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中之后,余沐沐第一时间解开了青寒蒙着的双眼。
青寒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她托着明媚的笑颜蹲在他身前,笑得跟朵花似得灿烂。
“青寒大人刚才好帅!好厉害!哇你没有看到大萨满的那个脸拉的,那么老长,真是太爽了!”
她的龙刚才当着大萨满的面摔了那命牌,那为首的一个神女还不死心地想要将命牌递到她的眼前,她的龙直接一掌拂过,连盘子都给拍成了砾粉,十分霸气地冷喝道:“便是让赤乌本尊来此,你让他试试看敢染指我的人!”
当时那一众神女的脸色,简直各个都似慕嫣然一般精彩,连那位仪态高贵端庄的大萨满脖子上都爆了几分青筋。
“嗯。沐沐开心就好。”青寒笑得温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他是从滔天兽潮里杀出来的一身修为,本就自带龙族高傲的煞气和威压,只是在对她的时候,一直都克制的极好。她的灼灼目光朝他一看,他便似火融冰,簌簌消融。
青寒眉心蹙起,将大脑袋靠在她的身前,用力地吸了一下她身上的香气压制住了几分躁动的情绪:“沐沐,这不夜城里,似乎阴气有些重了。”
余沐沐眨眨眼睛,这城中灯火通明,便是连此刻这屋子里都燃着明亮的烛火,她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坐在椅子上拿出一个糖人啃着:“嗯,听说山海封印后的荒人,每逢极夜降临之时都会躲在这不夜城里,他们没有鬼魂,不通幽冥。这么多年了攒下这些阴气,也不奇怪。”
青寒劈手夺过她的糖龙,“沐沐不要再吃了,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个了。吃糖太多会牙疼。”
这丫头在他昏迷的时候,通过契约的作用在他的天赋空间里塞了好几排插得密密麻麻的小糖龙,这一路上时不时就掏出来一个啃着。余沐沐不满地噘嘴看着自己的龙慢条斯理地舔着自己的龙。
“龙牙不会疼就了不起吗?”
“嗯。但是青寒小时候父亲也不让我吃太多的蜜糖。”余沐沐好奇地看他,青寒舔着糖人继续说道:“父亲虽然很纵容我顽皮胡闹,但他怕我若甜的吃太多,将来只碰到一点苦,我就会很难过。”
“父亲大人是个很好的龙。”
“嗯。父亲可能不会想到,龙族的天赋空间,会有一日被用来装很多很多的糖人。若让白虎神兽知道了,会让朱雀叼走我的。”
罪魁祸首余沐沐一溜烟儿钻上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青寒躺到她的身边,轻轻握住她被子下的手:“若有机会去昆仑龙宫,青寒用自己褪下的龙牙给沐沐做一把骨刀可好?刀砍斧凿亦不留痕”
余沐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若有机会能去昆仑,解了山海封印,她个连鸡都不敢宰的人还要大砍刀干什么?
她在这小龙人的心里,到底是种下了个什么印象,以至于要拿着一把巨大的龙牙骨刀大杀四方?
青寒被她瞪得有些莫名其妙,只觉得人类女子的心思果真难以捉摸,他的龙牙可是世间难寻的珍宝,价值连城……
余沐沐转过身去,不再理他,谁成想第二天再起来的时候,她的龙竟然真被叼走了,这不夜城之浩大,她打开血契链接找了半天,都没明白他去了哪条街,站在哪个巷子上。
“青寒,一时不给你绑起来,你就跑?”
青寒微微一晃继续朝前,身形未有片刻停留,柔声解释道:“沐沐,青寒去城北看一下极夜,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余沐沐抱着腿坐在床上,看着他穿过这座庞大的城池。
越往北走,这城中景象便愈发脏乱,污水淤堵,人潮拥挤,楼宇错乱无一处可下脚,抬头见不到半分天光,青寒不得已跃至半空,化作一道流光,朝城外奔去。
整座城最亮又最黑的地方,便是这道北城的墙。城内灯火辉煌,城外伸手不见五指。城墙之上,站满守境的军士,只见头顶一道青光闪过,似流星焰火坠入极夜的黑暗中。
余沐沐登时站了起来,额头重重地磕到柱子上,她顾不上痛,在心里疯狂喊着青寒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血契链接,失效了。
她十指交握在胸前,额间亮起冷光。
青寒,回来。跟着我的指引,迎着我的呼唤,回来。
她从未觉得时间这般漫长,直到眼前再度出现青寒的身影,他身形微微有些踉跄,飞速穿过明亮的城池,赶回神殿,打开她的房门。
他还未开口,嘴边已有血丝渗出,余沐沐赶紧迎上来,青寒狠狠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一般。
余沐沐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抬起头一眼扫过,她的龙如星辰般浩瀚的眼眸,似血染过,一片赤红。
“青寒,你……唔。”
青寒的双手紧紧扣住她的后脑,深深地吻住她的双唇,肆意噬咬碾压,丝毫不掩饰的欲望像是要将她吞入腹中。
余沐沐吃痛地皱紧眉缩了一下,身上的人察觉到她的抗拒加重了几分力道,将她紧紧箍在自己的胸前。她额间的月牙闪烁着,却终究没有命令他停下,而是迎上去,加深了这个吻,将他的呼吸一并夺走。
直吻到身上的人眼睛再度恢复了清明和澄澈,眼尾染上一抹透着欲色的嫣红。
青寒微微松开了钳制她的手,有些愧疚地看着她,“沐沐,我……”
余沐沐捂着自己被他咬破的唇,随手擦了下上面的血迹,恶狠狠地说道:“如果这个世界里有榴莲的话,我定让你跪上头好好反省!明知道那极夜有危险,说闯就闯!”
“沐沐,那不是什么极夜,那是阴气,是弥散的阴气笼罩了整片大地,遮住了日月。”
“现在的重点是极夜还是阴气吗?就算是西王母的洗脚水泼上了天,有你的安危重要吗?你是龙,不是什么小白鼠,你会不会扔个鸡鸭耗子什么的先下去探探路!”
青寒抓住她的手,无辜地看着她:“沐沐,青寒是溜出去的,没来得及抓那些……”
余沐沐气急,一巴掌拍上他的手将他推开,反手摔门而出。
另一方神殿之中,一道百丈高的巨大石门缓缓打开,大萨满手持神杖缓步走了进去,石门背后是一片罕见的黑暗,他手上的神杖幽幽亮起,照亮脚下的方寸青石砖路。
一路向下,不知道走过多少级台阶,大萨满伸出右手,抵在又一道石门前赤乌展翼的金相之上,又一道石门大开,其内通天石柱,满置玉牌,冷光明灭。
大萨满手持神杖一路穿过命牌阵,直来到最前方的祭台上,一道墨色身影在前细细打量着脚下祭祀的法阵。
“怎么?你的徒弟伙同那青龙来对本座使了好一通威风,现在连你也要来欺本座不成?”
国师身形未动,淡淡道:“巫朔,你受伤了?”
“前几日,极夜漫过了不夜城的北墙。本座不得已施法召唤赤乌降世……”大萨满沉默了一会,复又言道:“此乃我北荒之事,与您无关。国师来此又是为何?想再斩一次本座的头吗?”
黑影骤然飘至大萨满的身前,针锋相对道:“若极夜漫过不夜城,便与吾有关。”
大萨满手持神杖,寸步不退:“国师大可不必,即便本座身死,也不会让不夜城的灯灭。”
“天下无人不会死,巫朔,你百年前便已经死在吾的剑下了,若非是真的撑不住,你不会去找那青龙。”
大萨满别过头去,以手指天悬挂着一枚极大的玉牌,“国师大人,本座好的很,本座的命牌尚在大光明神的庇佑下长明。”他蓦地回首,轻轻冷笑:“倒是您,这么多年连一副真正的身躯骨架都未曾修成,依旧不过只是个没有躯壳的魂魄罢了。”
国师并未被他的嘲讽惹怒,面色依旧淡淡道:“论气人的功夫,巫朔还需跟吾徒再学学。”
话音未落,墨色的身影如焰火一般猛然炸裂开来,丝丝黑气顺着法阵四下弥散,大萨满手中的神杖亮起微微白光,却并未有何动作,只略往后退了一步,似有些无力般低下头喃喃道:“元昊,你这是何必……”
良久,阴气在空中再度汇聚凝结出国师的身形,只是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他猛地上前揪住大萨满的神袍,扯着他的衣襟逼问道:“巫朔,你们北荒自建轮回道有多久了?你看着吾!”
“是谁给你们的自信,让你们以为能在北荒再建一个酆都!”
“你回答吾!巫朔!”
……
巫朔伸手,轻轻拨开他被他紧紧扯住的衣袍,又仔细地捋顺褶皱,面上依旧是那副恍若神明般高贵的仪态,声音怅然。
“当年灭世大战元昊你尚未出生,可本座是亲眼看着百万荒人皆血洒北疆,你以为荒人的血流完了战火烧过了,便可天下太平万事平安吗?滔天的怨魂和阴气充斥着北疆,鬼哭狼嚎昼夜不息。
酆都降世的时候,本座的父亲曾三拜九叩踏过六天清河去求你们鬼帝,求他们收了这北境的怨魂送其往生,你猜鬼帝有没有理他?”
他笑得从容优雅,“当然没有。彼时的鬼帝正忙着镇压山海封印,分身乏术,他又何必为了一群从不敬畏神鬼的荒人,而冒此奇险踏过这万里荒漠?父亲回来后,只得去求大光明神降世,镇压邪祟阴气,为我尚存的荒人求一条生路。”
国师冷哼一声:“少拿你大光明神的那套来唬吾。”指着脚下的法阵,“四象皆阴为水系,你这阵法当真是供奉火鸟赤乌的?想淹死大光明神?”
巫朔轻轻摇头:“赤乌确实并非大光明神,不过只是为了让百姓信服燃灯不熄驱逐阴气的幌子罢了。真正拯救北荒的神明,你应当知晓罢,是北冥的那位。”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因其久居北荒未在山海,是尚存不多未被封印的灵兽之一。
“你是说鲲鹏?水系灵兽本就属阴,如何能驱散阴气?”
“鲲鹏大人不计山海和荒人的龃龉,以通天之能打开北冥通往东荒大泽的海眼,东荒大泽万里汪洋生灵罕至,而鲲鹏大人则以身镇海眼,防止阴气倒灌。我等为感念鲲鹏大人恩德,便将灵魂投入命牌之中,身死道消后便会将吾等送入这北冥献祭给鲲鹏大人。”
“献祭魂灵,人间轮回,此为千古禁忌,当遭天谴。”
巫朔神情淡漠:“酆都做得,我荒人为何做不得?若非如此,北荒的天早就黑了。天地不仁,何时眷顾过北荒?”
国师微微摇头:“若让你外面的万千子民知晓,他们的大萨满竟是这世间最不敬畏天道神明之人,你说,他们还会不会信你?”
巫朔握紧神杖,紧紧抿住双唇,一言不发。
漆黑的身影在这命牌阵中幽幽盘旋,似有些无意地捏碎其中一个,一道淡淡的气息便似受了指引从碎裂的命牌中流出,顺着这巨大的阵法缓缓游走,最终消逝不见。
巫朔出声阻拦道:“元昊,别再试了。那不只是一个牌子,还是我荒人百姓的命。你方才不是已经亲身入阵,见这阵法的走向了吗?你当知道,本座没有骗你,这便是献祭灵魂的阵法。”
一声幽幽的冷笑在殿中响起:“捏碎牌子人的灵魂便会被立时献祭出去,你还让吾徒和青龙点亮命牌?”
巫朔理直气壮地反问:“难道便只许你试探本座?”
国师沉默不答,过了许久方问道:“巫朔,你想要那青龙,代替鲲鹏成为下一个守护你们北荒的大光明神?”
“极夜至今未曾退散,想必是鲲鹏大人出了事,无力再镇压海眼,阴气倒灌,这世间有能力以身镇海眼的,唯有青寒。”
“他会不会愿意吾不知,但吾那个徒弟是个小性儿的,眼里向来没什么天下苍生,她定不会同意。”
“国师大人教的好徒弟,竟能做得了这山海龙族的主,还管的那青龙服服帖帖,本座的神女还未如何,她便连龙的眼睛都蒙住了,看都不让看上一眼。”
国师摊开手微微一笑:“你不必拍吾的马屁,别以为你对吾说了这么多,吾就会替你去劝她。她那一手符画的吾也很是服帖,她要知道吾牺牲她的龙,定会炸地吾满地开花。”
巫朔笑道:“你巴巴地跟来,莫非是怕本座因此杀了你的徒弟?”
国师坦然颔首:“是。你要敢动她,吾就再砍一次你的脑袋。你的大光明神如今自身难保,可不会再给你找一副新的躯体助你重生。”
二人僵持许久,巫朔打破沉默,退让一步道:“三日后,本座会派拓荒者和神女引领那青龙前去北冥一探究竟,也许鲲鹏大人有些别的法子,也未可知。”
“吾会和吾徒同行,莫要再耍手段。”
巫朔手中神杖重重戳在地上,亮起神辉,他单膝跪地,郑重言道:“大光明神在上,巫朔以大萨满之位起誓,此去北冥,一切皆由山海青龙做主,绝无任何阴谋强求。若有违誓,天谴神罚,永堕轮回。”
大萨满跪在自己巨大的命牌之下,那道玉牌已是裂痕斑驳,摇摇欲坠。
国师见他言语铿锵,掷地有声,微微叹息,身形消散在神殿中。
余沐沐坐在神殿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脚丫,眼前摆着几个石子分析着目前已知的线索。国师默默站在她身边,低头注视着她,黑色袍袖一挥出声问道:“看出什么了?跟吾说说。”
余沐沐抬头一看,国师苍白的脸色在这明晃晃的灯光下更显透明,她拍了拍身边的石阶:“坐。”
国师皱眉,身形站的笔挺。
余沐沐也不勉强,拖着下巴自顾自言道:“极夜的凶兽狂化是因为阴气,想必是因为北荒不通幽冥死了这上千年的人,慢慢积攒出来的。那山海又为什么会有阴气?
我老爹死前跟我说,酆都降世而不受天道惩治,和山海封印有关。所以我有个猜想,也许酆都的阴气都因为山海封印而尽数落到了昆仑之中,这才导致山海灵兽狂化。”
国师淡淡地说道:“会举一反三,不蠢。”
“你一早就知道了,是吗?”
“只知一半,吾从前只知道,酆都降世靠的是山海昆仑的灵力维系,但吾不知酆都的阴气会落入山海,甚至导致灵兽狂化。”
余沐沐翻了个白眼:“那要是山海封印被毁,酆都的阴气无处遮掩,会不会引来天道雷罚?”
“天道?这北荒的阴气都遮天蔽日成了永不消散的极夜,你可见这老天打个喷嚏没有?若没有山海替酆都兜着阴气,恐怕六天清河以西亦会化作极夜,从山海破印而出的灵兽沾上便会狂化,比吾从前预想的要更糟……”
“山海如今已经无法再承载酆都的阴气了,竭泽而渔,早晚有一天连鱼塘都会崩塌,你们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有。酆都重归地下,幽冥是幽冥,山海是山海,便是办法。但酆都不会同意,鬼帝也不会同意。”
余沐沐收回腿抱着膝盖,有些怅然,国师身形微微一晃,坐在她身边,轻声道:“怎么?”
“我在想,鬼帝好不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