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微凉,乔纳森顶着一头露水,出现在商业街无冕者的住房前。
房门没有关,开了一条缝,乔纳森摇了摇头,甩掉头上的水珠,迅速遁入暗影潜入。屋内黑漆漆的,所有的窗户都紧闭,漆黑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所有的光线,分外阴森可怖。一楼的会客厅里有打斗的痕迹,被烧掉大部分的桌布碎片挂在倒地的桌沿,随着屋内穿堂暗风如同幽灵般飘荡。
这几天在一楼房间的深处,总会传来若有若无的抽泣——那是由于吃痛而从牙缝里泄露出的嘶气声。乔纳森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打开门缝看见的是阿尔瓦赤身裸体跪在地上。他的手腕被绑在窗棱上,很多地方都破了皮,有的地方已经结了血痂。
在他身后的窗户,就是朱诺斯最繁华的商业街。到了白天,车水马龙的商业街上,路过这个窗户的人数不胜数。阿尔瓦只要站起来,向窗户外呼救,所有的折磨都会停止。只要站起来,向窗外呼救,他将重新获得阳光和自由。
但是他没有呼救。
七天来一直如此。
今天阿尔瓦的状况看起来很不好,他一动不动地掉在窗户下,不再因为黑暗和寒冷而颤抖,也不再因为受伤和痛苦而抽泣。他就那样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初升的阳光照在他伤痕累累的脊背上,也不能让抬起头来。
“你确定要这样?”乔纳森退卧室,靠在会客厅的门板上,对着角落里的阴影说,“七天了,他可不像你那样。他会死。而我们则会惹上大丨麻烦,非常大的麻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现在不能杀他。”
“阿尔瓦比你想象的要顽强得多。”阴影中传来提摩西沉闷的声音,“如果他想要屈服,早就呼叫了,不会等上七天这么久。”
“要我说,你现在最好把他给放了。”乔纳森抄着手,双眼紧紧盯着飘荡的桌布,“我看你真的是栽在他手上了,我差点以为你会立即宰了他。放了他把,提摩西。提里安法师协会的大法师,那个叫什么费瑞德的,已经问我要了好几次人。”
“你在胡说些什么?”提摩西步出暗影,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咄咄逼人,“你说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呢?不要对我妄加猜测,乔纳森。”
“是吗?别否认了,提摩西。”乔纳森无奈地摊开双手,“如果你非要否认的话,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七天未睡,呆在这里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够了,乔纳森!”愤怒席卷了剩余的理智,提摩西大跨步向前冲到乔纳森跟前,怒吼震得窗户玻璃发出脆弱的悲鸣。
“如果说他只是你的仇人,是你的囚犯,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失落?”毫不退却地迎上提摩西的目光和怒火,乔纳森仿若激流中的磐石般巍然不动。
“我说够了,乔纳森!”如同狂风般席卷一切的怒火烧到乔纳森身上,提摩西揪住乔纳森衣领怒吼,额头都几乎要与他顶在一起。
“你那茫然而空洞的眼神,那种神情,我只看到过一次。你知道是哪次的。如果你对阿尔瓦恨之入骨,你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说呀,提摩西!”
“乔纳森……”松开乔纳森的衣领,提摩西突然泄了气,“我们太被动了,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有一个计划。”
“嗨,你在转移话题。”朝着提摩西的胸口上推了一把,乔纳森咧嘴歪头,“你竟然还记得我们的处境,很好。我明天就要离开——催我回加圣斯通城的述职信已经来了三封——顺便护送罗兰的灵柩,她会从加圣斯通出海,回到她的家乡绿地。”
“哦,那又如何?”提摩西冷冷地问。
“在我们走之前,有个人要见你。”乔纳森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你会大吃一惊的,说实话,我也很吃惊。加文明天回来找你,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办,所以我会等着你们见一面的,就在明天。”
“看你这样吃惊的样子,”提摩西态度冷淡地搓了搓手,连日来没有睡眠,他的感觉身体僵硬且寒冷,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除非是你见到绿地的另一位继承人,我想不出来其他。”
“提摩西,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乔纳森锤了一拳提摩西的胸口,又被他的硬身板给弄痛了,不住地甩手,“和你说话一点也不费劲,好吧,你现在说说你的计划是什么。我得说,你还没有到色令智昏的程度,我感到很高兴。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弄点‘烈货’来,烈到可以让人头脑麻痹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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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吹动薄纱般的内帘,吹走空气中长久弥漫着的异味。打开卧室门的时候,里面传来的味道不由得让提摩西皱紧眉头。七天没怎么通风,室内的空气已经相当浑浊,且恶臭难闻。
打开窗户,拉开厚重的外帘,清冽的空气吹响跪在地上的阿尔瓦,但他毫无反应,不知是因为长久的跪资导致腿部的麻痹,还是因为已经失去了意识。阳光洒满他光洁的脊背,照亮细软的白色绒毛,让他看上去整个都在闪耀着月华般的微光。
解开束缚的铁链,阿尔瓦毫无知觉地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看上去情况不太妙。
“他死了吗?”乔纳森站在卧室门口,俊美的脸因不安而扭曲着。
“……”提摩西沉没地蹲到阿尔瓦身边,伸手在阿尔瓦鼻子下探了好一会儿鼻息,终于长出一口气,“他还活着,还有呼吸,很轻,但是很平稳。大概是睡着了。”
“得了吧,谁会在这种情况下睡着。”乔纳森嗤笑出声,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你当初睡着了吗?他以后恐怕没人抱着都不会睡着。”
往日阴影笼罩在心头,提摩西的脸色稍微暗了暗,但很快地恢复如常。
“去拿冷水来。”提摩西手指触碰上阿尔瓦细软的红发,在里面找到自己留下的暗扣灵巧地解开,把蒙眼的布条拿下来。
“如你所愿,”被当成男仆使唤的乔纳森无奈地耸耸肩,“老爷。”
冷水和阳光终于将阿尔瓦的意识从混沌识海中拉出来,他一时间没有适应光线的猫眼眯成一条细线,而泼到脸上的冷水也呛得他咳嗽个不停。
“好了,阿尔瓦。”提摩西依旧是那个冷酷、淡漠的男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这只是个开始。”他伸出右手,乔纳森默契地递上一杯透明无色的液体。“喝下这个。”
“大,大人?”阿尔瓦仿佛只是做了个噩梦,迷惘地眨着眼睛。一切都好,他还是提摩西的情人(哪怕是假扮的),提摩西也没有要杀了他,也没有要抛弃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个噩梦,他们还是可以回到这几个月来度过的平和日子,还是可以一样你情我愿。
“喝了它。”提摩西把杯子递到阿尔瓦的唇边。
干裂的嘴唇、几乎要冒烟的嗓子,完全无法拒绝递到唇边的液体。主人的小猫咪,听话的小猫咪,低下头用伤痕累累的双手近乎虔诚地捧住杯子,仰头吞下一大口液体。
“咳……好……好辣……咳咳……”如此辛辣的液体,阿尔瓦从未尝过,液体所经之地,都像是着了火,吞咽下去时,如同硫酸般灼烧着他的喉咙,到达胃部的时候,那种可怕的热量让他全身都燃烧了起来。头脑一片混沌,眼前昏黑一片。“好,好热……这是什么?”
“吐真剂。”提摩西捏住不断颤抖的小学徒的下巴,轻描淡写地说,“能够让你说实话的东西。”
这个解释差点没让乔纳森笑出声,但他还是保持着冷硬的表情,静静地看着在地上的提摩西与阿尔瓦。既然提摩西说了那是吐真剂,那就是吐真剂吧。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狡猾,阿尔瓦。”北地狼既暗且深地凝视着小猫,那猎食者独有的目光小猫无法不害怕颤抖,“虽说你已经用真言术立下了誓言,可你还是在对我说谎。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办法绕过那个法术的——法师们总是有很多小花招——既然你不愿意说真话,或许这个东西能够帮帮你。”
“大人,你……”跪坐在地上的小猫颤抖着睫毛,害怕地往后挪了一下,垂下头目光瞟向地面,“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用药吗?”
“我是说过,”提摩西生硬地回答,“但——这是审问。”
“审问?”惊恐地睁大双眼,阿尔瓦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很快败给了那强烈的眩晕。
“如果你不想再吃什么苦头的话,”提摩西蹲在阴影中,眸色暗得发黑,“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