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1 / 1)

在邢觉非手机响起的前一分钟,俞襄就将脸撇开,把口红拿了过来。

“您也太客气了!我自己来。”她一脸嘻嘻哈哈:“不过吃饭的时候总要擦掉的,没必要。”

没必要。

确实没必要。

邢觉非不急不缓地坐正身体,心口发闷,却偏偏发作不得:“人固有一死。按你的逻辑,是不是活着也没必要?”

冷言冷语,是他仅剩的铠甲。

“既然把你带出来了,你的形象就是我的形象,也是中江的形象。以后注意。”

俞襄被堵得哑口无言。

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而邢觉非这心眼,只怕是连核舟都塞不下……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车内诡异的气氛,邢觉非不耐烦地接通。随着眉头越拧越紧,他的语气也愈发骇人,眸子里涌出黑雾:

“怎么处理?你是不是倒现在都还没弄清楚,‘暂无人员死亡’就已经是老天开眼、放你们一马了?”

“有空在这推卸责任,你不如去医院安抚伤员……工程当然得停。”

“不停,等房子建好了你带着老婆孩子住进去?出事这栋该推就推,该炸就炸,不需要问我!”

炸了炸了,老板炸了。

俞襄不是没见过邢觉非生气,但今天……她才是真开了眼。

玉面阎罗,名不虚传。

放下手机,邢觉非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一言不发。

没人敢说话,直到他忽地开口,眼皮依旧没掀开:“去酒店取行李,回南江。晚饭……在飞机上将就下吧。”

俞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第二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便随口接道:“不将就啊。飞机餐挺好吃的,起码比那什么发酵鲨鱼肉好。”

“你还挺好养活。”

某人话里还带着点惯常的讥诮,神色却缓和了不少。

俞襄歪头一笑没再回话,低头玩手机。

邢觉非微微睁眼,瞟着她此刻恬静的侧脸,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嘴角一弯:难怪母亲要把那只土猫阿杜养在身边十来年,舍不得放手。

成年人的世界充斥着尖锐、阴暗与不堪,只有靠软和可亲的它们在中间调和,才能继续下去。

冲着这点,偶尔被挠几下、咬两口……倒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俞襄回到中江云庭,时间接近午夜。

邢觉非先让司机把她送到家门口,这才匆匆赶往公司。飞机上,他一直面无表情地处理公务,除了帮俞襄点了两杯红酒缓解恐飞症,没说过话。

俞襄不喜红酒那股单宁味儿,总觉得入口又酸又涩;可老板难得贴心——或者是不耐烦看她恐飞的怂样?总之,她万没必要赶在老虎气头上时,作死拽人家尾巴。

俞襄才不想像那栋楼一样,被邢觉非炸掉祭天。

拧开门,容嬷嬷已经睡下了。祖宗那双发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差点把酒劲上来的她吓得就地一趴。

洗了个澡,俞襄将沙发摆平,收拾东西,睡觉。

包包,鞋子,外套,裙子,她都带了回来。

俞襄本来不想要这些的,毕竟平时也用不上,邢觉非问她:“那你让我怎么处理?为了它们,专门花时间注册账号,放网上卖二手、挣油钱么?可笑。”

她恍然大悟:“对哦!那我带回去卖了。”

某人脸黑成锅底:“表还给我。其他的随便你怎么处理。”

那块积家女表,是邢觉非十月份出差时买的,送给俞襄也是临时起意,没想太多;但若是被这姑娘给卖了二手……

他还真就不乐意了。

邢觉非把表收回来,心想,自己总有一天能名正言顺地再送出去。

就比如以表换表什么的。

坐在沙发床上,俞襄将手包里的物什都倒了出来,冷不丁就看到了那支人鱼色口红。

鬼使神差地,她就着小夜灯,拿出面小镜子细细慢慢地涂了起来。

“半夜不睡觉,在搞啷个?修仙?!”

被膀胱逼得下楼上厕所的高有容,差点被俞襄的诡异举动吓死。她情绪一激动,家乡话直往外冒:

“还真是‘宝批龙大不同,半夜起来擦口红’!”

她的过激反应,把祖宗的情绪也带了起来,这傻猫跟着瞎喵了好几嗓子,语调居然有点川/普的味道了。

俞襄放下口红,无语:“谁是宝批龙?我就试试色,大惊小怪。”

走近,仔细瞧了瞧她镇静中带着一丝闪躲的眼神,高有容摇头:“原来是春心萌动。又想你那个‘表哥’了?我劝你发完春快去睡觉,熬夜多了,就等着猝死吧!”

表哥,是高有容给俞襄那位丢了表的一夜情对象,起的代号。这外号意思直白,拿来揶揄她很好使。

“……”等某嬷嬷重新睡下,俞襄起身去洗手间,卸口红。

她看着镜子里的年轻姑娘,心想:自己刚才的表情……虽然和高有容猜的不尽相同,但,有那么明显吗?

俞襄承认,邢觉非给她涂唇膏时,心跳漏了好几拍,一顿一顿地,像被人伸进去摁住了似的。

而类似感觉,她最近一次是在去年的普吉岛体会过。

也许是荷尔蒙作祟?又或者,因为邢觉非和那个“表哥”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就比如都长得好看,比如都不多话。俞襄安慰自己。

但要细究起来,那个记不起脸的一夜情对象,对俞襄的冲击更大。

那个男人……就像一杯芝华士。入口甜香,不呛不冲,似软饮般无害,让人以为只要代谢掉了就不会有问题;结果,却是个后劲极霸道的,以至于好长时间过去,俞襄都还没缓过神来。

一夜荒唐后,她不管是hiv还是hpv,都没感染上,可却不只一次做过类似av的梦……

咳咳咳,这可不是好事。

*

在这个不眠之夜,邢觉非这头也全是坏事。

中江集团在四年前拍下了一块地,是个城中村,叫富源村。

这里容积率不算高,拆迁难度也适中,所以“富源村k1地块改造项目”一直进行得有条不紊。

上个月,在此修建的两栋商用建筑及一个高档住宅小区,都已封顶。

而原地还建给村民的富源佳苑小区,主体工程也到了收尾阶段,正在日夜加班抢工期。

可就在四个多小时前,富源佳苑在建的某栋楼,6层屋面在混凝土浇筑过程中出现模架坍塌,坍塌面积高达500平方米。

这次事故最终导致7人受伤,但万幸的是,暂时没有人员死亡。

回公司紧急开了个善后会议,又连夜与项目承建方等人碰了头,邢觉非立即赶往南江市人民医院。

一共七名伤者,除了一名情况危急,其他几人都是轻伤或轻微伤。

邢觉非先是前往慰问了那六名轻伤员,安抚、挨骂、落实善后方案,直到一小时后才来到18楼的中心手术部——这里,正在进行一场生死营救。

该伤者在事故发生时从高处坠下,两根钢筋穿过身体,其中一根穿入腹部,一根从头部穿过。

手术难度极大。

等邢觉非到达,手术已经进行了5个小时。

伤者是外地人,家属已在第一时间被人接来了南江。一群焦躁痛心的大人,还带着个懵懵懂懂的五岁小姑娘。

没人有心思管她。

“我爸爸是不是要死掉了?”

小姑娘钻过工作人员、记者与伤员家属组成的人群,拉了拉邢觉非的衣摆。

此时,男人正在向记者许诺将不惜一切代价,救回这名工人的命。

他低头,看了眼小姑娘,脸上是没来得及撤下的疲惫,语气也称不得柔软:“医生正在抢救他。你爸爸不会有事的。”

但旋即,邢觉非的思绪突然闪回到20来年前的江城市。

那年那处,也曾有这么个小女孩,一张圆圆脸配着大眼睛,拉着少年时的他问差不多的话。

他当时答的,也是不会有事。

但最终,那个小女孩的爸爸……还是去世了。

静默几秒,邢觉非摆摆手,让谭磊继续与家属接洽,自己则脱下西装,披在了小姑娘肩上,又蹲下身握了握她的小手——果然是冰的。

这孩子应该是在睡梦中就被家里人带了过来,混乱中衣服穿得很随意,外套里只着了件打底的薄衫,脚上穿的还是双拖鞋,没袜子。

有记者得到中江工作人员示意,立刻端起相机,要拍下这“温情瞬间”,邢觉非眼神一冷,道:“不准拍她。”

安抚好小姑娘,他站起身,一锤定音:

“我现在可以保证,等手术结束,不管是赔偿,还是后期的康复治疗与赡养费用,中江都会负责到底。”

“另外,家属这边如果分不出神照顾孩子,有诉求,我们可以请专人过来。”

凌晨四点时,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

经过近7个小时的努力,以及多个科室大夫的共同协作下,钢筋被顺利取出。而伤者也被送入外科icu,进一步治疗观察。

邢觉非终于松了口气。

后来一个多星期,邢觉非几乎天天加班——调查事故原因、追责问责、舆情控制、接待当局领导、善后伤员……有几晚,他甚至直接歇在了公司,连家都没回。

出事的富源佳苑是还建房,有媒体直指中江集团区别对待商品楼和还建工程,枉顾底层人性命。

更有甚者受了竞争公司的指示,在网上带节奏,称中江集团并不是区别对待,而是豆腐渣工程专业户云云……

焦头烂额之下,邢觉非第一次忘了妹妹方辰的生日。直到第二天突然想起来,才打了个电话过去。

方辰那边是夜里:“……我没怪你,多大点事儿?礼物……礼物不要啦,又不是小孩子……那什么,先不说了啊,我和童朗要飞慕尼黑了,再联系。”

挂了电话,邢觉非又想到,自己身边居然有三个人都是11月的生日,方辰在月初,祁陆阳稍晚个几天。

而俞襄的生日……在月底。

因着最近实在太忙,对于海洋世界和俞襄,他除了偶尔能在马力的朋友圈里刷到,分不出心神亲自去看看。

不过,邢觉非知道,俞襄最近也很忙,但她忙得开心——十张照片,起码有八张都在笑。

而从照片里看,除了完成本职工作和在表演部兼职,俞襄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江豚馆的“荆荆”身上。

据马力说,“荆荆”看到俞襄比看到饲养员还激动,甚至会跃出水面找她讨吃食。而在江豚馆员工抓拍的合照里,姑娘笑,“荆荆”也笑。

邢觉非勾唇:这俩是遇着同类了?傻到了一起。

不过,纷繁事务里,有一人一鱼两个傻子给他逗趣儿,也挺好的。

终于,十一月中旬某天,将事情解决的差不多的邢觉非回了趟邢家别墅——他特别想吃顿正经饭,顺便取样东西。

徐可居然又在。邢觉非不得不联想,她是不是即将过气了。不然,有哪个当红女演员闲到天天往别人家里跑?

徐可这会儿正搂着秦月白说话,姿态亲密:“秦姨,我奶奶和您一样,就爱研究养生、药膳之类的。”

“我找她讨了些方子,您没事儿可以试一下。”

……

“‘痛则不通,通则不痛’您听过吧?邢伯伯的风湿就是血脉不通造成的,得喝穿山甲泡酒。”

听到这句,邢觉非脸上涌起一丝讥讽:如果江豚也像穿山甲一般被人编出些“养生”的功用来,兴许不用一年就能灭绝。

换好鞋子进门,男人勉强藏住眼底的不屑,搭话:“不如拿盾构机泡酒,肯定比穿山甲见效快。”

盾构机……挖地铁隧道用的那个?

听出他的讽刺,徐可脸上一僵:“觉非哥,我就随口一提,没别的意——”

邢觉非勾唇,神色正常,无懈可击:“我开玩笑的。”

瞪了眼儿子,秦月白转头对徐可笑道:“你觉非哥从来不信这些的。而且我们家没有拿动物泡酒的习惯。不过,秦姨在这儿还是谢谢可可了。”

秦月白当全职太太前是医院的护士长,虽然也保养身体,但到底和徐家人“侧重点”不一样。

消停了没一会儿,徐可又开始谈食物相克,什么这么吃伤胃,那么吃伤肝,活像个卖保健品的推销员。

邢觉非突然就不饿了。

他回房将抽屉里那张拍立得拿出来,放回钱夹,下楼准备出门。

秦月白疑惑:“才回家就走,你在外面吃过啦?”

“没吃。”邢觉非穿好外套,一本正经,“这不是养生么?空腹吃饭,伤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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