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背着手刚要出门,就看到肖平进来了。
“平哥儿,你……”大伯突然意识到自家种的田已经被收走,脸色立即冷了下来,道“有什么事吗?今晚,我家没做你们的饭。”
“他爹,谁来了?”大伯母走出屋,看到是肖平,立即没了好脸色,道,“呦,原来是你啊!真是稀罕,抱上了王本财的大粗腿,怎么还肯来我们家啊?怎么,没吃的了?你不是有银子吗?”
肖近也跑了过来,看到肖平,他就有说话的冲动:“肖平,在社学过得怎么样?哈哈,我可是问了同窗你在书院的表现,除了会死读书,什么都不懂。我告诉你,从文峰书院退出,你退对了!文峰书院就需要我这样的学生。”
对于肖近的自信,肖平倒是有些钦佩,道:“那你在书院好好学,不要辜负了大好时光!”
肖近将手中的一个甜瓜乱啃了两口,随手丢掉,然后道:“那是自然!肖家还需要我光耀门楣。”
大伯母没好气地道:“近儿,你是哥还是他是哥?怎么他说什么你就要答应?”
肖近把湿淋淋的手在前衣襟上抹了抹,道:“娘,这点你就不懂了。读书的事,哪有什么长幼之分?谁说的有道理,就该听谁的。就像我说的,你和爹不也一样认同?别说你们,就是先生对我说的话,也点头称赞呢。”
肖近接着又问肖平:“肖平,是不是读书遇到了疑惑,需要向我请教?问吧!告诉你,问我,你是问对人了!”
肖平道:“读书的事,改日再请教。今天登门,是和大伯、大伯母说件事情。”
大伯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道:“快点说,我还有事要办!”
大伯母则是一声冷哼,却没劝阻。上次肖平来送银子时,被他拦在了门外,是大伯去说了几句,把银子拿到手中。这一次肖平来,万一是服软的,不让他开口岂不是错过了好处?
肖平道:“大伯,大伯母,我家的房子一直由贵亲戚住着。眼下,我打算将房子收回来。自然,以后我和芸芸吃饭的问题,我们自己解决,就不劳大伯和大伯母费心了。”
大伯母一听,便不愿意了:“房子我们替你打理得这么好,你说收回就收回?再说,房子现在这般处置,是族里同意的。你一个人这么说,不算!”
肖平早就想到大伯母会这么说,便道:“族内当初说的是,房子如何处置,由我和大伯、大伯母协商,主要还是听从我和我母亲的意愿,族内不干预。如今,我要求将房子收回。”
大伯母一摆手,道:“那也不行。你才多大?房子交给你,若是被别人骗走了,甚至被你直接烧掉了,我们担不了这个责任。”
肖平道:“我家的房子,我自己承担责任。若是有其他问题,左右与大伯和大伯母无关。”
大伯看到大伯母对自己挤挤眼睛,道:“反正我们不同意。按照族规,你还未成年,这件事,就应该听我们的。”
肖平知道再怎么协商都无用了,直截了当地道:“这事我母亲已经同意。按照族规,我母亲既然同意,大伯和大伯母没有资格反对。”
大伯母的眼睛一转,道:“上次收回田地,你也说是你母亲同意的,这次还是这么说。好,你说你母亲同意了,拿出证据!”
大伯母已经料定,肖平可能是诈她。上一次没有要他所谓的信,她就有点后悔。
肖平从怀里掏出两封信,交给了肖近,道:“二哥可以看看,是不是母亲的嘱咐。二哥小时候,我母亲还教过二哥习字,相信二哥能认出母亲的笔迹。”
肖近接过信,略略一看,便道:“爹、娘,确实是三婶的信,里面说了,家里的田宅,都收归肖平处置。”
大伯母瞪眼道:“近儿,你不会看错了吧?”
肖近最不愿意听到这类话,道:“娘,儿怎么说也是学富五车的人,这几个字还认不得?而且,三婶的字,我最是熟悉。我的字,便是三婶教的,绝无看错的可能。”
肖平收回信,不由暗赞芸芸做事周全。在程家集的时候,便让母亲补了这两封信。否则,单凭口头扯皮,永远都不可能商量出个结果。
看到大伯和大伯母没话说了,肖平道:“那我明天知会族长一声,房子那边,还请贵亲戚尽快搬出。我给他三天时间。家中设施若有损坏,还需他照价偿还。”
就在这时,肖平身后传来了声音:“都在呢?什么东西损坏了,照价赔偿呢?”
肖平一看,正是大伯母的弟弟。看他走来,明显一瘸一拐的,大概是竹钉的马尿发挥了作用。
看到肖平,他的脸上露出了阴恻恻的笑。
肖平注意到,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衙役,正说说笑笑,大概在聊着县城某个青楼里新来的姑娘。
“冬生,你来了,吃了吗?”大伯母看到弟弟来了,脸上立即变得亲热。
肖平知道大伯母姓黄,叫黄春生,看来他弟弟叫黄冬生。
“姐,我还没吃。不过暂时没空在这吃,有点事要办。一会我从你这里装点走就行了。”黄冬生丝毫不和姐姐客气。
大伯的脸色不太好,但敢怒不敢言,为了避免尴尬,眼睛瞟向了屋檐上的两只麻雀。
“好的,姐给你留在锅里,端回去不用热就能吃。对了,冬生,你的脚怎么了?”大伯母关切地问。
“姐,没事,不过是被狗咬了罢了,伤不重。”黄冬生说着,转向肖平。他还看了看肖平身旁站着的阿丰,脸上只是笑,特别阴险。
“你来了正好。那房子我不给你住了,三天内请你搬出去。屋里院内设施有什么损坏,由你照价赔偿!”肖平知道,自己和他们的冲突已经摆在了台面上,没必要再虚与委蛇说客套话了。
“好啊,我搬,我赔。可是,现在有个事还没办。”
黄冬生转过身,对身后的两个谈兴正浓的衙役道:“两位公差,我举报,这个人不在文峰村黄册上,也没有路引。我怀疑他是流民!”
两个衙役大概已经和黄冬生商议过了,听他说完,立即指着阿丰道:“黄秀才,你说的就是这个人吗?”
黄冬生也指着阿丰,道:“便是此人。”
阿丰看了看肖平,那眼神的意思就是,你若是让我跑,我立即就跑。身为流民,阿丰最清楚官府对流民的惩治力度有多大,而自己落入这些衙役的手中结果将会有多么糟糕。可是,他担心自己跑了,会连累肖平,因此比较矛盾。
肖平给了他一个不用慌的眼神,对两个衙役道:“两位公差,这是我的一位远房表亲,家在福建省泉州府晋江县。因为家中生机艰难,特来投靠我。”
两个衙役没好气地道:“朝廷规定,离家百里,需要路引。没有路引,便是流民,我们就抓人了!”
说着,其中的一个衙役咧着嘴,露出了满口黄牙,就要把手里的铁链往阿丰的头上套。
肖平忙道:“两位公差,我表亲有路引。”说罢,从怀里取出了一纸公文。
黄牙衙役接过来,看了两眼,又递给了一旁的那个脸上长了个黑痦子、黑痦子上长了根长毛的衙役。
是不是路引,吃惯了公家饭的一看便知。两个衙役想挑毛病也挑不出来,只能又将路引丢给肖平。
“黄秀才,你举报不实啊?”两个衙役心情很不爽,竟然白跑了一趟。过去抓了流民,流民的财物将被他们全部收缴,甚至衣服都会被扒掉。至于收留流民的人,更会被他们讹诈一番,这绝对是中饱私囊的好机会。否则,他们怎么可能跑到文峰村来?
黄秀才虽然有秀才功名,算是一个人物,但他并不是吉水县本地人,两个衙役也不忌惮他,脸上的不悦自然写在了脸上。
黄冬生不由有点慌:“不对啊,他不可能有路引!一定是假造的!”
他伸手要去抢肖平手中的路引,肖平却已经收了起来,道:“你还不相信两位公差吗?”
两个衙役已经明显不耐烦了,问:“黄秀才,天这么晚了,你就让我们哥俩在这里等着?”
黄冬生看了看大伯母,问:“姐,家里的饭做好了吧?”
大伯母也看到黄冬生遇到麻烦了,很机灵地道:“两位差爷赶紧往屋里坐。”
黄牙衙役点点头,哼了一声,才说了句:“要有酒!”
大伯母看向大伯,恶狠狠地道:“还不快去买酒!”
大伯闷闷地去了,只余下肖近在喊:“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两个衙役不由一乐:“对,记得还要卖肉!一起吃,一起吃!”
黄冬生又凑到大伯母身边,悄声道:“姐,我还需要一点银子。用完饭,总得把他们打发了。”
大伯母点点头,去屋里取银子去了。
当她把银子交到黄冬生手里时,忍不住嘱咐:“冬生,下次可要记牢:肖平那小子,现在鬼得很!行事之前,一定要抓住他的把柄!千万别再吃今天这种亏了!”
肖平和阿丰早已走在了返回鉴湖村的路上。
阿丰忍不住问:“先生,我怎么就有路引了呢?”
肖平脸上带着笑,忍不住想到了他们三人刚来到社学的那个晚上,芸芸就劝他去找王本财,哪怕是花银子,也要帮阿丰“弄”出一个路引来。
王本财也确实有本事,只两天,就找人捣鼓出来这个路引。晋江县天高路远,谁还可能跑去那查证?而且,芸芸说了,哪怕去查,她也有后招。
“还好芸芸有智慧!”看到天边渐渐亮起了星辉,肖平不由招呼阿丰加快了脚步。
在社学,芸芸还在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