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雾再没有见到程砚。
他站在房间的窗口,每天往下望,却再也没有程砚的身影,偶有一次他看到程志山从下面经过,立刻大声喊,让他找程砚来。
程志山仰头看他,不久便走开了。
来送饭的阿姨是熟识的,池雾握住她的手,哭着求她,才借到手机,蹲在门边打电话给程砚。
七个电话打出去,皆是忙音。
后来他不顾一切,在门开的瞬间跑下去。
他从来没有跑的那么快,谁都追不上他。
他在程砚房门前等,喊他和自己见一面,最后却只等到刘叔一句“程砚最近不在庄园里”。
池雾被扭送回顶楼,枯坐在床上,从期望到失望。
订婚的时间就在一星期后,李官员不能在离岛呆太久,提出尽快完成订婚,池庭安虽觉得仓促了些,但也想将这件事定下来,所以在最短时间内安排出一场订婚宴。
玫瑰花园里人来人往,为了辟出场地,他们挖掉许多玫瑰,池雾从楼顶的窗户看着,在玫瑰花被人踩在脚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人踩在了脚下,疼得流淌出红色的血液。
订婚礼前一天他被带下楼彩排,秋千架子上被人绑了白色的绣球花,池雾抬手,把上面的花全扯了。
红白色花瓣交杂在脚下,池雾坐在秋千上发呆,夕阳西斜,像他遇见程砚那天那么好看。
订婚礼虽不至于轰动全城,但也算盛大。
池雾站在百花门下面,手里是一捧白玫瑰,他用手掐掉一片花瓣,扔在地上。
手机在秘书口袋里振动,秘书掏出来接了,听到池涛清醒的消息,面露欣喜,正准备过去告知池庭安,一步迈出,接着就被人捂住口鼻按进无人处。
两个小时后订婚宴正式开始,池庭安春风得意,端着香槟在玻璃房前发言。
“嘭!”一声枪响配合着他的尾音响起。
会场在一瞬间混乱,保镖从四周涌出,花园大门冲进来的国安警察穿着厚重的防.弹衣和他们打成一团。
池雾被人拽进花丛中,那人声音低沉:“认准戴着护目镜的人,都是保护你的,程砚在路上,你等等。”
他说完压下池雾头,躲过一颗子弹。
“程砚在哪里?!”池雾背过手抓住那人,“他在哪里!”
“他一个小时前带了一队人,在港口收线,应该就到了!”那人将池雾护在身后,“你别怕。”
“我不怕。”池雾说,“我自己躲好,你小心。”
他藏在花丛中,那人护着他不能开枪,但防不住来者,他起身将池雾丢到后面的花丛中,抽出军刀扎进来人胸膛里。
池雾在花丛中解开碍事的西装扣子,却忽然被人扯住后领。
池涛拖着他,把他关进住楼的房间里。
那时秘书的电话来自医院,说的就是池涛醒了,池涛醒来立刻知道池雾代替自己订婚的事,他拔了身上的呼吸机和针头不管不顾地往回赶,只等着把池雾从订婚宴上踩下来。
他来的不及时,但也来的及时,池雾前头被人护的很好,但一人难守四方,他从后面拖走池雾,凭借着对庄园的熟悉,将池雾从小路带进房间。
池涛新仇旧恨,巴不得剥了池雾的皮,但他看见池雾那张脸,恶从胆边生,想要给池雾一个更煎熬的死法。
他还要把池雾的尸体丢在程砚面前,看他悲痛欲绝,看他抱头痛哭,然后再杀了程砚。
他扒池雾的衣服,裸露自己的下.体,却不料池雾那么刚烈,竟然想自杀,枪口对准池雾的一霎那,门被人猛地踢开。
程砚的军刀从手中翻过,对准了池涛的下.体,一刀两断。
池雾在心力交瘁中抱着程砚大哭,程砚抚着他的后背带他走。
地上垂死挣扎的池涛扯了枪,对准池雾的后背,程砚正对着,来不及想太多,人的下意识就在一瞬间,他将池雾按下去,正对着那枚急速飞驰地子弹。
他手里的军刀飞出,斜斜插.进池涛的肺部,令他疼到不能呼吸,如一只死鱼一样上下挣扎。
子弹没入皮肉的痛感来的很慢,程砚捂住心口止血,另一只手拉着池雾:“跟我走。”
他咳了一声,牵动心肺,子弹眼出血出的很凶,手掌再也压不住。
池雾抱住程砚下滑的身体:“哥哥,我现在去给你找医生来……”
程砚仰头靠在门后,手抓住池雾,闭了闭眼睛:“别……出去了,来不及了,外面现在枪林弹雨的,就算,到大门口,也没有……没有车……”
池雾跑到窗口,下面战火未歇,楼道里有断断续续的脚步声,池雾蹲下来握住程砚的肩膀,大脑一片空白,他起身,在房间里乱翻:“药箱……”
“别动了……”程砚叫他,“池雾,到我这里来。”
池雾不听,将整张桌子上的东西都推下去。
程砚咳了一声,池雾才停下手,连滚带爬地跪到他身边,用自己的手捂住程砚已经鲜红的指缝。
“哥哥,怎么办啊,哥哥……”
程砚呼吸已经很艰难,他尽力呼吸,瞳孔开始涣散:“我不是故意不联系你,我妈妈……是十年前离岛……缉.毒行动中,死去的警察,当时,以及现在,离岛最大的毒.枭,就是,池……池庭安。”
“嗯,”池雾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
“我爸是卧底……我跟着他来,也……也参与了一部分……”程砚撑着池雾的腿,将上半身压在他身上,挡住伤口,他喘了口气,将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进池雾手心里,“他们计划在你的订婚宴……我必须配合……”
池雾抱住他的头:“这些事情我们以后再说,程砚,你不要死,你答应我了要长命百岁,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对……不起,”程砚伸手,很慢地揉了揉他,“就一次……”
“一次都不可以!”
池雾说完,放在自己后脑勺的手掌直线垂落,他感觉到肩头的重量再往下沉。
“程砚!”池雾捧出他的脸,“你醒过来……醒过来……”
程砚眼皮剩下一条缝隙,池雾将自己的额头靠过去:“哥哥,求求你,你不要丢下我,我一个人……我不知道怎么活……”
“你可以的……”程砚将池雾的肩膀握的很紧,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我们会再见面,只要你活着……”
“哥哥骗我……”
“真的……听话……”
池雾泪流满面地点头:“我听话……”
“那你一定,等我。”程砚说。
程砚死在十七岁,夏天的风里有眼泪的辛咸气味,也有盛开荼靡的血腥眼泪。
池雾抱着他的身体,枯坐一天一夜,终于被人找到。
程志山将程砚僵硬的尸体从池雾怀抱里扯动,被池雾吼着凶走,池雾看那些高大的身影,低头,抱住程砚:“他是我的,你们不能带走。”
没人可以再把程砚从他身边带走。
“池雾,他已经死了。”程志山哽咽,“你让他……安心一些。”
池雾抬眼,程志山满眼血丝,泪水不受控制地薄薄落在颧骨,池雾启唇:“你不配。”
他摊开手掌,里面的戒指将他手心压出血痕。
池雾将戒指轻轻套进自己的无名指。
他举行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婚礼,程砚在同一天葬在玫瑰花园的秋千旁。
池雾没有让任何人进来,静静在程砚的墓碑旁坐到太阳下山。
墓碑上的照片在漫天红霞中更加温柔,那是池雾和程砚一起坐在秋千架上的照片,他们笑的很大,笑的很开心,肩膀靠在一起。
池雾将自己的名字写在程砚旁。
他和程砚在同一天死去。
黑市产业盘根错节,与其逐个击破,不如一把火烧光,池庭安在订婚宴那天被抓,到会的高层也一并被擒,内陆十几年隐而不发,终于将以池庭安为核心的黑市产业彻底拔出。
黑市剩余的小企业和商贩四处逃窜,有的甚至偷渡前往国外,离岛的大动荡一直持续到池庭安被判处死刑那天。
八月,池雾收到一封快递,收件人的位置写了“程砚”,他轻轻拆开,从里面抽出程砚的录取通知书。
离岛大学。
程砚说过,不会离开他,然后实现了承诺。
池雾抚过那本录取通知书,抚过程砚为了高考照的一寸照片,在房间里失声痛哭。
池庭安资产仍有剩余,白夫人和池涛已死,池雾便成为了第一顺位的继承人,他在各种资料上签字,接受上亿资产。
他花了半年时间才理清那些东西。
除了工作,其余时间便是在秋千边和程砚说话。
程志山来过几次,池雾没让人拦他,但拒绝了程志山见自己的请求。
池雾仍然睡在楼顶,睡觉的时候也只占着床的一边,留出程砚的位置。他很少梦到程砚,因为睡眠实在太少。
程砚走的第一个月,他断断续续的,两天里只能睡到三四个小时,第三天身体受不住了,能睡上一夜,但醒来又重复。
刘叔带他看医生,起初医生判定他有轻微抑郁症,后来越来越严重,即使池雾吃了安眠药能睡着,也无法控制抑郁症的程度。
病情在每个月见池涛和白夫人的时候会变得异常明显。
池涛没有死,池雾被找到的时候,池涛也同时被送去医院,作为池庭安的儿子,他是重要线索和证人,但程砚那一脚实在太狠,池涛甚至躺到池庭安被判刑都下不来床,一直是要死不死的状态。
刘叔答应池雾的要求,用了些方法将白夫人和池涛转移,内陆的人发现,池雾就用未来一半的资产换,本来是不可能做这笔交易,但不知道程志山在其中做了什么样的斡旋,最后池涛和白夫人都落到了池雾手里。
他把池涛关在一家疗养院里,白夫人就关在另一栋楼。
他管池涛的吃喝,却不管他的生活,他住的房间里没有厕所,没有床,墙上嵌着程砚的照片,用最坚硬的钻石做封层,将照片永远悬挂在池涛头顶。
每个月池雾去疗养院的时候,就会带上白夫人生活的录像,让他看着自己的母亲,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
来年六月,庄园里的园丁捡到一只奶狗,池雾经过时,那只奶狗跑到他脚边蹭得欢,池雾就留下了他。
程砚曾经想给池雾买宠物,为了在自己上学的时候陪伴池雾,也因为那次,池雾这么多年都一直抗拒宠物。
他没有给狗取名字,但狗对他却黏的慌,池雾不喜欢这样,刘叔说是没断奶的原因,池雾就让刘叔养着,但每次池雾回家,那只狗都会在庄园外等着,然后跟着车一直跑,跑到池雾下来。
“少爷,他很喜欢你。”
池雾蹲下身,看着奶狗的眼睛,揉了揉他的脑袋:“让他在顶楼玩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的故事差不多结束啦,下章回到第三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