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一起捉虫。 气氛忽然变得僵持而怪异。
楚洵双眼微眯,表情莫测,却并没有强烈的反对;骆炜夫妇完全被这变故惊得呆住了;唯一还算清醒的骆宛如则攒着眉头,眸光罕见的凌厉起来。
“臣女骆氏芳菲,陛下万岁万万岁。”叩头行礼后,骆芳菲抬起脸来,毫不避讳的直视天颜:“臣女喜舞,尤擅霓裳羽衣。今日有幸得见天子,臣女愿献舞一支,聊作娱乐。”
看着台阶下少女的脸,楚洵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恍惚。两年前的麦宝儿初次觐见身为帝王的自己时,又是何种模样?
与这丫头有些相似吧……
下意识揉揉眉心,他在心底暗暗警醒以后决不能贪杯。于他而言,后宫女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只不过这是贤妃的嫡亲妹子,若是共夫,未免有悖伦常。
骆宛如是陪他一路走来的皇子妃。虽然不是最爱,可他对这个聪明识大体的贵女总归有几分旧情。
淡淡盯着座下少女娇艳的面孔,他刚要开口,哪知贤妃却一拂衣袖,径自从长桌后走出,跪倒在了御案之前。
“妹妹性子鲁莽,今日又贪嘴喝多了果酒,故言行不妥——嫔妾愿自罚禁足一月,还求陛下宽宥!”
“姐姐!”骆芳菲瞪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我没喝……”
“住口!”骆宛如偏过头去盯着她,目光刀锋一样凛冽。下意识退后半步,骆芳菲浑身一冷,居然险些在她的眼神里跪伏到地。
“宫人全是死的吗?还不拉小姐下去!”扬声高唤一句,骆宛如重又转过身子跪到了御案之前:“求陛下宽宥!”
“无妨,也是真性情。”淡淡勾起唇角,楚洵虚扶她:“年少轻狂,谁还没干过几件荒唐事?贤妃快起吧,地上寒凉,小心寒了身子。”
“谢皇上宽宥。”恭恭敬敬的再次行了跪拜之礼,骆宛如才肃着脸庞回到自己的座位。
“贤妃的妹妹还真是活泼可爱,你这做姐姐的一直藏着掖着,我居然今日才见。”
略显淡漠的女声冷冷响起,居然是一向不理后宫宫务的麦贵妃。
“嫔妾的妹妹鲁莽愚钝,口无遮拦,我怕她冲撞了娘娘。”骆宛如对着她微微欠身,很是恭谨。
“怎么会?真性情呢。”麦宝儿漠漠的勾起唇角,似赞赏似讽刺:“自古以来便有娥皇女英的佳话——呵,贤妃书读万卷,自是比我这粗人更明白这道理。”
闻听此言,本来因为一句“荒唐事”被扶下去的骆芳菲重又抖擞了精神;刚刚长舒一口气的骆炜夫妇却又紧张起来。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骆炜转过头来寻找尹墨涵。他本就有意将女儿许配与他,临时出了这种岔子,更是想快刀斩乱麻,让皇上连同群臣在此做个见证,就此把这亲事定下来。
不过——他人呢?
看着身边空空如也的座位,他忽然发现这位挂着自己名头的新科状元似乎离开很久了。
容不得他多想,安亲王已经皱着眉接过了话头:“贵妃此言差矣。若是姐妹共事一夫,岂不乱了伦常?”
“皇恩雨露乃是求不来的恩泽,何来乱了伦常一说?”麦宝儿冷淡的盯着他:“王爷还未娶亲,再则此乃家事……王爷性子跳脱,还是莫要插手这些琐碎事务的好。”
安亲王被她呛得一口气上不来,噎了半天却没找出话来反驳。好在,巩太后“呵呵”笑了几声,打破僵局:“贵妃这话不错,小烈年纪不小,也该娶个王妃了。”
“我可不要!”神色一变,楚烈忙苦着脸摆手:“母后,您就别吓我了!”
“这怎么能是吓?”太后嗔怪的瞪他一眼:“你这性子,也该收一收了……”
“不要不要不要!”楚烈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竟然隔着座位撒起娇来:“太后,我知您最疼我——再让我自由两年吧!”
“这叫什么话!”一直冷眼旁观的楚洵微微翘起唇角:“娶个王妃而已,又不是让你去蹲大狱。”
“麦丞相说的好,人不风流枉少年!”灵机一动,楚烈转头去寻麦朗:“您老快来帮帮我啊!”
“天家之事,老臣一介粗人,自是不敢置喙。”麦朗对着楚烈遥遥举樽:“王爷,对不住。”
“您……您怎么能袖手旁观!”楚烈吹胡子瞪眼的好笑神态倒是惹得众人一阵哄笑,气氛也缓和下来。
“骆嫔刚刚想说什么?”楚洵微微偏头,笑容和煦如春风,恍若无事。
“嫔妾前儿学了七弦琴,略有小成,想把成果与陛下分享一下。”骆湘款款起身,笑得娇俏:“嫔妾记得陛下曾说我驽钝,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你倒是记仇。”楚洵好笑:“怪不得人家都说女人的心眼儿只有针尖儿大。”
“皇上如此笑话人家,哪儿还不容人反驳?”巩太后笑着替骆嫔说话:“骆家的女儿个个玉雪聪明,哪有笨的?”
“母后这是有了儿媳忘了儿子了。”楚洵佯装恼怒:“既是如此,骆嫔就弹给朕瞧瞧吧。”
“嫔妾遵命。”笑意盈盈的一福,骆嫔款款自桌案后走了出去:“锦瑟,拿琴来——”
……
急匆匆的抱着麦贵妃的冰玉琴跑回锦绣园,锦瑟简直累断了气。
这冰玉琴乃是由极北之地冰玉所造,琴身沁凉,琴弦莹亮,举世难寻。气喘吁吁的绕路跑到紫藤树下,皇帝一行的仪仗已经依稀可见。深吸一口气,锦瑟正打算来个最后冲刺,刚跑两步,哪知斜刺却忽然转出一个人来。她闪避不及,猛的撞到了对方怀里——
“哎哟!”
一头扎到对方胸前,淡淡的檀香缭绕,锦瑟只觉得鼻梁撞得生疼。胳膊一颤,手中的七弦琴险些摔在地上,还是对方伸手扶她一把,她才勉强立住了身形。
“锦瑟?”对方首先出声,似是有些惊讶。锦瑟抬眼——却正是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学士尹墨涵。
“对不起对不起,”着急赶时间,怀里又抱着这个重东西,锦瑟只是低头道了两句歉,就闷着脑袋继续往里冲。
“等等。”尹墨涵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这是……”
“贵妃娘娘的琴找不到了,托我拿来。”锦瑟眉头微皱,心底既疑惑又不耐:“尹学士……”
手腕一颤,尹墨涵漠漠垂下眼帘。月光明亮,他的长睫微颤,在脸上投下一片秀美的暗影,无端静谧。
“是我逾矩了。”心思飞转,他终是退后两步,微微欠身:“姑姑慢走。”
虽然在心底对他的态度暗自奇怪,但锦瑟也没磨蹭,一溜烟跑向了群臣宴饮的紫藤树干处。戍守的侍卫本要拦她,可看到她怀里抱着的冰玉琴后,相互交换个眼色,并不询问就把她放了进去。
可惜,这一切锦瑟都没瞧见。
待连跑带赶的走到御宴的红毯之上,锦瑟才察觉到不对——这些人都看着她做什么?
下意识缩缩脖子,她竖起七弦琴,将头脸掩在了琴面之后。
而在锦瑟前方的十步之外,红藕却抱着一把残破的七弦琴,颤着身子跪在红毯之上,面如死灰;在她身边,麦宝儿脊背挺直的站在楚洵身前,背影坚毅得仿佛能够撑起半片天空。
时间还要回溯到半柱香之前——
骆嫔唤了句“锦瑟”,却没人应声。接连又喊了两遍,才有个穿着碧色纱衣的宫女慢吞吞的步上红毯,抱着把残破的七弦琴跪在御案之前。
“奴婢是明月宫红藕,陛下万岁万万岁。”恭恭敬敬对着上首的主子们行了跪拜之礼,她转向骆湘:“回骆嫔主子的话,锦瑟姑姑将这琴交给我后,就急急忙忙去了明月宫。”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盯着她怀里残破的七弦琴,楚洵双眼微眯:“这琴面看着倒是熟悉。”
“……是御赐之物,您亲自送我的。”双唇微颤,骆嫔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我明明让锦瑟……她去明月宫中干什么?!”
闻听此语,心思活络的忍不住偷偷望向了麦贵妃。年锦瑟是贵妃从丞相府带来的心腹,这一点几乎人尽皆知。虽说如今去了清漪宫,但谁能保证两个人之间不会藕断丝连里应外合呢?
五指一紧,酒樽中的佳酿轻轻摇晃。麦宝儿面无表情的坐在原位,用一种看戏的眼神盯着骆湘与红藕,很有“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我没有弄坏御赐之物!”似是被吓到了,红藕的声音蓦然高了起来:“锦瑟姑姑把琴给我时,它就是这个样子了!”
眉头一皱,楚洵又恼又躁,所有的好心情一瞬间都被破坏殆尽:“说!”
“锦瑟姑姑刚刚把琴给我时,便说她要回明月宫一趟。”红藕咬着唇,身子簌簌发抖:“她,她说骆嫔娘娘那几下技艺也敢拿来献丑,真是羞死人了……她,她还说,贵妃娘娘也会弹琴……她定要将贵妃娘娘珍藏的那把绝世好琴搬来,以搓搓骆嫔主子的威风……”
沉默。
长久的沉默。
仿佛开启了某个无声的禁制,喧嚣的筵席突然间安静下来。
嗫嚅着望向淡定自若的贵妃娘娘,骆湘嘴唇颤抖,眼中蒙上一层水光,仿佛随时都会有泪珠滴落。良久,她才抖着嘴唇开了口:“娘娘……”
似是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她又转向楚洵,重重跪在了御案之前:“陛下,都是嫔妾的错……嫔妾,嫔妾不该由着性子……”
“你有什么错?”
楚洵还没张口,她的话却被贵妃淡漠的打断。
“我的丫鬟不懂规矩,我与她串通一气坑害与你,更是毁了御赐之物——你只是想给陛下表演一曲,又有什么错呢?”
语声轻柔的自条案之后站起,麦宝儿的目光转向楚洵:“嫔妾恃宠生娇,还请陛下处置。”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易便认了错,连辩驳都不肯,骆湘的神色僵滞一瞬,五指更是忍不住轻轻颤抖。
她今日布的乃是互伤之局。无论结果如何,陛下对她肯定都会有所冷落。谁都不想在圣眷正浓的时候行如此愚蠢之事,可为了家人,她却不得不这么做。
麦丞相马上就要启程去江南,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素闻麦贵妃高傲狂妄,坚毅果敢,从来不屑为自己辩解。虽然之前曾与她有过几次交锋,可骆湘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女人。
身为后妃女子还能如此硬气,说不敬佩是假的。不过眼下,她不解释反而更好——她与陛下关系诡秘,楚洵待她绝对与一般嫔妃不同。那举动落在众人眼底是失宠憎恶,可若是先前不喜爱,又哪里来的憎恶?若是她软声哀求两句,哄得陛下变了颜色,她的计划可就不好开展了——
“麦氏,你实在太过分!”一向看不惯贵妃的巩太后勃然大怒,手中的酒樽都扔了出去:“身为后妃就当贤良淑德,你看看你,倒是占了哪一样?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你想的依然是争风吃醋……你可真是给皇家长脸!”
眼见太后如此生气,麦宝儿干脆绕过长桌,走至御案之前跪了下来:“我一向如此,自来就与皇家不般配……嫔妾既是惹得太后娘娘不快,就请您休了我,放我出宫吧。”
“砰”,麦朗桌上的铜质酒樽翻倒在桌面上,淡金色的酒液洒了一地。
他心中暗叫糟糕,刚要起身求情,哪知锦瑟却突然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