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坤并没有想到,自城楼下一别,她和陆英再见面,已是两年之后。
这两年之中,他们都变了许多,又仿佛都没变,就像他们如今身处的慈庆宫,虽然荒草萋萋,然殿中陈设一如往昔。
毓坤不禁想起她尚为太子之时,下了早课,便会与伴读们在此议事,然而现在,一切皆物是人非。
久久望着她,陆英没有说话,似乎要将她每一点细微的不同都刻在心里。
今日她仍旧是男装打扮,若是寻常女子,四个月的身孕已显怀,但她的腰身依旧纤细得很,只有腰封束得松散了些。
然而只这一点不同,仍叫他察觉了。
他的目光在她的腰间停留了会,再抬眸时,瞳中带着浓重的痛。
毓坤轻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其实很早以前,她便隐隐察觉,他已看出了她女子的身份,只是她不说,他自然也不提。
果然,听她这么问,陆英并没有意外,但也没有答话,只是用力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陛下不可失了期冀,暂且忍耐,总有再起的一日。”
他说的很笃定,毓坤知道他许是有了计划,才有这样的底气,然而她却从他掌中脱出手,摇了摇头。
陆英一怔,见空旷的大殿中,毓坤转身走上正中的太子宝座,却并未坐下,只抚着其上的蟠龙道:“江山社稷,终究是断送在朕手里,朕愧对列祖列宗。”
陆英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要开口,却被她打断道:“原本朕合该以身殉国,然而……”
纤手下意识抚上小腹,毓坤轻声道:“这个孩子却是无辜的。”
“朕感觉得到,它那样想活下来。”
“所以朕愿意,再等半年。”
话未说完,却见陆英已走了上来。
“是他,迫你的。”他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压抑情绪。
毓坤再次摇了摇头,望着他道:“说不上强迫,各取所需罢了。”
陆英再次握住她的手道:“陛下何必如此悲观,如今虽是他的大势,但陛下未必没有机会。”
毓坤在心中想,这话并不是凭空说,他是真有了打算。
看出她的疑惑,陆英沉声道:“如今陛下无需知道太多,只要耐心等待便好。”
“不必了。”
她极轻地叹了口气。
无论他的计划是什么,现在都没有必要了。如今她也想明白了,绵延数代的恩怨纠葛,战乱,罹难,生灵涂炭,一切皆在她这里做个了结罢。
望着陆英,她声音极低道:“朕罪孽深重,死后不配享宗庙,入皇陵,到时候尽将残躯付之一炬,随太后回苏州老家。”
“从今往后,你不必再为朕做什么。”
“一直以来,皆是朕想要什么,你便做什么。”
“朕不愿再束缚你,余生还很长,你可以去做你愿意做的事。”
她说到这,却被陆英冷声打断道:“陛下当真知道,臣想要什么?”
毓坤一顿,却很轻地抽回手,转过身向外走。
陆英望着她的背影,沉声道:“和我走罢。”
毓坤站定,却没有回头。
隔扇被推开了,崔怀恩入内道:“时辰到了,陆大人请回罢。”
再回到玉熙宫时已是华灯初上,毓坤没有回寝宫,而是向东配殿走。
皇帝正在案前看本子,见她来,笔下不停道:“怎么不和他走。”
毓坤无奈道:“不是还得等上半年。”
听了这话,皇帝搁了笔,瞧她面上带着笑意,是久违了的好心情,一时间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恼怒。
“过来”他沉沉地唤,索性不批了。
这次毓坤倒乖,几步走了过去。
将她抱在膝上坐着,皇帝环着她,闻着她颈间暖香,淡淡道:“既然你知道还有半年,也就别急了。”
腰身被箍紧,灼热的吻落下来,毓坤默默承受着。
虽然不怎么显怀,但是毕竟有四个月了,这么坐了会,她腰酸起来。
只是虽难受,她却未挣开,调整了姿势,仍旧任他环着。
这样的顺从似乎激发了他更大侵占欲,腰封被解开了,毓坤按着他的手,沉声道:“你做什么。”
皇帝叹了口气,仍旧决然抽去了她的腰封。
男人的手探入她薄薄的夏衫,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幼嫩的肌肤,毓坤打了个激灵,那熟悉的侵略感令她的身子发软。
皇帝却并没有更进一步,只是握住了她的腰,用力在她脊骨间揉捏。
原来她的那点不适,竟叫他感觉到了。
“好些了么。”
他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她耳畔。
修长有力的手指带着热意,微微的酥麻缓解了她的疲惫,毓坤松下身子,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同寻常,皇帝极敏锐,一面给她揉着腰,一面低声道:“和朕说说,你的小脑袋瓜里,又打什么主意。”
毓坤没有答话,阖着眼,靠在他怀里,任他伺候着,懒洋洋道:“我走了以后,你会好好待这个孩子么。”
她的身子随着他的力道起起伏伏,声音也含糊,然而这意思仍叫他听得清楚。
最后捏了两下,皇帝停了手,抱着她道:“朕瞧,这个孩子可怜得很。”
毓坤不禁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目光专注,深邃的瞳中全然是自己的影子,一时有些发怔。
皇帝捏着她的手,将那纤细柔软的指掰开,握在自己掌中,与她十指相扣,正色道:“若是个姐儿还好,若是个哥儿,只怕要过苦日子。”
毓坤不由道:“怎么个苦法。”
皇帝道:“这个孩子没有母亲,就很难被当作嫡子,从宗法上讲,他就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
毓坤道:“不做皇帝,不用操心那些事,也挺好。”
皇帝道:“是,你我皆是过来人,自然是觉得,若做个闲散王,衣食无忧,也是极好的,但他自己难道便不会怨。”
“不会怨自己再怎么努力,也终究是一场空,明明有能力,却无法施展,只能被远远打发到封地去。”
毓坤想起自己做太子时的事,顿时沉默下来。
见她这样子,皇帝道:“不过倒也不一定。”
毓坤不由自主望着他,皇帝淡淡道:“更可能的是,他连想也没往这儿想过,毕竟从小便没什么人照管,耽搁到十几岁才读书,而刚成年就被打发到封地去了。”
毓坤冷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皇帝沉沉望着她道:“因为他很像他的母亲,朕只要见到他,就会想起他的母亲来,所以干脆不见。”
“失了圣眷,身边的人自然也没那么尽心,伺候他也是糊弄对付着了事,冻着饿着是不敢的,只是生病的时候很难熬。开始他也想像别的孩子那样撒娇哭一场,但后来便发觉,娘不在身边,爹也见不着面,慢慢也就不哭了。”
他语气自然,就好像说的是发生过的事一般,毓坤想反驳他几句,却觉得他说的句句是实情。
眼圈有些泛红,毓坤轻声道:“若真是如此,那也是他的命。”
皇帝望了她好一会道:“当真是狠心的娘。”
毓坤欲启唇,却被皇帝打断道:“放心罢,朕会好好待他。”
“朕会亲自抚养,教导他,即便他没有娘,也不会比别的孩子少一分的疼爱。”
“朕不会叫他受一点儿委屈。“
毓坤沉默了片刻道:“那就好。”
皇帝用力抱着她,发狠道:“但是,即便你要放心走,那也是半年后的事了。”
“这半年内,无论是你,还是孩子,皆是朕的。”
“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说完这话,毓坤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皇帝已将她打横儿抱了起来。
见他抿着唇,英俊的面目没有一点儿波澜,毓坤忽然有些发慌,却没反抗的余地。
皇帝抱着她出了东配殿,外间的宫人跪了一地,却没人敢抬头。
他有力的手臂牢牢揽着她,走得很急,毓坤不得不环着他,来维持身体的平衡。
到了寝宫里,皇帝将她放在榻上,毓坤蜷起腿,抓过被衾盖上道:“太医说,现下不能,不能……”
皇帝漫不经心解着龙袍道:“不能怎样。”
毓坤索性不遮掩道:“不能侍候陛下。”
此时已有宫人来接了他换下的衣裳,又端了热水来
皇帝坐在榻边,好整以暇道:“太医说的是头三个月,如今已经快四个月了。”
瞧她面色嫣红,说不出话的样子,皇帝叹了口气,将热巾拧干,给她擦了擦脸道:“不能伺候朕,便换朕伺候你,好不好。”
毓坤一怔,已叫他捉住了手,仔细地擦。
当真伺候她洗漱完,皇帝叫人熄了灯,很自然地上了榻。
毓坤不安地向内靠了靠,即便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她也从未在他身边过夜。
然这次皇帝却很坚决,牢牢将她圈在怀里,沉声道:“从今天起,每天晚上,你都需得睡在朕身边,一步也不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