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宴从梦中醒来时,窗帘后已经透出微微的光。
他坐在床上,揉着太阳穴调整呼吸。
着实是个噩梦。
他梦见了不一样的前世。
梦里的季清宴就是他前世年轻时的臭德行,李眠眠一开始也喜欢他,仿佛一切又要重新上演。
但梦里的李眠眠遇见了闻疏桐。
体贴、温柔还有趣的同龄人,不会晾着她,不会冷脸。
李眠眠爽快地放弃了喜欢季清宴，和闻疏桐在一起去了。
梦里的季清宴后悔了。
但他没有撬人墙角的魄力,只能暗自想着，也许李眠眠和闻疏桐不会长久呢。
梦到最后,他收到李眠眠寄来的结婚请柬。
然后他惊醒了。
季清宴看了眼手机时间，7点40分。
他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拉开窗帘坐到落地窗边的椅子上。
季清宴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的恐惧,他没有信心一定能得到李眠眠的原谅,梦境反应了他心里最不愿意看见的场景。
如果李眠眠和闻疏桐在一起会开心,他应该放手吗？
他会放手吗？
将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季清宴觉得自己不应该，也做不到。
他也能让李眠眠开心的。
人得有些不够好的品格才有趣，才是一个真实的人。
这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圣人。
就像前世为着一点情分和一个承诺,忍受着许蕊在自己身边的烦人,却伤害了真心喜欢自己的人。
下楼时,尚琼华已经起床了，吃完了早餐换了一身运动装，看样子是准备去打高尔夫。
季家人的生活作息一向都极其健康。
季清宴站在楼梯上：“妈，年后我准备去一趟容城。”
尚琼华诧异地抬头：“容城？噢……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吧,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
季清宴不解：“什么？”
尚琼华走上前，宽慰地按住他的肩：“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既然追这么久都追不到，说明对方对你确实没有感觉。现在她已经交男朋友了，就算了吧。”
她其实也挺心疼季清宴头次心动就失败收场。
但在她看来没什么大不了，一次人生经验而已。
季清宴：“什么交男朋友了？”
尚琼华拿出手机把辛香发的朋友圈给季清宴看。
季清宴扫了一眼，几乎是瞬间开口：“他们没有在一起。”
尚琼华露出玩味的笑容：“你认识？”
季清宴有些艰难地点头：“他们是……高中同学而已。如果真的在一起，我会知道的。”
“那你就去吧，但这是最后一次。不应该为了这种事花费过多精力，如果还是没有结果，那妈妈也不支持你了。”尚琼华严肃了些，“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清宴。”
尚琼华觉得奇怪很久了，季清宴给她的感觉是成熟了很多，少了几分少年人的柔和，逐渐像经历过社会的人一样冷硬。
但唯独在和李眠眠有关的事情上，执着得过头，以致于失去理性。
季清宴顿了顿。
“人总是会变的。”
——
李眠眠不知道自己在辛香女士朋友圈里的形象已经是“有对象的败家子”。
直到大年三十晚上，一大家人聚着吃年夜饭时，李眠眠才知道这一出。
每年的年夜饭都是在李眠眠家吃的，因为地方够大，也有足够的客房。
吃完饭，大人们分了两桌打麻将，不打的人坐在客厅看春晚。
李眠眠应付着亲戚的八卦，手上和白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吐槽今年春晚节目。
白舒提到她那个烦人的前男友想吃回头草了。
李眠眠问她准备怎么办。
打字聊不清楚，两人便打起微信电话，李眠眠回了卧室。
“……他脸皮太厚了，被烦到没脾气反而习惯了。而且他也解释了当年的不告而别，也算能理解，不过对我来说，完全没必要谅解他。所以还是看心情喽，多他一个追求者不多，少一个不少。”白舒笑得有几分幸灾乐祸，“我就折腾他，出出当年的气，他要受得了折腾我就原谅他。”
“你怎么折腾他？”
“可劲儿作呗，敢来烦我就先做好当atm提款机的觉悟。我看他也挺乐在其中。”白舒笑了笑，“其实我发现我对他还是有点留恋的，他是个聪明人，他也知道，所以由着我出气。”
李眠眠想了想：“听起来，你会和他复合啊。”
“害，复合又怎么样，结婚了都能离婚，最重要的是及时行乐，以后不会后悔啦！”
白舒的家人有事叫她过去，两人互道了提前的新春祝贺就挂断了电话。
李眠眠看向卧室的窗外，院子里的树上挂着红灯笼，在夜色中发着暖暖的光，喜庆十足。
她忍不住将白舒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会后悔啊……”
卧室里的电视剧里播放的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到了倒数环节。
倒数结束，就算到了农历的新年，李眠眠躺到床上拉好被子，准备最后刷一会儿手机就睡觉。
春节的祝福很多，她一一地回复着。
手指惯性地点进一个聊天框，李眠眠正准备细看对方发的内容然后回复时，才反应过来是季清宴。
【新春快乐，眠眠】
【转账6666元】
李眠眠：……？
虽然他很有钱，但这是什么意思？想用钱讨她欢心？
想了想，李眠眠点了收款，又回给他8888的红包。
刚收了一波红包，现在她也算小富婆。
【谢谢，也祝你新春快乐】
【还没睡吗？】
季清宴秒回消息，却没收李眠眠的转账。
【看完春晚，准备睡了】
【为什么不收我的红包？】
【你还没有工作，不能发红包】
【难道你不是学生？】
【但我已经实习过了】
李眠眠无语，她早该预料到的。
她又想到白舒聊天时说的话，觉得既然季清宴愿意当atm，那她就让他当喽。
【早些睡觉吧，晚安】
令她意外的是季清宴并没有说更多的。
季清宴本来想说自己后天就会到容城，但他还没想好到了之后要做什么，索性便不说了。
或许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罢了。
李眠眠纳闷儿地盯了手机屏幕一会儿，关了电视和灯，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充电，缩进被子里闭眼。
她才懒得管季清宴在想什么。
——
大年初一，李眠眠在家睡觉，并没有去看电影。
她只是找个借口拒绝闻疏桐。
闻疏桐人太好，以致于她不想伤到他的感情，他从没有明说喜欢她，所以即便她知道，也只能当不知道。
大家彼此心知肚明，捅破那一层纸，如果走不到一起，可能做朋友都尴尬。
李眠眠不太知道该怎么办，不能说不来往了，也不敢做得过于亲密。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闻疏桐每次想单独约她时婉拒。
她确实不太善于人际交往，总是被动。
唯一鼓起勇气主动的一次是对季清宴。
在家瘫了一天，第二天下午李眠眠还是出门了。
原因无他，家里零食吃完了，她得出门买点。
刚到容城，季清宴还没想清楚要不要出现在李眠眠面前，坐在浣溪居对面的一家咖啡厅里出神地看着那有几分古色的保安亭。
他忽然发现有个中年男人一直蹲在保安亭旁的一颗银杏树下。从他注意到开始，在寒风里蹲了整整两个小时。
那人穿着一件已经发乌的黄色棉衣，邋遢地像个流浪汉。
或许真的是流浪汉。
季清宴啜了一口咖啡。
微苦的咖啡咽下去的瞬间，他忽然对蹲在哪儿的那个男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哪儿见过他似的。
可他不可能和一个流浪汉似的男人有任何交集。
且隔得那么远，脸都看不清，大概只是错觉。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出现在视线中一身白色大衣的女孩儿吸引过去。
竟然真让他等到了李眠眠。
他垫了一张百元钞票在咖啡杯下，起身走出咖啡店，出店门时，李眠眠正巧走出浣溪居的门禁。
两人间隔着一条街，不过这条街不是主干道，过年期间车本就少，但季清宴还是没闯红灯，准备默默等还剩十秒的红灯。
反正也没打算直接走到李眠眠面前，不必那么急。
李眠眠转弯向右，季清宴看见一直蹲着的男人起身了，像蹲到猎物的豺狼似的，紧紧地跟上去。
季清宴直觉那个男人恐怕有什么不良的企图，身体赶在大脑之前行动，迈腿飞快地穿过无车但红灯的街道。
流浪汉般的男人将手伸进乌黄的棉衣里，在掏着什么东西。
季清宴脑内警铃大作，前世令他最绝望的一幕浮现在眼前。
他升学庆祝宴那次，因为不放心李眠眠一个人走夜路回学校，他悄悄跟在后面送她。
就是那个穿一件乌到发黄棉衣的男人在他眼前斜蹿而出，从后面用一把锋利的厨刀割断李眠眠的喉咙。
陈德强，无业游民，有严重精神病史。
所以即便他杀了人，也被法庭判决无罪。
判决结果出来时季清宴难以置信，随后他才查到是有人帮陈德强运作了一番。
陈德强的确有精神病，但若不能证明是在发病期间杀人，则不能从轻量刑。
季清宴自然没让陈德强活，也没让雇佣陈德强杀人的许蕊活。
他没想到这辈子，在这个时间点，许蕊竟然又找到陈德强，要做和前世一模一样的事！
“眠眠，跑！全力跑，不要回头！”季清宴竭尽全力的嘶喊。
他的嘶喊惊动了陈德强和李眠眠。
李眠眠下意识地回头，只一眼，她拔腿就跑。
那张脏兮兮几近癫狂的脸，她也记得！
在寒风中蹲了几个小时的陈德强是不可能追的上善于运动的李眠眠的。
追了几步，眼看着追不上，陈德强回头看向面色阴沉紧绷正飞速靠近他的季清宴。
陈德强黢黑的脸上露出哭一般的表情：“我也是为了钱……别抓我，别抓我！”
熏黄的牙呲着呲着，嘴角抽搐起来。
“你他妈哪儿来的啊，妨碍老子赚钱，妨碍老子赚钱！”
李眠眠用比高中时期百米比赛还快两分的速度狂奔到主干道的街口，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但其实只跑出五六十米。
主干道处正好有交警执勤。
李眠眠上前，慌乱地抓住交警的袖子，声音里带着哭腔：“警察叔叔，有人拿着刀追我！”
她手臂指向后方。
交警还来不及回应李眠眠，看见了李眠眠指的方向发生的一切。
“诶！”交警大喝一声，也管不了李眠眠，拔腿就冲，一边冲一边朝对讲机说话，“浣溪街发生恶意伤人事件，就在浣溪居门口，立刻联系110的协助，堵路！有个小伙子被刀子戳了！”
李眠眠远远地看见闪着亮光的刀刃没入季清宴腹部。
季清宴的手还紧紧地抓着行凶者的手腕。
她头脑一片空白。
几乎是本能的，她奔跑起来。
眼泪涌出，她张大嘴，哭不声音。
“季清宴，季清宴，你别死啊，季清宴！”李眠眠跪在地上，六神无主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
暗红色的血液还在不断渗出，一点点蔓延到她面前，沾上她雪白的大衣。
另一边交警已经制服了失去武器的陈德强，用力把他扣在地上，通过对讲机不断呼叫附近的同事。
那柄刀现在在季清宴身体里。
李眠眠头嗡嗡作响，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摇晃。
她手悬在半空中颤抖，不敢去碰任何一个位置。
季清宴还留着意识，苍白的脸上撑出一个宽慰的笑：“没……事，快打120，我觉得，我还能，抢救。”
“120我已经让同事呼叫了，你别说话，保存体力，别晕，小姑娘你多和他说话，让他别睡过去！”制着陈德强的交警大声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你——”李眠眠哽咽，“你是不是傻，你让我跑，我不会被追上的，你也该跑啊。”
“我害怕……重蹈覆辙。不过现在好了，我终于弥补了遗憾，我……救下你了。”季清宴微微闭眼，唇边露出笑容。
“你别说话了我求你，不要说这些话。”李眠眠害怕极了，季清宴的每一句话都像告别，她怕下一秒，那双漂亮的眼睛就会闭上。
不远处传来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
李眠眠跪在季清宴身边，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季清宴垂在血泊中的手背上。
“之前白舒问我，如果有一天你出了意外，我会不会后悔没有答应你。现在我知道了，我会的，清宴，求你，不要让我们再错过一次，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加快更新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