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宫的草绿了几回,檐下的燕换了又换,当初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变成了娉婷少女,舞剑时的身姿愈发翩然。
诗盈等一众宫人早看惯她舞刀弄剑,再不似一开始提心吊胆生怕小祖宗伤了自己,反有余心讨论小少女这一招一式的飒爽英姿,再顺便议论下最近宫里的怪事。
召明磊下了学依然来寻他皇姐,小少年仍是圆乎乎的苹果脸,但长高了些,身子也瘦了些,倒是显得十分可爱。这一日神情明显匆匆,一入宫就随便挥手免了众人行礼,急急拉着召明娴要走,“姐,出大事了!”
“一惊一乍。”少女收剑归鞘,冲他翻个白眼,接过诗盈递来的茶喝一口,才又转向他道,“什么事?”
召明磊急道:“姐,你先跟我来。”
召明娴耸一耸肩,“行吧。”
诗盈几个惯常要跟上去,召明磊却不许她们跟住。召明娴觉得好笑,却也未置一词,由着召明磊一路拉她到库房去,“姐,你自己看。”
召明娴扫了一眼进进出出清点礼物的宫人,再算一算日子,便似笑非笑道:“他们的皇帝可真短命。”
召明磊急道:“不是啊姐姐!我原来也以为只是大兴的皇帝崩了,但是过去一问才知道,代国使团也来了,他们正在备回礼呢。”
召明娴懒懒看他,“那又如何?”
召明磊见她不瘟不火的样子,便知她不知就里,急忙解释道:“姐,你不知道吗?代国使团是来提亲的!”
“提亲?同你娶妻?你不是中意了吴家女儿么?”召明娴好笑地瞧着他,“不须急,姐姐同你去求父皇……”
“啊呀!”召明磊愈发急起来,“姐,不是我,是你啊!”
“什么?”召明娴指指自己,不可思议笑道,“怎么可能?”
“真的!”召明磊着急道,“他们是来求娶姐姐你的,说是从小定下的娃娃亲,现在过来下聘,商议婚期。现如今代国使团连同那王子代翰仁都歇在会驿馆,过几日就要进宫来了。姐,这是真的!”
召明娴犹自摇头,半信半疑,“可是父皇母后从来没提起过啊。”
召明磊道:“可是这事千真万确,姐你不信就自己过去问问看啊!”
召明娴看他焦急神色,知道这弟弟从小到大都听话得很,这又是大事,绝不会骗她,只是乍闻此事,心里也是乱麻一团,“我信,但是我还得去问问母后,看看她是什么意思,怎的一点风声都不漏给我?”
“姐,我和你一起去!”召明磊跟着她往前走,一路絮絮叨叨,“代国虽然国力强盛,可是到底不在近前啊。那代国王子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模样,什么脾气,要是他欺负姐姐,也没人能替你出头。啊不行,姐,你可千万不能嫁过去啊!”
他还有个小心思没说出口,他一直觉得他姐和宋子真才该配一对,宋子真长得好看人又有学问,还是闷葫芦脾气,一定不敢欺负他姐姐。而且宋子真也是喜欢他姐的,他们才是天生一对啊,那个代国王子,就该滚多远滚多远好么?!
召明娴对他的絮絮叨叨,多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根本未曾留心,只随口敷衍。她想来想去琢磨主意,忽然站定脚步,“不行!”
召明磊差点撞上她,不解道:“怎么了?”
召明娴掉头往回走,“不能去见母后。”
召明磊更加不解,“为什么?”
召明娴分析道:“你想啊,母后一直都不告诉我,恐怕就是怕我知道后闹着不嫁,所以打算给我来个措手不及,说不准还会直接绑我上轿,可见父皇母后定是铁了心要我嫁,根本不问我的意见,恐怕求情是没有用的。”
召明磊焦急道:“那怎么办?”
召明娴沉思道:“得来个釜底抽薪。”
召明磊睁大眼睛,“怎么个釜底抽薪?”
“我有两计。”召明娴先伸出两根手指,想了想,又曲下去一根,“只是时机尚未成熟,只得先行第一计。”
召明磊急道:“姐,你就别卖关子了!”
召明娴勾一勾小指,召明磊立刻附耳过去。
少女低声道:“召明磊,你去给我打听代国王子的行踪,看他什么时候从驿馆出来,便立刻来告诉我。”
召明磊自然点头,却也不由好奇道:“姐,计将安出?”
召明娴冷笑一声,“杀人灭口。”
召明磊吓得一哆嗦:“姐,你疯了?”
召明娴伸手赏他个爆栗,“你傻了?”
小少年捂着脑袋眼泪汪汪,“姐……”
召明娴扑哧一笑,“放心吧,当然不可能真的杀人灭口了。我只是想去瞧瞧这便宜夫婿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心里也好有点数啊。”
召明磊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看归看,姐,你可千万不能真的嫁给他啊。”
“废话,神功未成,何以家为?”召明娴瞪他一眼,忽然伸手揉了揉小少年的头,又柔了柔声,“好啦好啦,乖弟弟,快去打听,记住,要保密哟。”
“知……知道了。”召明磊眨巴了眨巴眼睛,禁不住有点脸红。姐姐她温柔起来的样子可真是好看啊。
一日再过一日,宫中平静如常,似无半点不同。
召明娴把包婆婆留下的小册子看了又看,又翻出她从藏书楼里寻出的破旧经书,只是她总是凝不出内力,不觉有些气馁。
她从未放弃过去寻包婆婆的念头,一直都在准备,想混在去中原的使团里溜出去,只是如今看来,这个计划说不准要被迫提前了。
少女叹了一口气,忽然听见外面通传声音,便将书册钱银赶紧藏起,起身迎出去,笑面相对,“娘亲,您怎么来了?”
“怎么?娘亲不能来啊?”召王妃白她一眼,佯嗔作怒,“小滑头,成日里只想着练剑练剑,也不来瞧瞧为娘,为娘只好过来看你。”
召明娴吐了吐舌头,“孩儿怕吵到娘亲呀,再说了,娴儿前天不是还去看过您嘛。”
“也罢,娴儿长大了,不似小时候那样缠着为娘啦。”召王妃摸着她的头发,轻轻一叹。
召明娴听出她话外有音,便试探道:“娘亲怎的突然这么说?娘亲若是不嫌烦,孩儿日日都去给娘亲请安可好?”
“那倒是不必,你这小懒虫,哪里起得来?”召王妃望了她一眼,笑了笑道,“为娘想跟你商量个事,只是娴儿须得应承我,听了以后,千万不许生气。”
召明娴强笑一笑道:“娘亲您说。”
召王妃叹了口气,“过了生日,娴儿也是大姑娘了,娘亲像你这般大的时候……”
召明娴打断她道:“娘亲是想说代国皇子的事吗?”
召王妃愕然,“你……你都知道了?”
召明娴点一点头,“只是孩儿不明白,为什么娘亲不告诉我。婚姻大事虽由父母做主,可是娘亲一向疼我,这一回却也不理孩儿的心意了吗?”她心里委屈,到底难过,泪眼朦胧地瞧着召王妃,“娘亲,为什么呀?”
召王妃心里一疼,她又何尝不想把这宝贝女儿留在身边,奈何太多身不由己。她替少女拭去眼泪,“娴儿读了那么多书,自然比娘亲更明白道理,人而无信不知其可,这件事是你父皇同代国皇帝定下来的,那时候咱们国祚艰难,多亏代国帮手,饮水思源,娴儿明白的,对么?”
少女无声点头,泪眼模糊。
召王妃叹了口气,“娘亲也不会逼你立刻就嫁,只是先瞧一瞧,其他的还不急,好不好?”
召明娴轻轻点了点头。
召王妃擦了擦泪站起身来,“磊儿过会儿还要来对不对?娘亲就不打扰你们姐弟看书了。”
召明娴心里微微刺痛,“娘亲……”
“嗯?”
少女摇了摇头,“慢点走。”
召王妃微微一笑,“傻孩子。”
少女看着召王妃离去背影,擦了擦眼泪,“诗盈?”
诗盈赶紧道:“公主有何吩咐?”
“去瞧瞧太子殿下散学了没有。”少女声音淡下去,“若是下学了,就叫他立刻麻利地滚过来。原话。”
诗盈满头冷汗地称是。
*
召明磊很快便气喘吁吁赶来,“姐,我麻利地滚过来了。”
召明娴扣下手中书卷,“打听到了?”
召明磊忧心忡忡道:“打听是打听到了,只是姐,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召明娴微微一笑:“我自有办法。”
召明磊道:“那带我一起成不成?”
召明娴一口回绝,“当然不成,你武功太差,会拖我后腿。”
召明磊忧心忡忡,“姐,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不会真要……”他把手比在脖子上,做个斩的架势。
随即毫无意外地又得了一个爆栗,“傻了么你?都说了不是。”
看着一脸委屈的小少年,召明娴再叹了口气,“总之,你就别管了,啊?”
召明磊稀里糊涂地点头。
隔天召明娴便换了男装,携剑出宫,在会驿馆外街上蹲守。等到双腿微麻,极不耐烦时,才看见那代国王子果然微服出门,只带了三五侍卫。
天赐良机,不可不用。
召明娴赶紧跟上,她一早收买了几个小贼扒手,眼见到闹市里面,便发出信号,一个小贼立刻觑机向前,摸去几人荷包,同她比个手势。见他得手,召明娴立刻声张起来,“抓贼啊!”
代国王子闻言一惊,低头看时,见腰上玉佩不见,不由大惊之色,立刻勒令侍卫去追。
那几个侍卫得令,却见街上同时有四五个人在跑,一时竟不知该去追哪一个。
代翰仁即刻急了,“愣着做什么?!都去追啊!”
几个侍卫也只得应一声是,分头去追。
召明娴见他落了单,即刻过去,拍一拍他肩膀,“兄台可是丢了东西?”
代翰仁正在懊恼,一回头见着个面如傅粉的小后生,倒也没有脾气,“是啊。”
召明娴打眼见他生的倒还秀气,便也没那么反感,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小弟瞧见兄台的几位家人恐怕都追错了人,那小贼却好像是往那边跑了,不如兄台跟小弟走一遭?”
代翰仁并未起疑,“那多谢了。”
召明娴微笑着领他到僻静胡同,代翰仁越走越觉得奇怪,有些不安道:“小兄弟,这边并无人影,莫非是你看错了?”
召明娴停步,凉凉一笑,“没有看错,找的就是你。”
代翰仁摸不着头脑,“啊?”
召明娴将他逼近墙边,笑道:“代国皇子代翰仁,不是你吗?”
代翰仁眼盯着她手中的宝剑,后退一步,靠在墙上,“你……你既知道本殿下身份,竟然还敢如此……如此放肆,不要命了吗?”
召明娴嗤的一声,“原来是个草包。”
代翰仁怒道:“你……”
召明娴冷笑,“就凭你,还想娶召国公主?”
代翰仁又怕又奇,“你……你到底是谁?”
“不关你事。”剑光如秋水一抖,笑颜似清花无暇,“你只需记得一件事,那就是……”
剑尖逼到面前,代翰仁双眼一翻,竟是吓晕了过去。
召明娴:“……”
她话还没说完,人怎么就晕了!
召明娴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结果,愁恼得不知该怎么办,下死力把人踹了一脚。然而代翰仁依然躺在地上纹丝不动,面如金纸。
“呸!废物!”
她一时却也无法,守着直挺挺的代翰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苦大仇深地蹲了半天,才终于听到一声哼唧。
代翰仁才睁开眼睛,就听到凉飕飕的一声,“醒了?”吓得他赶紧再闭上眼睛。
“行了,别装死了。”召明娴冷笑一声,“我知道你醒了。你给我听好了,明天立刻就去跟召王退婚。”
代翰仁抽抽噎噎,“可……可是……”
“怎么?你想死?”召明娴眉头一跳,剑尖也随之一抖。
代翰仁摇头如拨浪鼓,“可是这是长辈们定下来的……”
召明娴作势出剑,代翰仁咬了咬牙,立刻点头如捣蒜。
召明娴满意点头,“就这样说定了。今天不过是小惩,要是明天听不到你去退婚的消息,呵。”她一剑在墙上劈出一道深深刻痕,冷笑道,“你知道后果。”
代翰仁瑟瑟发抖,“不……不敢……”
“还有,聪明的话,别说出去。”召明娴道,“免得有损公主清誉,否则,你日后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取你性命。懂了么?”
代翰仁颤声道:“懂……懂,懂!”
“很好。”召明娴心满意足地收剑,系好斗篷,心说今天终于能睡个好觉,喜滋滋地念着“深藏功与名”走了。
徒留代翰仁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