人,年轻的时候别人给她介绍对象。介绍的第一个,是个高材生。约了她逛公园,逛完之后,俩人又沿着公园旁边的小道走了很久,天南地北地聊,聊诗词歌赋,聊人生哲理,最后男方一直把她送到了家。一回家,她妈妈就问她怎样,她说,这个男的小气死了,连公交车都舍不得坐,居然走回家,我两条腿走得累死了!一个礼拜之后,媒人又给她介绍了一个男的。回家后她主动说,这个男的好,特别有趣,带她去蹦迪,打游戏机,特别好玩。”
苏醒听完,哑然失笑,道:“你自己不是能解释得通么,何必庸人自扰?”
小莫子却抬头:“我是不是真的特无趣?”
“你穷。”苏醒说。
“嗯。”
“你酸。”
“嗯。”
“你不靠谱。”
“嗯。”
“但还是挺有趣的。”
小莫子笑:“你醉了。”
“没有。”苏醒说。
“那醉吗?”小莫子问。
“醉!”苏醒举杯,重重地碰在莫墨的杯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