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每一次来小熊咖啡店,都会看到整洁的地面,错落有致的桌子,干净的柜台,以及墙上挂着的钟、柱子上装饰的绿色藤蔓和窗户边那一盆似乎永不枯萎的吊篮。为此她总会有一种不自觉地想法:似乎这间咖啡店内的时间是静止的,每一次她离开之后这里都会封存起来,等待她的下一次光临。
这是一个很自恋的想法: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事务会原地等待着你的“临幸”,但就是这种时不时的妄想和自恋,很大程度上构建了苏醒内心快乐的源泉。
这种内心活动丰富的快乐体系,又给了苏醒另一种自恋。
今天是周末,下午既然无事,她就再一次早到了。
沐浴在窗边的阳光下,帅哥服务员给她上了一杯摩卡,用的还是上次那一只,独一无二的杯子。
分三口喝掉了半杯咖啡,苏醒又一次把目光聚焦在了那只精致的咖啡杯上。略微思索,嘴角上扬,她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一个充满了恶趣味的坏念头。
把杯子稍稍往前推了推,视野里完全露出它华丽的金边和栩栩如生的荷花图案。苏醒拿起手机,给这杯子拍了张特写。
发朋友圈已是必然,配文如下----又一次来到这咖啡店相亲,服务员小帅哥给我拿出了店里独一无二的咖啡杯,据说,这以后就是我的专属了。
十分钟内,攒到了几个稀稀拉拉的赞。
夏媛媛突然在下方留言:“他看上你了!”
苏醒回复:“谁?”
夏媛媛:“咖啡店服务员啊,还能有谁?”
苏醒:“没有的事儿,我是这家店的vip!”
夏媛媛:“别装啦!都是狐狸,装什么单纯!”
苏醒突然为夏媛媛的言语感到不开心:“你是,我不是!”
夏媛媛:“好心机!”
这三个字,则彻底让苏醒感到了一阵愠怒。
她索性关闭了手机屏幕,不再看朋友圈的留言,静静地等着男方的到来。
男方是掐着点到的,所以她大概又等了十分钟。
男人个子不算高,一米七五,偏胖,来的时候戴了副黑色的墨镜,略显别扭。苏醒一直觉得瘦瘦高高的人戴墨镜好看,偏胖的戴墨镜只会显得更胖。头发居然染得有些暗黄,见到苏醒一点笑容都没有,一副冷酷到底的样子。
“你好,是苏醒吗?”
“是。”苏醒还是很礼貌地微微站起,“您是姜磊?”
“嗯。”姜磊一边坐下一边扭头,冲着柜台的方向,抬高了声音,语调却依旧低沉,“服务员,一杯摩卡!”
苏醒遥看见帅哥服务员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就立刻开始了准备。
“您是----刚学完车?”苏醒不想再用自我介绍的老套方式,于是主动把话题切到了一个轻松的领域。
“什么?”姜磊不解。
“我刚刚看见你,开了一辆驾校学员的车过来的。”苏醒指了指窗外,正停着一辆白色的桑塔纳,黄牌,一看就是学员车。
姜磊突然轻哼了一声,又饶有意味地轻笑:“学员没拿到驾照,可以单独把车开出来吗?”
苏醒一愣。
“我是教练。”姜磊的笑更加明显了,继而又立刻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但苏醒却感到血潮上涌,脸部发热:她一向自觉聪明,却犯了个这么低级的错误,眼前的这个男人怕是觉得自己智商有问题了---
“您的咖啡!”还好,帅哥服务员再一次帮苏醒化解了尴尬。
“谢谢!”姜磊礼貌地接过,但脸上却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苏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好嘛,犯了个小错,相亲的主动权都易手了。
“哦,我是个会计。”苏醒其实也不介意被动回答,毕竟相亲本就该男方主动,“服装厂的小会计。”
“本地人?”姜磊抿了一口咖啡,一边抬眼看苏醒一边问,黄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烧焦感。
苏醒突然感觉到好笑:面对对方不停地提问,自己倒更像一个应聘者,而不是一个相亲者。但转念一想,以往相亲的时候,大多都是自己问别人,别人是否也会有这种感觉呢?是否这种连续的提问,真的会很不礼貌,惹得对方反感呢?
“我是无锡人。”苏醒及时中断了胡思乱想,端起那个华丽的杯子,回答道。
“我是本地人。”姜磊喝了两口之后就不再喝了,微微把自己的上身倚在椅背上,肚子也微微凸了起来,“我爸是镇江人,妈妈是中吴人,我出生在中吴,所以也算是中吴人吧!”
“嗯。”
“父母都是国企工人,这两年也快退休了。”姜磊突然又坐直了身体,“对了,我忘了介绍了,我今年二十八岁,大专学历。毕业之后也在企业里工作过两年,但都觉得没劲,主要是受不了朝九晚五,不自由。然后就出来了,找了个驾校,考了教练证,做了个教练。”
姜磊在整个相亲的过程中,面部表情都极少。他似乎就是完完全全在走一个流程,不想谈一些跟相亲无关的话题。
按照这个流程下去,苏醒就应该介绍自己----多大岁数,学历如何,父母是干嘛的----但苏醒不喜欢这样,她相亲了四十多次,依然在坚守,不让这种交流沦为一种互相讲条件的过程,以后她也不想改变。
所以,她决定让对方瞧瞧,自己驾驭场面的能力,以及,不同的相亲过程。
“在驾校做教练难道就不需要朝九晚五了吗?”
姜磊果然呆了一下,捋了捋自己眉前掉落的一缕头发:“其实,驾校里有两种教练---一种是需要考勤的,另一种不需要。”
“有什么区别吗?”苏醒问。
他的面部表情果然有了变化,是那种---不自然,又透着一丝不耐烦:“有一种教练是在驾校里面上班的,驾校会安排学生名额给他;另一种就是我这种,只是在驾校挂靠,我都是靠亲戚朋友,还有就是以往的学员介绍生源,所以驾校对我没有硬性的要求---”
“那您的教学技术一定很好。”苏醒浅笑着得出一个结论。
“从哪儿看出来的?”姜磊被她吊起了兴趣,眼睛迅速眨了眨,不停摆动的身体也静止了下来,等待苏醒的答案。
“您也说了啊,您不是驾校上班的教练,所以学校不会给你提供名额和资源。那么你能够接到学员,靠的只能是口碑。只有教的好,才能有口碑,才能不断地接到学员啊。”
“说得对!”姜磊忍不住道,脸上洋溢着自豪感,“我教的学员,是整个驾校考试通过时间最短的。”
苏醒笑着点头,她内心同一时间也充满了自豪感:相亲过程中,聊一些彼此的特长和成就,看彼此的爱好和所长,才能够真正看清一个人嘛!谈条件----还是算了吧!
“但---我遭遇学员的投诉,也是我们驾校最多的。”
姜磊的一句话差点把正在暗自得意的苏醒给呛住,她没料到这个急转弯,不禁问:“为什么?”
“因为我经常会觉得某个学员不行,然后退钱,不教。”
“你是把笨的都推走,聪明的留下,所以才有很高的合格率?”苏醒犹疑地问,虽然她清楚这么说很不礼貌,但这显然是唯一的答案了。
“当然不是。”涉及到自己的专业性,姜磊同样忍不住,“学车,笨一点好!笨一点,在学的时候出错多,就会养成良好的开车习惯。聪明的,通过各种方法通过了考试,但其实好习惯并没有养成,上路之后更容易出事。”
“那你为什么会对很多学员退钱不教呢?”
“我脾气不好---”姜磊埋着头思索片刻,又抬头自嘲地笑笑,“我总是看不惯学员的很多恶习,什么低头看档的,什么埋头看着方向盘开车的,一看到这种学员,屡教不改,我就会发火。虽然他们这样考试也能蒙混过关,但是我情愿他们考不过。所以---我就特别严厉,女学员,很多会被我骂哭,然后就有很多人投诉我,要求重新换教练。”
苏醒平时,经常听说驾校的教练会骂人,态度恶劣。但好在她自己学车的时候,碰到了一个脾气很好的女教练,所以没有多大感触。但此时听姜磊这么一说,貌似----也有道理。
“可那也是你被学员要求换教练啊,你自己为什么会退钱不教呢,我不明白。”
“这个月,我就退了两个。”姜磊笑着摇头,“第一个,二十三岁,年轻小伙子,神经上有疾病,在我看来就不应该学车,但他还是学了。他神经有疾病,不是说他有精神病。而是,他的头,每隔五秒,就会不自觉地上下摆动一圈,这样目光就不能够做到时时盯着前方。其实,我是有办法让他通过考试的,但是我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教---第二个,一个年级五十岁的大妈。学车的时候,在驾校里,开的非常好。但是,我第一次带她上路的时候,她就开始紧张,路上突然遇到一个电瓶车,她居然吓得双脚离开刹车和离合,双手抱头,把头埋在方向盘上,吓得大叫起来,我简直被吓死了---我说了她,继续开,第二次又遇到一个突然亮起的红灯,她还是一模一样,双手抱头---一连五次,她被吓了五次,我也被吓了五次---这个---我自问没有办法再教下去了,也就退了钱。”
苏醒听得都傻了----
姜磊说完,突然笑了:“今天不是来相亲的吗,怎么,聊了这么多学车的事情----”
苏醒也笑了,她没有告诉姜磊,她以往都是这么相过来的。
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苏醒终究还是勉强不了自己,但最后却主动地说:“我们还是留个联系方式吧,做个普通朋友。以后我可以给你介绍学员,我能看出来,你是个好教练。”
姜磊听明白了,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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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又没看上?”帅哥服务员坐在对面,端了个杯子,里面泡着绿茶。
“嗯---”苏醒叹了口气,突然又抬头问他,“我是不是特别矫情?”
“眼光高总比眼光低要好啊。”服务员浅笑。
“你说---我靠相亲,能找到对象吗?”
“能的。”
“你怎么总这么肯定?”苏醒反问,“我跟人相亲,都很少谈条件的,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这么干不靠谱。”
“你完全看眼缘吗?”服务员问。
“差不多---”苏醒无奈地道。
“那就一定可以找到的,这世上那么多人,见的多了,总有眼缘合适的。”
苏醒看着他,永远那么和煦。
“你叫什么名字?”苏醒突然问,“来这里喝了这么多次咖啡,相了这么多次亲,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你想知道吗?”
“你说说也无妨嘛!”
“那就下次告诉你。”
苏醒抿嘴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