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嫣然咬着银牙,她孤注一掷地对青寒大人使出驯化秘术,若此番不能成功和他结契,她不仅会身遭反噬,修为尽失,只怕回到北荒之后大萨满亦饶不了她。
她疯狂地驱动着手里的金铃,鲜红的血迹从她的嘴角流出,她索性将自己身上佩戴的香囊解下,取出里面秘制的香丸,尽数捏散在青寒的面前。
轰然溢散开来的诱惑顺着稀薄的空气,铺天盖地涌进他的胸腔,青寒的眼神瞬间失了神采陷入一片漆黑的茫然,他双膝一软,跪坐在地。
慕嫣然眼见着收到几分成效,她赶忙加快了摇铃的速度,又咬破自己的手指,滴着精血的纤纤玉指点上青寒的额头,娇软的声音带着些许怨毒轻声言道:“大光明神在上,今信女慕嫣然,诉下咒术,请应我命。
令汝陷毕生之苦痛,唯有信……”
“我信你奶奶个腿!”
一道狠辣的鞭影带着凌厉的风声从她的身后响起,带着漆黑如墨的阴气刁钻地在空中转了个弯,抽在她的手腕上,晃动的金铃登时被打落在地,碎裂一地。
慕嫣然拼尽所有修为施展秘术,本就超过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这金铃一碎,她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余沐沐的身形微微有些晃动,胸口一甜丝丝血腥顺着她的嘴角流下。
她不清楚那神女的底细,方才眼见着她对青寒施了不知道是什么的咒术,一时情急之下动用了禁术,召唤四下阴气入体,灌入散魂鞭中,此刻冰冷的阴气正在她的经脉之中横冲直撞,冻得她浑身发抖。
余沐沐顾不上查看自己的伤势,她冲到青寒的身前,将他扶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青寒面色煞白,身上的伤口尽数崩裂开来,殷红的鲜血将他洁白的衣衫染的猩红刺目,他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眉心蹙起,几许凌散乱的碎发从束紧的马尾中脱落下来,混着汗津津的冷汗贴在他的额前。
余沐沐哆哆嗦嗦地伸出自己的双手,想要掰开他的牙齿喂给他些自己的鲜血,青寒似乎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紧闭的牙关上,她使了几分气力硬掰不动,又怕伤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咬破自己的嘴唇,丝丝鲜血顺着口角流下。
余沐沐深吸一口气,狠狠咬在自己的舌尖之上,俯下身来轻轻含住青寒的双唇,笨拙又温柔地轻轻撬开他的牙齿。
浓郁的暖香在他的唇齿间化开,没入胸腔流入他的经脉,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她从未想过,会在这般凌乱的情况下,和她的小龙人第一次接下含着血气的吻。
余沐沐的额头亮起一道银白色的月牙,青寒的逆鳞在她的额间透着清冷的亮光。
方才那神女设下的诅咒已经应验了一半,此刻青寒已经陷入无边痛苦的魔障之中。
此刻两个人情意缱绻神识相交,她能清楚地透过血契链接,看到那些令他痛苦的过往。
她本想切断链接,不欲窥探他的隐私,她刚要退开,青寒便下意识地迎合上来,带着些许恳求的意味,求她不要离开,不要将他自己留在这魔障的阴影里。
余沐沐心里一软,双手紧紧环住他,和他共同分担着回忆的伤痛。
她的龙,出生在山海被封印千年后的昆仑,他从蛋里破壳而出的时候就没有父母,小小的青龙孤单地盘卧在冰冷的山洞里,无人照看,他只能凭借着自己的本能挣扎着,直到一条腾蛇无意间爬进了他的山洞。
于是,他被腾蛇收养,教他觅食,教他捕猎,教他遇到危险就紧紧蜷缩在一起,躲避天上骇人的灵鸟。
直到几年以后他小脑袋上那两个尖尖的角,冒出完整的形状。
腾蛇带着他朝着昆仑之巅飞去,将他扔下。小青龙不知道为何腾蛇要抛弃他,凭着御空的本能想要追上腾蛇,小小的龙身被昆仑之巅凛冽的罡风割出道道血痕,发出凄厉的龙吟。
腾蛇身形未有停顿,头也不回。
他是龙,是四象神兽之首,生来便该呼风唤雨,站在山海之巅,而不是和他一条腾蛇厮混在一起,他本应有更广阔的天地。
小青龙最后也没有追上腾蛇,体力不支跌下昆仑山,在锋利的山石间翻滚,摩擦的遍体鳞伤。一只金色的龙爪从天而降,将他带入昆仑之巅,细心地照看抚养。
幼小的青龙第一次见到这般气派的宫殿寰宇,和威风凛凛的四象神兽,朱雀带着火光的翅膀一扑闪,吓得他像条蛇那样紧紧缩成一团,白虎神兽直笑他没出息,金龙却宽慰说他还只是个幼崽,总有一天会长成山海一族最威风气派的龙。
和山海唯一尚存的金龙生活了许久,小青龙才终于明白,自己原来不是一条长着爪子的腾蛇,而那将他带出小山洞的腾蛇,也不会再回来接他了。
又过了很多年,他终于长到不必再缩成一团躲避灵鸟,而是可以肆意追捕他们的大小。每日精力旺盛的他将住在昆仑之巅上的灵兽闹得鸡飞狗跳,金龙时常要从他惹下的一团糟乱里,凶巴巴地伸出爪子给他拎回龙宫。
金龙从来都是吓吓他而已,从来不会真正的罚他。白虎神兽总说再这样下去,会给他宠成一条废龙。金龙却总是满眼慈爱的看着他,说他还小,说自己像他这般大的时候,也是如此淘气让父亲头痛。
小青龙没有父亲,也不觉得做一条废龙有什么不好,他不以为然地甩着龙须,继续翻滚闹腾打着滚撒欢。直闹到了该化形的年纪,他一个青龙,天赋技能本是水系,可他的术法修习还是差到连个水花都喷不出来。
金龙时常为他无法化形而头疼,小青龙无所谓地窝在他的身前撒娇,便是一直都不能化形,也没什么大不了。
后来,他偷溜下了昆仑之巅,遇上狂化的灵兽,生死一瞬之间,激发了自己的天赋能力,原来他不会喷水,是因为他的天赋能力本就不是水系。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清楚,只知道那青光很厉害的样子,他就开开心心地跑回去和金龙显摆。
小青龙形容不上来,金龙看到他的天赋能力后是什么反应,只知道那天所有四象神兽都来到了昆仑龙宫,让他一遍又一遍地施展着那青色的灵力,直到所有灵力耗尽,他累瘫在殿中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自己的人形,虽然像个团子一般大,腿短到迈不开步子,但他还是很高兴地顶着额头上两个收不回去的龙角,欢天喜地的去找金龙给他看。
他找遍了整个昆仑之巅,都没有见到金龙。
直到白虎神兽拉着脸将他扔到狂化的兽群前,才告诉他,为了让他化形,金龙将自己毕生的修为都传给了他。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金龙了。
他青寒,成了山海唯一的龙。
那天,刚刚化形的小青寒被狂化的灵兽打得很惨,脑袋上收不回去的龙角都断了半个,他苦苦支撑着自己像个孩童一般的人形,怎么也不肯为了战力而化龙。
金龙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让他在灵气枯竭的山海化成了人形,他不想给他丢脸。
他耗尽了所有的灵力,再也无法维持人形,巨大的青龙落在兽潮中,眼泪混着额头上的血水流下来,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
青寒以后再也不淘气,不闯祸,不到处打架,好好修习术法,天黑以前就回家。
你回来好不好?别丢下青寒好不好?
为什么你也要一声不吭地就丢下青寒?
他都没有来的及跟他说再见,也没来得及告诉他,其实他一直都想喊他一声父亲,只是他太害羞了,话到嘴边却总是说不出口……
父亲,你回来吧,青寒一定好好听话,好好长大。
父亲……
最后,白虎神兽和朱雀一起给昏迷重伤的青龙拖回了冰冷的龙宫。
从那以后,他的生活就伴随着这般残酷的试炼和伤痛,他也慢慢明白了山海封印的存在,而自己的天赋能力是空间系,是极有可能穿过那道封印,去到人间的能力。
于是,他再也做不回那条金龙身前无忧无虑的小青龙,他承载了被封印千年的山海,唯一能抓住的希望。
去人间,灭酆都,破封印,救族人。
从此往后的百年光阴里,他再也没有回过昆仑龙宫,他踏遍了山海所有无人敢入的禁地,独自一人拦下过无数次铺天盖地的兽潮。
每次受了伤之后便独自一人躲到自己的天赋空间内,像小时候腾蛇教他的那样紧紧缩成一团,在漫无边际的伤痛之中,等着龙族强悍的修复能力一点点治愈他断裂的筋骨,如此循环往复。
在灵力枯竭的山海一族,没有任何空间灵力的修行经验可以借鉴,用自己的血和痛在一次次生死的边缘打出了一条路。
他成了令族人敬畏敬仰的英雄。
他破开山海封印来到人间的那天,白虎神兽让他一直向前,不要回头,他还是固执地转过身看了。
四象神兽在前,其余灵兽在后,他甚至看到了只存在他儿时记忆力的那条腾蛇,山海一族所有的灵兽都来了,以举族之力,替他抗住了破开封印的反噬之力,送他来到了人间。
人间的灵力比枯竭的山海还要稀薄,他的实力难以发挥万分之一,被幽魂司千里追杀,来到京城。
他听闻幽冥国师召唤了一个千年后的灵魂,以其温养王室的血脉,用来封印山海。
于是他拼着自己重伤的身躯,闯进皇宫大内要杀了她。
不曾想,那个人类的女孩子不仅细心地给他包扎好身上的伤,用自己微不足道的灵力给他画了聚灵的符咒,为了救他甚至吧自己累晕在他身前,还用那双明亮的眼睛关切地看着他:“你……还好吗?伤口还痛不痛?”
痛的。
沐沐,青寒好痛。
他这百年以来,一直都好痛。
在腾蛇扔下他的时候,在金龙离开他的时候,在一次次试炼受伤濒死的时候,在他漆黑的空间里默默疗伤的时候,他都好痛。
他是希望,是信仰,是不能倒下的存在。
他的伤痛,在山海的命运前不值一提。
他便一直这样,在过往百年的时光里,在孤寂和痛苦之中挣扎向前。
最终,他跨越万水千山,忍着诸般万难,千般折磨痛楚,来到她的身前。
似乎,就是为了听她那声软绵绵轻飘飘的问话。
青寒,你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