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嘎吱一声,门在身后紧闭。戴啼侧头,余光瞥见板间房的门。那是一抹冰冷的白,和房间里的那个人一样寡淡,没有任何情感。
他的儿子独自在这里生活了三年。
在这个狭小的地方,完好无损地、自得其乐地生活了三年。
汗水划过耳朵,戴啼拉开顶层的门,走入楼梯道里。即将达成某种目的的事实,让他欢心地哼起了如今流行的歌。清瘦的身形随着天台的门紧闭而完全消失,戴啼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随手一扯衣服上露出的线头……结果,线断了。一粒扣子滚到了扶手边,他躬下身去捡。
靠近了铁质扶手,‘哒哒’的声音格外明显。
戴啼用袖子抹了汗,起身朝着扶手下看了一眼。z字型的楼梯只忠实地传达了声音,戴啼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并不太在意,很快又开始苦恼自己掉落的扣子,这是他最喜欢的衣服。
高帮皮靴踏过地面的声音格外悦耳,戴啼再抬头的时候,声音已经到了近前。
慢慢走上来的少年,有着豪门出身之人特有的骄矜,白皙俊美的面容,锋芒毕露。他看都没看戴啼一眼,便与人擦身而过。
戴啼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宁珂,面上充满了疑惑。
直到离开居民楼,戴啼才猛地转头。老旧的门撞击着高框,发出哐的一声。这里就像是任何普通的居民楼一样,毫不起眼……没有任何不同。
戴啼身前停着一辆崭新的迈巴赫,金蓝双拼,原色售价百万起步,标准的豪门搭配。
·
宁珂不知道他给一个‘老父亲’带来了何种震撼,敲了敲牧邵清的门,他努力忽视着这个让他不满的环境。
掉灰的墙、微微发黑的瓷砖、老旧得甚至出现裂缝的地砖……
宁珂想到了资料里写的,牧邵清还打了三份工之多,每天睡眠极短,住在一个脏乱差的环境里……
“这是什么样的牛人。”宁珂的脑海里不期然冒出了乐正逸的声音。从某方面来说,乐正逸说得没错,牧邵清这种日子,不是一般人能过得下去。
就算是beta也忍不了。
示弱攻势遭遇滑铁卢的牧邵清,已经不怎么想理会戴啼了。敲门声响的时候,他正提起垃圾袋,站在门后,思考着是不是把东西往男人的脑袋上砸。
或许这样表现得更像青春期的孩子。
直到现在,牧邵清还认为,被毫不留情地拆穿意图,是一件挺丢脸的事情。考虑到事情已经发生了,欲盖弥彰并不能让一切麻烦事情消失。
牧邵清打开门。
然后……
愣在了原地。
手中的垃圾袋掉到了地上。
顶层的风挺大,湿霉的气息混着钻入鼻腔,宁珂忍着没有去揉鼻子,双手插兜站在门口。闵州一中那身英伦风的校服给大少爷增添了些许的贵气,跟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
和戴啼谈话也就过了十几分钟,距离下午还早,牧邵清实在没有想到,宁珂会这个时间过来。他瞬间收起之前的冷漠脸,连眼睛里都透出笑意:“宁珂!”
自从上辈子,牧邵清就已经认清了和宁珂之间的缘分,简而言之,就是一个词——
“浅薄”
他们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短暂交集过后,背道而驰。学生时代是这样,他投身于研究信息素以后,更是这样。直到信念的世界崩塌,牧邵清也从未与宁珂深交过。
重生的礼,来得太大,也太像一场梦。
宁珂的声音混着风传来:“准备,签合同。”
牧邵清的心砰砰跳,一时没给反应。宁珂的声音略略不耐烦:“你倒是快点,这边停车麻烦。”就算是迈巴赫,在这样的老城区,也只能憋屈地窝在路边。
“不是说下午吗?”宁珂低下头问。
“上午顺路,你要是困了,在车上睡。”宁珂转身,“我去楼下等你。”
牧邵清的手握紧门边,直到宁珂消失了,他才匆匆捡起身后的垃圾袋,丢到桶里。他洗了一下手,刚准备出门,脚步一顿,回身从柜子里拿出了装着证件的小钱包。
牧邵清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觉得,眼前的道路太长。
阳光洒在拐角,但以往喜欢靠墙走晒太阳的牧邵清,却头一次紧抓扶手,三步下楼。他的运动神经不错,两级台阶两级台阶地跳,居然也没有崴脚。
探头出来瞧动静的邻居大婶叫了声牧邵清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邻居纳闷牧邵清的反常,最终只得归结于——‘小牧打工又要迟到了’……
牧邵清匆匆到了楼下,却见宁珂踩在一个男人的外套上。白衬衫、西装裤,这是戴啼今早的配装。
牧邵清远远地见了一抹身影,就知道得罪宁珂的是什么人。
门‘哐’的一声合上,戴啼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宁珂缓缓抬起了自己的长腿,转身,对牧邵清道:“下来就下来了,你在那里磨蹭什么?”
牧邵清小跑着走来,眼尖地注意到墙上的裂缝,他不动声色地靠人更近了点,视线挪到了宁珂的腿上。
宁珂‘哼’了一声,语气非常不好道:“不好意思,踩到你的衣服了……”随后,看戴啼还坐在地上,他的声音提高了两度,“你还在干什么?水泥地凉快吗?”
“不不不……”
牧邵清从来就不觉得戴啼硬气,这人总是欺软怕硬,唯一例外的,大概也只有对他了。
牧邵清笑道:“不热吗?确实地板凉快。”
宁珂瞥了牧邵清一眼。
牧邵清咬咬下唇,闭上了嘴。宁珂恢复了之前的语气:“走吧。”
牧邵清没有应声,宁珂也不急,转身走回了自己的车上。牧邵清蹲下身,歪着头看戴啼。
在这个时代,想要上高中,必须要有监护人的首肯。
学生的出生证明,监护人的电子身份证、监护人的签字,一样都不能少。牧邵清想要跟宁珂一所学校,并不是只签一份合同就可以的。这其中,还需要戴啼的配合。
就在戴啼以为,牧邵清会抓紧时机,利用宁珂留下的余威,逼迫他妥协的时候。
牧邵清却只是伸出了手……
戴啼一句话哽在了喉咙口:“你……”他的眼中,牧邵清又笑了。
“爸爸,地板虽然凉快,但也不能当椅子。你该回家了,你不是已经打算追求阿姨了吗?拾掇拾掇自己,不要让她看出……”牧邵清的身子微微弯下,略显无辜的漂亮眸子,充满了戏谑,“你这么没有男子气概。”
戴啼伸出的手僵住。
牧邵清收回了自己的好意:“我都是自己爬起来的,你也自己起来吧。”
牧邵清转身,上了开近的迈巴赫。宁珂瞥了他一眼,随手拉起安全带:“不要忘了。”
“谢谢。”
牧邵清和宁珂坐在后座,压根不需要什么安全带。但牧邵清还是接过了,并真诚地道谢。
宁珂却突然道:“跟你没关系,是那男人把烟灰沾我车上了。”
牧邵清愣愣地眨眨眼,所以,右手边一声咔哒,安全带成功系上。
牧邵清弯弯眸子:“不可饶恕,谁要是把烟灰沾在我的车上,我一定把他拖出去打。”
宁珂瞥过头:“你没有车。”
牧邵清的手顿了顿,而后,叹气:“是的,要是有一辆就好了。跟宁珂这辆一样酷炫的,我做梦都能笑醒。”
前排的司机笑出了声:“小伙子,这辆车不是——”
宁珂提高声音:“你开快点,在催了。”
司机瞥了眼后视镜里的牧邵清,再转到宁珂身上的时候,已经面无笑意。一脸严肃了:“是的,我知道了。”
牧邵清看向窗外,他对司机说的话不敢兴趣,但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宁珂一瞬间的气急败坏,他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摇下了车窗。
闵州一中坐落在相对偏僻的地方,独自占据了一个山头。车子开到山脚的时候,可以看见一块巨大的牌坊。牌坊上书大字苍劲有力,笔走龙蛇中,似乎道尽了这所学校的悠久历史。
台阶小路边有一个保安亭,假期驻守的保安拉开窗子。
司机探出头来,对两人挥了挥手。
约莫七点钟的阳光已经开始炽烈起来,阳光洒在小径上,大概开了五十多米,路便开始宽了起来。镂空围墙从正门延伸出去,几乎包了大半地方。闵州第一中学很大,迈巴赫一路顺遂,到了停车场。
宁珂带着牧邵清步行去找老师。
能够占地一座山头的学校不仅有着各种独栋别墅当教学楼,甚至连建筑也是别具一格。从停车场拐去的长道,正是通往主教学楼的唯一通道。
道路两旁栽种着桃花树,远远看去,便是粉嫩一片。
虽然是八月份,但树枝上还挂满了桃花。牧邵清曾经研究这些从不凋谢的桃花,结果遗憾地发现,树是真的,花是假的。他穿梭在树影之下,偶尔看看自己的手表,似乎在等待什么。
宁珂并不在意牧邵清的漫不经心,他的目光在对方的手表上逡巡了一会,突然问道:“你这款手表,应该已经停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