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冤家路窄,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目光中看出意味深长来。
毓坤没想到徐耀祖竟敢来,却听他笑道:“自打你们到了开封府,我手下的人便得知了。”
毓坤一凛,方知大概从出了同福客栈,她和谢意便被徐耀祖盯上了,这次他恐怕是有备而来。
果然,徐耀祖击了击掌,就有两队披着锁子甲的武士涌了进来。
望着他们身上朱红的甲胄,毓坤很是心惊,这竟是河南都卫所的兵,徐耀祖竟向河南都卫指挥使借了兵来抓她。
见毓坤面色发沉,徐耀祖笑了笑道:“怎么,没想到罢。”
先前在彰德府吃了亏,他知道毓坤手下的人伙计不好惹,这次听说他们一行竟到了开封,徐耀祖自觉可报一箭之仇,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向与他爹私交甚笃的河南都卫指挥使借了兵。
这美人他垂涎已久,此番必然是要得手。
“所谓强龙不压低地头蛇,便是户部挂名的皇商又如何,到了我河南的地界,还不是得乖乖听我摆布。”
望着目光灼灼的徐耀祖,毓坤心想,原来他竟将她的身份背景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而躲在案下的王瑞安听了徐耀祖的话,心想果然这行人不过是商贾之流,没什么背景来历,更是不怕,爬出来跳脚道:“这些乱民目无官府,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合该抓起来下狱。”
徐耀祖微笑道:“旁人下狱无妨,姓黄的那个我可是要留下。”
见他愿给自己撑腰,王瑞安来了气势,站直身子环顾四周,喝道:“都听到了吗,给我将这几人拿住了。”
眼见都指挥使司的兵士持着长戈越压越近,带来的禁军虽悍勇,但终究寡不敌众,谢意面色发沉。
本以为带着些人,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解决,但谁也想不到徐耀祖竟如此大胆,敢私自从都指挥使司调兵来,若再不亮出什么身份,恐酿成大错。
探手到腰间,谢意将藏在玉带中的腰牌一扯,举在手中道:“禁军统领谢意在此,再有轻举妄动,以谋反论处。”
徐耀祖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王瑞安也忍俊不禁,万想不到谢意竟道出这样的身份。
一个兵士上前夺了谢意手中的腰牌,要呈给徐耀祖看,徐耀祖连看也不看,将那腰牌掷在地上,用力踩了脚,冷笑道:“你是禁军统领,我还是皇上呢,给我继续编。”
毓坤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见全然镇不住他们,谢意将毓坤拦在身后,向旁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人护着毓坤先突围。但就在她身边那个扮作伙计的禁军上前时,围着他们的卫所兵士举起长戈一拥而上,顷刻将那个伙计刺得透心凉。
谢意大惊,展臂将毓坤护下,长戈豪不容情地次来,刺穿了他的胸膛和肩胛。鲜血喷涌而出,谢意面色白了白,强撑着支起身子。
鲜血溅在毓坤面上,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拧了把,用力扶着谢意,却感到血越流越多,谢意的身体软下来,倒在地上。
那伙计为她而死,而谢意生死不明,毓坤心中又恨又痛,知道这次不能善了,望着徐耀祖的目光带着森然的冷意。
但她不能惊慌,这会没人能救得了她。
松开谢意,毓坤道:“我同你走,但你需得放了我的人。”
她知道徐耀祖并不是想要她性命,只要谢意和手下的伙计逃得出去,报之蓝轩,让他带着人来,大家都有救。
见她服了软,徐耀祖也不多言,笑了声道:“将这些人都给我关起来……”
“那些死了的嘛……”他望了眼倒在地上的谢意和那个伙计,冷道:“就拉到乱葬岗喂狗。”
毓坤的心狠狠痛了痛,被带走时望了眼倒在地上的谢意,红着眼眶在心中默道,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
被带上了辆马车,毓坤发觉他们正在远离闹市。像是知道她不怎么会武,徐耀祖并没叫人捆住她,反倒了碗茶给她道:“你瞧,若是一开始你便乖些,也不用伤这么些人。”
对于美人,他向来怜香惜玉,又有十足的耐心。况且眼前这位,是他第一眼就看上了,却一直够不到的心念之人。
见他将茶盏端在她面前,望着她的目光也很是暧昧,毓坤终于确定这徐耀祖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人恐怕是男女不忌,而她这样雌雄莫辨的美少年,更是其心头之好。
一把将那茶盏推开了,这不明不白的东西,她才不会喝。
茶水溅了一身,徐耀祖却不恼,这烈性子的美人,越发激起他的征服欲来。
轻佻望着毓坤,徐耀祖道:“还装什么,旁人瞧不出,难道我也瞧不出吗?”
“就你带在身边那人,说是手下的掌柜,实则是相好罢,也亏得刘万金那样的眼光,巴巴要招他做上门女婿。”
“也不是没经过男人,这会又装什么正经,怎么他是男人,我便不是?他碰得,我便碰不得?”
说罢他竟伸出手,要去掐毓坤的下颌,毓坤简直想撕碎他的嘴,这会也不客气,一拳打在徐耀祖面上。
她虽力气不大,但徐耀祖没有防备,这一拳也打得他眼冒金星。还从未有人敢这般对他,徐耀祖火冒三丈,抬手就想扇她巴掌,然而落掌时瞧见她那般明艳的面容,一时竟看得呆了,舍不得落手。
这人当真是美到他心里。如徐耀祖那般风流之人,极好色,更懂得鉴色,知道这回是遇上了孤品,在没得手前,断不舍得毁伤。
而他对自己也极有信心,心道待他使出些床笫间的功夫,无论男女还没有不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抚着发红的半边面颊,徐耀祖冷声道:“今日我大喜,且顾不上你,但过了今日,有你的好日子过。”
听了这话毓坤松了口气,至少这会她算得上安全,但她并不知道,蓝轩究竟能不能寻到她的下落,而谢意究竟有没有命活。
这么想着,她的一颗心又沉得厉害。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了下来,徐耀祖挟着她下了车,毓坤这才发觉眼前是座宅院。
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所以毓坤猜测这并不是徐家的大宅,果然外间有个婆子道:“公子回来了,喜房都安顿好了,待拜堂之后便将刘小娘子接来。”
毓坤这才明白这里恐怕是徐耀祖的外宅,或许是他的正妻不肯他纳妾,他只能置个外宅安顿妾室。
而现在徐耀祖将她也关在这儿,毓坤一颗心更沉。若是她将他带到徐家大宅还好,蓝轩更容易寻得到她,且顾及着喜宴上的宾客,徐耀祖也不会如何。
但在这处外宅却不同,毓坤根本想象不出蓝轩如何能寻到这里,且没有外人在,徐耀祖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起来。想必他也是考虑到这点,方如此行事。
好在将她搡进这宅子,徐耀祖重上了马车,向那挟着她的家仆道:“给我好好将人看着,若是跑了,仔细着些你们的皮。”
两个家仆一左一右扶住她,连连应声,待徐耀祖走后,推着她向内院走。
毓坤知道徐耀祖是回徐家大宅拜堂,然后还要陪宾客喝酒,估计一时回不来,心下稍松,着意留心起周遭的景物来。
这宅院一共三进,最后有栋绣楼,估计是日后给那刘家小姐住的,而她则被带到了绣楼东侧的厢房里,家仆送了些食水进来后走了出去,用一把铜锁牢牢将房门锁上,便去忙别的事。
今夜这宅子便会有女主人入住,要忙得事还很多,所以给房门加了锁后,也无人再管毓坤。
待到再听不到什么声息,毓坤悄悄走到门畔,用力向外推了推,发觉的确锁得很严实,绝无从内打开的可能。
但她是不能坐以待毙的,想了想,毓坤从腰间摸出蓝轩给她的那枝羊脂玉雕的芙蓉花来。
这珠花是金镶玉,有个细长的簪头。毓坤索性在房中的地上坐下,用力将门推开条缝隙,够着那黄铜大锁,慢慢将簪头捅了进去了。
她并不会开锁,只是曾在本杂记看过,有种连环锁是可以用针挑开锁芯的,因而死马当作活马医,想用这簪头试一试。
不敢太用力,毓坤一点点地拨着,慢慢感知着锁芯的位置。就这样摸索了一个时辰,天色已黯淡下去,想必徐家大宅中的婚礼已开始,说不得什么时候徐耀祖便回来了。
原本是数九寒天,毓坤竟急得热出了身汗,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蓦然听到细微的响动,然后那黄铜锁头一松,竟叫她将锁闩抽了出来。
毓坤大喜,正想将门推开闪身进去,却忽然听到喧闹声渐进。
那是很多人说话和走路的声音,毓坤只听有个婆子道:“娘子当心些路。”
忙将门阖上,毓坤借着点月光望见一个婆子在前引路,喜娘搀扶着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领着她向那绣楼走,后面还跟着一群家仆护送。
原来是已拜完了堂,徐耀祖命人将刘家小姐送回了外宅,等着他回来圆房。
好一会外间的喧闹才平息下来,毓坤透过窗望见绣楼上点起盏灯,方才引路的婆子也下了楼来。
外面并没有人守着,毓坤忽然起了个主意,她知道自己即便是能走出房门,恐怕也难出这宅子,只有找人送出信去才好。
许是再过一会,那徐耀祖便回来了,到时候更不好办。
没有别的选择,毓坤只能孤注一掷,见这会没人,她横下心推开门,悄然上了那绣楼,轻轻在门外敲了敲。
里面的喜娘大概以为是徐耀祖回来了,走过来与她开门,望见毓坤猛然一惊,就在她的惊呼声要脱口的时候,毓坤牢牢捂住了她的口,闪进了新房。
里面的新娘子叫盖头蒙着,不明所以,轻声唤了句:“红袖?”
毓坤感到她捂住的人在她掌中呜咽起来,喜床上的新娘子惊惶道:“是谁?”
她自然便是刘万金的女儿刘玉娘。
并没有人答话,刘玉娘蓦然掀了盖头下榻,正望见毓坤的身影,一下便怔住了。
这人她自然是认识的,便是京城里来的茶叶商人黄玉,也是那位萧掌柜的东家,她有意让她爹将这行人请回家,原是相中那位萧掌柜,却没想到他竟然拒绝了这婚事。
那是她的芳心第一次为个男子怦然而动,他却不愿娶她。就在她黯然伤神间,徐耀祖要抢人,她不愿她爹有损伤,也就浑浑噩噩随他去了,一路上在心中想着,恐怕这就是她的命。
然而现下看见毓坤,她心中再次起了波澜,难道她是来救她的?
毓坤却比她更急,牢牢卡住那喜娘不肯松。
见这情景,刘玉娘忙道:“她是我从家带来的丫鬟。”
毓坤这才松了手,那喜娘用力咳声了,奔到刘玉娘面前道:“小姐,你没事罢?”
刘玉娘道:“红袖,去将房门关好。”
见这刘家小姐临危不乱,毓坤也起了几分佩服。
待红袖将房门牢牢插严实,刘玉娘望着毓坤道:“黄公子怎么在这儿。”
毓坤急促道:“这事一时说不清,我想请你帮个忙,叫你的丫鬟送一封信到城里的同福客栈的我家那位萧掌柜处,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带着人来,咱们都有救。”
刘玉娘这才明白,原来毓坤也是被掳来的。
忧虑地望着她,刘玉娘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徐家是开封府中的一霸,官府衙门都是他家开的,便是萧……萧掌柜带着人来,恐怕也没什么用。”
这话是叫她将底牌亮出来,毓坤也不含糊,沉声道:“那你就莫管了,只要送信给他,我保证他有办法救咱们出去。”
听她说咱们,刘玉娘心中莫名生出些欢喜,想到蓝轩也是来救她的,一颗心又怦怦跳起来。
毓坤的语气笃定,刘玉娘决定信她,事不宜迟,即刻叫红袖取了笔墨来。
毓坤沉下心写了个字条,叠好叫红袖收在帕子里,刘玉娘又取了些铜钱给她,叫她换了衣裳出门,雇个车便向城里的同福客栈去。
待到红袖走了,毓坤才略微松下口气,她直觉自己不能在这里待,起身道:“我先去避一避,若是徐耀祖回来,你且与他周旋,我想过不了多久他便会来。”
刘玉娘知道毓坤说的他是指蓝轩,心中又生出些欢喜来,点头应了,毓坤小心推开房门,刚想走一步,却忽然听见上楼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