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言面带笑意,将这杯加了料的茶水摆在长公主面前,看似恭敬的动作下是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
他总不能平白就给人当了枪使,立马就想着回敬对方一招。
长公主脸色铁青,翟言这人从来不在乎什么脸面,今天这事若被他捅出去了,自己绝对讨不了好。
被陛下斥责事小,被……
她看了眼满屋子怒气冲冲势必要她给个说法的贵女,不由生出万般悔意,这群人敢跟着花宁在公主别苑看热闹,肯定个个都来头不小,背后权势都加一起,绝不是她一个区区公主就能摆平。
长公主心下一横,接过翟言敬过来的茶水,在对方的逼视下,慢慢将杯子举到唇边。
水才刚沾湿了唇,动作就被一阵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断。
花灵面色仓皇,她被公主急急召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进屋之后才发现里面竟坐满了人。
被这一屋子视线盯着,她有些瑟缩,赶紧屈膝见礼:“臣女花灵,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心里一喜,顺势将茶杯放下,用手帕掩了掩嘴角,冷眼朝她看去。
“好了,既然所有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公主看向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一言不发的叶景,示意他放那丫鬟出来审问。
翟言不无可否地坐到一边,他也想想看看这些人还能唱出什么好戏。
叶景一开始就把那丫鬟敲晕,等她醒来后又是让小厮看着,不让所有人和她接触,只说等到所有人到齐后再审,手段强硬到和平时判若两人。
那丫鬟早已被吓得半死,被压出来后,慌不迭地跪倒在地,嘴里一直叨唠着求公主饶她一命。
“闭嘴!”长公主斥责,那丫鬟立马吓得不敢再言语。
她跪在地上哆嗦着,旁边是同样没被长公主叫起的花灵,花家三小姐,翟言的未婚妻,还维持着行礼的动作,其他人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还是她的闺蜜看不下去了,叶楹拉了拉哥哥的袖子,祈求般向他看去。
叶景心里叹了口气,觑了大大咧咧坐在那里像个没事人般的翟言一眼,心里的别扭瞬间升到了顶点。
花灵明明是这登徒子的未婚妻,哪里轮得到他来做好人。
可看着身型单薄的小姑娘低眉垂首的样子,叶景又想到她和自家妹妹的关系,不由还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都起来吧,只是将事情问清楚而已,又不是刑部在审讯犯人。”他都开了口,长公主自是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立即摆手示意两人平身。
花灵垂首站在一旁,那丫鬟哆哆嗦嗦说了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本是在院子里服侍,不小心撞翻了桌子上的杯子,将水洒了站在旁边的小姐一身,为了弥补过错,赶紧带着小姐下去更衣。
“后来……后来发现三小姐鞋子也湿着,奴婢就又转身回去取鞋,回来的路上因为走得匆忙,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少爷,奴婢心里一急,就赶忙磕头请罪,然后……”
她恐惧地看向叶景,又复跪下谢罪:“奴婢不是故意冲撞贵人,奴婢……”
叶景赶紧把她拦了下来,对长公主接着说道:“这丫头一直在磕头,我于心不忍,赶紧扶她起来,可是根本劝阻不了,只能等小厮过来将她敲晕过去。”
“因为这般拉扯,使得我衣冠有些不整,就到旁边厢房去整理衣物。”叶景环视了众贵女一眼,让众人皆羞赧地低下头。
“后来门外传来喧嚣,就让小厮出去说我正在休息,不便见人。谁知花四小姐突然闯入,嘴里还说了些胡话,逼得我不得不现身。”
叶景将那些撕扯含糊了过去,只说花宁一人的问题。
“胡话?确实满嘴的胡话,刚才不还看了我一眼就喊公主救命?”翟言也在一旁开腔。
长公主瞪了他一眼,开口道:“旁的客人都已先行离去,在场的诸位都是刚才在现场的人,既然事情已经清楚,全是花宁突然发疯,本宫自然不会包庇她,只是劳烦各位不要将这事宣扬出去,以防污了各位小姐的清誉。”
她打的一手好算盘,只说发疯就想把这件事含糊过去,还用名誉威胁其他人不要继续找事。
翟言哪里能让她就这么轻易躲过,第一个开口反对:“刚问了几句就一锤定音了?怪不得至今还住在慈宁宫呢,我要是太后娘娘也不敢放你出去,免得什么都做不好跑回宫里哭鼻子。”
“你……”公主简直要被他给气死了,她今天已经快到二十,本就因为婚事不顺不知道发了多少脾气,翟言偏偏要踩她痛脚。
两人僵持不下,一旁的丞相府嫡小姐也冷哼出声:“公主莫不是当我们所有人都是傻子,连个交代都不给就想就此糊弄过去?”
一个两人都要给她添堵,长公主立马不乐意了,冷言道:“王小姐说话要有凭据,叶公子都说了事情始末,难道本宫还要质疑于他?”
“叶公子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就怕旁人会欺瞒于您。”王小姐丝毫不虚,她爷爷是当朝丞相,陛下心腹,公主在她面前也就是多了层皇家身份。
“我叶家治家严谨,从未有过丫鬟能擅自取得主子衣物的事,自然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她挑眉笑了笑,“若是公主这里本就是这般管教的下人,那就当是我多言,没见过市面。”
她一开口,立马有人跟上。
“王姐姐所言极是,还将客人独自一人冷落在厢房里,我若是叶小姐,现在肯定委屈到不行。”南阳王郡主附和道,还同情地看了叶楹一眼。
叶楹看着她们针锋相对,只默默朝哥哥的方向更近了一些,暗自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来这种宴会。
小姐们你来我往,自然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丫鬟惊愕的眼神。
叶景早就在花宁在房间大吼花灵的名字的时候,就知道此陷阱针对的不是自家妹妹,捕捉到丫鬟的神情后,正要开口,却不料有人先他一步。
“刚才还三小姐三小姐喊的那么亲热,怎么突然这眼神变得仿佛不认识叶三小姐呢?”翟言信步走到这丫鬟旁边,用扇柄将她低下去的头勾起,话的重音全在“叶”字上。
丫鬟瞳孔放大,急到不行,又想跪下磕头,却被扇子抵着,根本跪不下去。
翟言笑了,眼里满是邪气,“三小姐,叶三小姐,一字之差,差在哪里?”
他后退一步,看着那丫鬟冷汗直流,突然一个晃荡,将枪口对准旁边毫无存在感的那位,凑到她耳边说道:“花三小姐你说呢,你可也是个三小姐。”
翟言的突然凑近让花灵差点没能维持住自己懦弱庶女的形象,她呼吸一滞,袖子下的手指突然握紧。
一抬头,她还是那副委委屈屈受气包的样子,茫然地看向翟言。
谁人不知花家这位三小姐最是懦弱,只因是庶出就被花家这种不讲究的人家忽视,平日里没少被嫡出的妹妹欺负。
先太子还未故去之时,花家如日中天,连当今皇上都看不在眼里,后来一朝皇位变动,义勇侯府拥着陛下登上了皇位,花家急了,赶紧和翟家搭上了亲事。
这亲事本是给嫡小姐花宁和翟言定的,谁料突发战事,义勇侯府成年男丁全部为国捐躯,花宁不愿意了,哭喊着自己不嫁,花国公钻了空子,将花灵推了出去。
翟言再怎么不成器也是个承了爵的侯爷,花府此举无异于是在打他的脸,若是这样就算了,他们对花灵还是之前无二的苛待,完完全全没把翟言放在眼里。
所以导致了现在,明明面上还有个婚约,但花家和翟家却相看两厌,谁也没把这婚约当一回事。
“侯爷,小女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花灵哆嗦着回话,一副被他吓到的样子。
翟言毫无怜香惜玉的自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晃悠着回到座位。
“大胆贱婢,你到底隐瞒了什么,公主就在这里,你居然还敢用假话搪塞不成?”公主的贴身侍女得了指示,突然发威。
“来人呐,给我张嘴,让她知道扯谎的下场。”
眼看着几个身材粗壮的嬷嬷就要上来施刑,那丫鬟赶集跪倒在地。
“公主,公主,您饶了奴婢吧,不是奴婢不说,是四小姐威胁奴婢,奴婢哪敢不听小姐的。”
她拼命哀求挣扎,但已被嬷嬷抓住了双臂,眼看巴掌就要落下来了,叶景赶紧叫停。
“公主想如何管教奴婢自是公主自己的事,但现在事情还未明了,不妨等这丫鬟召了再说?”
叶景都开口了,公主也不会和他对着干,摆手示意嬷嬷们退下,嫌弃地看了哭得涕泗横流的丫鬟一眼。
这下子,这丫鬟赶紧都召了,她只是这别苑里的一个小丫鬟,平时也就公主和花宁总是来此,花宁吩咐下来,她哪里有拒绝的能力。
“四小姐让我找个机会把三小姐带到那间房里,然后让我在不远处候着,不让旁人靠近。”
都到这时候了这丫鬟还是遮遮掩掩,除了说出了主使外,根本没有说出任何有效的东西。
不让旁人靠近?为何不让旁人靠近?
若是欺负就算了,花宁何至于带着这么一大群贵女过去,联系她之前在房间里喊过的那些话……
其他人的都在自己琢磨着什么,只有翟言突然又问:“那你为何会认错叶三小姐?”
这是个好问题,连这丫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认错的。
她努力想了会儿,只说到:“三小姐没有来过别苑,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哪个,四小姐的丫鬟在她来的时候给了指了一次,但是当时两位小姐站在一起,我也不知道到底哪位是三小姐。”
“那你后来是如何决定对谁下手的呢?”翟言继续追问。
“是一个丫鬟告诉我的。”她说:“我当时在旁边,听见有人说花三小姐真是命苦,好不容易能参加一次宴会,结果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和其他名门小姐判若两人。”
叶楹惊了,她瞪大眼睛,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叶家确实不好奢华,她身上的衣服确实没有像旁人那般有着繁复的纹路和刺绣,但好歹家底也在那里,她是叶家唯一的女儿,那样东西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一尺千金的云州素锦,只因为看着朴素,就被人说成不像样?
受了这等无妄之灾,只因为自己穿的看着便宜?
叶楹现在还只认为花宁是想教训花灵一顿,所以只是略感无语,但她旁边的叶景已经却知道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当时在房间里,花宁口口声声喊着的可是小侯爷,她是那般笃定翟言会出现在那房间里,还和花灵一起。
“你说不让旁人靠近,为何还叫喊那么大声,不怕引得其他人前往?”翟言玩弄着手里的扇子,突然质问道。
“奴婢……奴婢当时吓傻了,怕冲撞了贵人。”那丫鬟又开始扑倒在地,嘴里语无伦次。
“好了!”长公主将茶水一饮而尽,“花宁指使丫鬟故意捉弄花灵,叶小姐被错认,受了些无妄之灾,事情就是这样,再也没有其他事情发生。”
她似乎有些不耐烦:“花宁不小心被门槛碰到,摔到了脑袋,自食其果,短时间内无法见人。”
不是所有话都能明说的,长公主此话清晰明了,今天的事对外只能这么说,花宁她自会处置。
其他小姐都顾着自己擅闯叶景房间的事,根本不会将今天的事宣扬出去,对视了一眼,纷纷作罢。
叶景虽然想要为妹妹讨回一些公道,但是也要顾忌将所有事摊开之后妹妹的名声,今天的事不宜深究,但他已经知道这账要记在谁身上。
在场所有人都有顾忌,除了翟言。
翟言甩开扇子,扫视了被喝得干干净净的茶水一眼,勾起嘴角,率先满意而去。
他一走,叶景立马跟上,也拉着妹妹向长公主告退。
等到宾客们都走了,公主这才掀翻了茶桌,恶狠狠看了躺在床上一无所觉的花宁一眼,对着属下耳语一番,迅速向后山而去。
别苑外。
“王姐姐,你说花宁她……”南阳王郡主看着同一车厢里的丞相府小姐,欲言又止。
“别说。”对方赶紧捂住她的嘴,环视了一眼周围后,才闷闷说道:“你想的没错。”
“这怎么可能?她怎么敢?”郡主震怒。
转念一想,她突然看向同伴:“若不是,若不是有了差错,难道她还敢让我们看那些肮脏玩意?”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一脸后怕,突然有些胆寒。
也不知花府是何家教,居然教出这般行事的小姐,她们可不敢再和这种人接近。
这些小姐都不是傻子,有些即使是当场没想明白,后来也都能反应过来,花宁做事这般毫无顾忌,无非就是有长公主撑腰。
一想到长公主遮遮掩掩的样子,她对事情知道几分众人心里也有了数。
一辆辆马车驶出别苑,叶景本想跟上翟言,没想到一出大门就不见了他人影,扶着妹妹上了马车,刚要驶离,就被人喊住。
花灵站在马车旁,看着坐在里面的叶楹。
叶楹也挑开窗帘,默默看着她。
“叶楹,对不起,我不知道花宁会这般,我不该拉你来参加这次宴会的,若不是我,你不会碰到这样危险的事情……”
看着叶楹清澈的眼睛,花灵解释的声音越来越低。
曾经她们是最有默契的朋友,不需要言语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但是此时,她唯一的朋友,此时正坐在马车上,看着她一言不发。
叶楹是单纯,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花灵低下眼,余光中,身前的马车慢慢驶离。
叶楹趴在窗沿,看着窗外瑟瑟的树林,心情有些低落,突然,后头有一匹骏马追了上来。
来人面容俊朗,眉眼开阔,活生生一个肆意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