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七人同时睁开眼。
闻泊最先起身,点了点人:“都回来了。”
池雾松了松肩颈,摸着程砚的手背:“咱们——”
他话没说完,程砚的脸已经转过来,他怔怔看着池雾。
这一眼望了很久。
池雾抿唇,眼眶逐渐泛红,程砚一把搂过他,将他压进胸膛。
顾燃使了使眼色,低语道:“都先出去吧。”
脚步声过后,客厅安静下来,池雾抓着程砚的衣服,哽咽了几次才说:“哥哥。”
“嗯。”程砚将他抱得很紧,几乎要揉进自己的血肉,“我……”
尾音被突然打断,他许久都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
池雾柔软的手掌在他后背上轻拍,一直到程砚的手臂将他箍得痛麻,池雾才在逐渐短促的喘气声中说:“勒住我了。”
环着身体的桎梏松散开来,程砚在他脸上揉了一把,起身说:“我们回家。”
池雾被他牵着,从狭窄的楼梯往下走,自家门合上的时候,池雾听到反锁的声音。
他往后看,发现程砚没有回头,面对着门。
“你累吗?”池雾从后面牵程砚的手,“是不是信息量太大,头晕?”
“不会。”程砚捏着他的手,转身,但垂着眼没有说话。
程砚突然的冷静让池雾无措,他望程砚的眼睛,却只看见睫毛扫下来的阴影。
“想起来了……不好吗?”池雾问。
来自池雾眼中的恐惧和无助向程砚侵袭,他很快否认,又极快地陷入回忆中,半晌:“对不起。”
池雾蹙眉:“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程砚抚开掉落在鼻尖的长睫毛,喉结滚了滚,声音哑涩:“我来的太晚。”
他将一切都串联起来,望尽了池雾吃的所有苦。
曾被自己护在怀里的人,在世间踽踽独行,受病痛和思念的折磨七年,到死都没有得到解脱,又凭着信念来到第三世界,再苦等十几年。
此间蹉跎岁月,竟然都是因为自己。
“没关系,我……我其实也没按约定的好好活着,”池雾向他走近一步,像小时候一样,环住程砚的腰,额头蹭程砚的胸膛,“早一点晚一点,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没关系。”
他低声道:“我都很高兴。”
“还能再见到你,就已经很幸运了。”
程砚的手从他耳侧掠过,他像手心握着珍珠一样宝贝池雾,良久良久。
“你先缓一缓,刚记起来是会有点混乱的。”池雾搓他胳膊,“我们休息一会儿。”
程砚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放松:“不站着说话了,想吃什么吗,我给你弄点吃的。”
池雾:“不想吃,想去床上躺会儿。”
他急于想找到一个能够完全拥有程砚的温暖姿势,想要用手脚缠住程砚,不想他被后悔和懊恼层层覆盖。
一别经年,于生命的尽头相遇,该是欢喜的。
“累了吗?”程砚问。
池雾胡乱点头:“累,去完天梯都是累的。”他拉程砚的手进卧室,很快脱了衣服换上舒适的睡衣,爬进床里面,拍了拍外侧:“快过来。”
程砚顺手把窗帘拉上,房间里暗下来以后,他脱衣服上床,曲起手臂在空气里停了停。
“怎么了?”池雾压下他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
程砚将他往怀里紧了些:“想起以前抱你睡觉的时候。”
“给你看这个。”池雾昂起下巴,从领口抽出红绳,“它还留在我这儿。”
红绳颜色入深,戒指十几年如一日地被池雾戴在胸口,却还光泽依旧。
程砚触到戒指上带着的池雾的体温,在温度转凉之前,他用手心包住。
“有点扯我脖子了。”池雾用手指戳戳他的脸,“你好像变得不太聪明了,傻傻的。”
程砚回神,抿唇露出个很浅薄的笑,将戒指放回他领口里,再给池雾把被子掖了掖。
“我不冷。”池雾扯他胸前的衣服,言归正传,“以前所有的事都想起来了?”
程砚“嗯”了一声:“后来的我也知道。”
池雾在他怀里愣怔,抬眼对上程砚的眸子,忽然明白为什么程砚醒来以后一直罩在悲伤之下。
“我……”池雾用手盖住他眼睛,慌张问道,“是说你离开以后吗?”
“嗯。”
池雾懊恼地侧了侧身,眼睛看着天花板:“哦。”他又叹气着“哎呀”了一声,烦躁地用腿踢程砚,“我又不是故意的。”
程砚撑起身看他的脸,池雾就把他推走,程砚靠过来,他又推走:“你别看我!”
“现在只想看你。”
池雾背过身,又翻回来:“你不会是后来那只小狗吧?!”
“嗯。”程砚说。
“我就知道,哪有狗那么黏人的。”池雾扶额,“你怎么会变成狗呢?!”
他本以为程砚只会想起曾经的事,所以一直期盼着他能恢复记忆。
程砚离开以后的那段时光,他从来就没有打算要让程砚知道,他不会说,即使程砚问,也只打算含糊着用一些“生病然后死掉了”之类的借口回答。那些日子他过的难堪,不像人也不像鬼,程砚一旦知道,不知道会怎么后悔和难过。
池雾想要程砚轻松,他想让程砚知道,他留给那时池雾的选择,让池雾后来过的很好。
其实程砚撒了谎,一个不算高明甚至有些俗套的谎,池雾当时也知道,但他愿意听程砚的话走下去。
即使是一个人孤独的走下去,他也愿意,只要是程砚说的话,就算数。
人非圣贤,无法做到痛失所爱也无动于衷,池雾控制不了自己,选择了一个狼狈的方式为程砚的谎言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他接受自己的无能,但不想让程砚感到后悔。
“这件事说起来太长了。”程砚拍他腰,“不是累了吗,先睡一会儿。”
本来池雾是不太困的,他觉得自己能看程砚看三天三夜,但就被程砚这么一拍一拍的,他当真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天昏地暗几时,身边的人忽然把他一把抱住,吓得他登时一睁眼,他歪过头看程砚:“出什么事了?”
程砚也是有些迷茫,半晌才揉眼睛:“应该是噩梦。”
池雾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做什么噩梦了?”
“忘了。”程砚抓了抓被子,“会热吗?”
“有点,”池雾在被子里脱睡衣和睡裤,就剩一个小裤衩,“这样就行。”
他细声说:“记得以前夏天的时候也是这么睡觉。”
“我没有不穿衣服。”程砚说。
“你有。”池雾强调,“有一次暑假我感冒了,你说不开空调,就开着窗睡,我热的要脱衣服你也不让,后来早上醒来喝水,发现你自己半夜悄悄把衣服脱了,你自己说有没有。”
程砚失笑:“你暑假感冒太多,我都忘记哪次了。”
“就是和你同学去度假区游泳,他们把我扔进水里学游泳那次。”池雾说。
“记得了。”程砚笑着看他,“哭鼻子哭的好大声,晚上还生周超哥哥的气,他特地给你买水果糖都不肯下楼吃饭。”
“周超哥哥最烦了,叫我小弟叫那么亲切,每次捉弄我他都是第一个。”池雾闭上眼,弯弯嘴角,“我和你说,他后来啊,在离大找了女朋友,我和他们吃过一次饭,他女朋友可管他了,他在女朋友面前都不敢大小声。”
往事是说不完的,他们说起以前的事,一直到天黑。
“睡了大半天,”程砚起身,“晚上吃点什么?”
池雾用腿扒着他:“我还不想起来。”
“那你再躺一会儿,我去做饭。”程砚作势要走,池雾的手就攀在他肩膀上,用了些力气吊住他,“哥哥抱我去做饭。”
程砚笑着把他腿弯往自己里腰收了些:“你要是不说想吃什么,我就随便做了。”
“没关系,”池雾趴在他背上,跟他走到厨房,“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程砚弯腰,忽然往前倒了倒,池雾中心前倾,脑袋对着锅的方向,池雾吓了一跳,抓紧了程砚的肩头。
程砚站直,喉咙里逸出笑声。
“你不是要铁锅炖我吧!”池雾假装张牙舞爪。
“怎么可能,”程砚放他下来,从冰箱里找菜,“你这么白这么小,爆炒一下应该口感比较好。”
池雾又趴回他背上:“我要用哪个姿势才能一直黏着你啊。”
“你要是不想走就在后面抱着。”程砚说,“煮粥太慢了,我很快弄个小炒肉和海带汤,昨天剩下的米在冷鲜里放着,刚好可以炒饭。”
“我想看到你的脸,”池雾在程砚耳朵边嘀嘀咕咕:“不然哥哥爆炒我好了。”
程砚反手在他脸上拍了拍:“在这里住久了都学坏了。”
池雾从他背上跳下来,帮程砚洗辣椒,水从指缝漏下去,池雾想起来还有件特别重要的事没有说完。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变成狗狗。”池雾说。
程砚切好肉:“我也想问你,为什么好几年了,一个名字都不给我取。”
池雾耸肩,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开始的时候他是不太喜欢狗狗的,后来习惯了陪伴,却又知道自己活不久,害怕和狗狗之间的羁绊太深,自己离开以后它会太难过,所以连名字都没有取。
但他不能告诉程砚自己开始的时候因为他是狗所以不喜欢他。
夺笋啊!
池雾捂着嘴偷笑,在他后面上挠痒痒乱抓:“你还没告诉我呢,你为什么变成狗了!”
“哪有一直追着人问变成狗的,”程砚说,“躲我后面,下油了。”
池雾抱他的腰:“你可以边做饭边和我说啊。”
“你之前说过审判者的事,还记得吗?”程砚翻炒两遍,从里面夹了一块小炒肉吹了吹喂进池雾嘴里,“小心烫。”
池雾歪头靠在他肩膀上笑:“好吃!”
“你开始不就是看中了我的厨艺吗,”程砚说,“不然我连你这家门都进不来。”
池雾摇他的手臂,嘟囔着:“你刚来天梯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你,而且你看上去可猥琐了,想都不用想就是要泡我的,我可是一直守身如玉,当然不理你。”
他说的怪骄傲的,程砚无奈地推了他脑袋一下:“你还问不问了,说着说着就打岔。”
“我问。”池雾黏着他到客厅,放下菜又跟回厨房,像以前一样,做程砚的小尾巴,“说到审判者了。”
程砚加油炒饭,说:“不舍得开动小脑瓜想一下吗?”
池雾现在沉迷程砚,什么都懒得想了,摇了摇头,撒娇央求道:“哥哥直接告诉我吧。”
“我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走到九阶,被天梯发现的审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