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拱门是后院最偏僻的地方,平日里鲜少有人走动。
刘御厨把连念珠带过来也不知要做什么,仅仅是要酸奶的做法?
她不是膳房里的人,刘御厨又是皇帝派来的,若此刻跟他起了冲突,搞不好会连累连念珠。
燕翎将身子紧贴左手边的墙壁,又扒拉一根树枝遮挡自己,凝神去听他们的对话。
拱门那边,一袭蓝色粗布丫鬟服饰的连念珠低垂着头,咬咬牙,却一句话也不说。
“不给?”刘御厨冷笑两声:“我可没功夫跟你在这儿耗,待会儿,我还要给王爷准备午膳呢!”
他背着手,将连念珠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嗤道:“你以为得了王爷赏赐,你就是个厨子了吧?圣上既然让我来伺候王爷,那么这谨王府的膳房,自然是我说了算,若你肯听话,你未经我同意擅自动了王爷早膳的事就一笔勾销。”
见连念珠依旧不为所动,刘御厨的耐心渐渐耗光。
“你也别妄想麻雀当凤凰,你不会真以为,王爷是吃了你那碗酸奶才没有撤下今日的早膳?”
连念珠眸光微闪,下唇被她咬得发白。
刘御厨又道:“做人呢,还是不要狂妄自大,那等粗鄙之物,也就是王爷吃了我做的菜,才赏脸吃几口,你以为今日全是你的功劳?我没问你要回赏赐就不错了!”
一直珍视的东西竟被说成粗鄙之物,连念珠倏尔抬起头,毫不胆怯地直视他:“刘师傅既说那是粗鄙之物,又何故问婢子要这做法?”
“你!”
刘御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还敢顶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连念珠垂下头:“婢子不敢。”
说罢,她抬眸看向气得不轻的刘御厨,“刘师傅若是没有什么事,婢子就先回去了。”
“站住!”
连念珠闻言身子一顿,站在原地没有转身。
刘御厨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他深吸一口气,上前凑近连念珠的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不为自己考虑,总该为牢里那位考虑一下吧。”
说完,刘御厨气定神闲地看着连念珠。
他话音刚落,连念珠双眸瞬间睁大,她蓦地转过身,指节发白,死死瞪着刘御厨……
他们说话的声音徒然变小,燕翎听不清,只见隐约瞧见刘御厨似乎同连念珠耳语几句,紧接着,连念珠脸色大变。
然而还没等燕翎想明白,再抬眸时,刘御厨和连念珠都不见了。
燕翎从暗处走出来,思索片刻,转身回了下房。
以连念珠前后态度的变化,没准刘御厨用什么威胁了她。
刘御厨是圣上派过来的,在宫里的地位也不容小觑,若是跟他硬碰硬,无疑以卵击石。
她还是先回去问一问连念珠,再商量对策。
连念珠回来的时候,便见燕翎坐在屋里,想起自己把酸奶的做法给了刘御厨,连念珠顿时心虚起来。
燕翎见她回来了,起身,拉着她在床沿坐下,无奈笑道:“垂头丧气做甚?”
连念珠眸光闪躲,不敢去看燕翎,她纠结万分,最后还是打算同燕翎坦白酸奶的事。
连念珠握住燕翎的手不自觉收紧:“如鱼,我有事要同你说。”
燕翎猜到是什么,便回道:“酸奶的事?”
连念珠抬起头,诧异道:“你、你怎么知道?”
燕翎又道:“你还把做法给了刘御厨?”
连念珠惊得瞬间站起身,脸一白,急忙朝燕翎解释,连话也差点说不清了。
“我、我没有给他……不是,我给了,但那份是假的!”
燕翎诧异:“假的?”
连念珠小心翼翼去看燕翎脸色,见她脸上并无生气的迹象,才小声道:“今早王爷用了早膳,还说很喜欢酸奶,派了人把我叫了过去,给了些赏赐……王爷还说明早还想吃酸奶,让我准备准备。但这些话不知怎的,传到了刘御厨的耳中,他便把我带到角落,逼我把酸奶的做法交出来。”
“我自是不能给他真的,连我自己都不记得酸奶怎么做,但他逼得甚紧,我只好写了份假的应付他,他拿到手时只怀疑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
声音到最后越来越小,连念珠十指绞着,连掌心都沁出了汗,低着头不敢看燕翎。
毕竟酸奶是燕翎做的,她未经同意便擅自将做法转交他人,虽是假的,但终是不妥。
瞧见连念珠眼眶微红,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燕翎叹了口气。
瞧把孩子吓的。
燕翎拉着她坐了回去,反握住她的手:“念珠,我不是在乎什么酸奶的做法,我回来时,发现刘御厨在同你说话,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你若有什么难处,千万要同我说,别憋在心里,我们一起想办法。”
钱方面,她还是能帮衬一些的。
连念珠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滑落,“啪嗒”一下滴落在燕翎的手背。
温凉的泪水似砸在燕翎的心上。
她进了王府这么久,唯一相处得好的就是连念珠了,连念珠也对她颇为照顾,燕翎一直把她当作好朋友。
燕翎一直知道,连念珠是一个很能忍的女子,凡事不管大小都习惯烂在肚子里。
也不知那刘御厨用了什么威胁她,燕翎还是第一次见连念珠哭成这副模样。
她本就生得小家碧玉,这么哭得梨花带雨,眼眶通红,跟个兔子似的。
光是瞧着,燕翎的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燕翎递过一张帕子,连念珠小心接过擦拭着脸上的眼泪,须臾,抬眸看向燕翎,唇瓣微张,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见她不说,燕翎也不逼她。
连念珠情绪缓和下来,转移话题问道:“如鱼,你能再教我做一遍酸奶么?”
“王爷把我叫去书房时,我一时紧张,便应下那酸奶是我做的……我可以把赏赐都还给你的!王爷瞧着特别喜欢酸奶,便让我每日清晨给他做一碗,我不会做,我担心到时候穿帮了,我……”
燕翎阻止她掏荷包的手,笑道:“无需如此费事,我把它的做法写给你吧。”
—
符渠因为吃了碗水果捞,心情美得都可以绕着皇城跑三圈了。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殷池修,想到这家伙无缘这等美味,便幸灾乐祸来了谨王府,要同他好好炫耀一番。
守门的侍卫见到他,拱手见礼:“符大公子。”
符渠摇着白面扇子,哼着小曲问:“你们王爷呢?”
想到殷池修吃瘪的样子,符渠心情就特别好,叉着腰朝里头张望了一眼。
一名守卫上前一步,回道:“回公子,王爷方才进宫了。”
“进宫了?”符渠疑惑,补了一句,“又跟圣上下棋?”
他啧了两声。
真是人菜瘾又大。
戒赌吧殷池修。
他老婆本都要被这家伙输没了。
守卫却摇摇头:“这个属下倒不知,只见王爷是匆忙走的。”
符渠诧异:“匆忙走的?”
侍卫点点头。
符渠暗忖。
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还是,辰王那边又有什么动作?
然而殷池修进宫却不是因为辰王,而是太后突然病倒了。
就在一炷香前,贴身伺候太后的大宫女堇瑟,正陪着太后在花园里修剪花枝。
忽然太后两眼一闭,整个人往后仰,紧接着便倒地不省人事,将一众宫女侍从吓得不轻!
堇瑟急忙让人去请太医,又派人去议政殿通报皇帝一声。
年轻的帝王继位不久,郦国的朝堂基本由太后郑氏把持,以防止有心之人趁新帝登基不久,祸乱朝纲。
太后突然病倒不是件小事,皇帝赶来慈宁宫的同时,还差人去谨王府告诉殷池修。
此刻,慈宁宫中,宫女皆惶恐地跪倒一片,将脑袋死死压下不敢抬起。
“你们就是这么伺候?”
皇帝负手立于牡丹屏风前,透过屏风瞧着床榻上闭目养神的太后,精致的凤眸半敛着,仿佛蕴着雷霆之怒。
宫女们浑身颤栗,里衣都被冷汗浸湿了,大气不敢出。
殷池修来到时,便见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心,抬脚走到皇帝身边,看向床榻上的太后。
殷池修一身月牙色锦袍,精致如冠玉的面容一片淡漠,像是块行走的冰雕,嗖嗖冒着冷气。
只往那一站,慈宁宫的温度瞬间又降了几分。
宫女们虽仰慕仙人之姿的殷池修,却不敢抬头看他。
须臾,胡太医为太后诊完脉,拎着药箱从屏风后出来,朝皇帝恭敬道:“回圣上、谨王爷,太后娘娘是劳累过度导致气血亏虚,所以才晕倒的。”
皇帝点点头,胡太医躬身退下,便拎着药箱下去抓药了。
屏风后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却蕴含威仪。
“你们也收敛些,别吓着我宫里的人。”
皇帝闻声一喜,将身上骇人的气势收敛起来,忙绕过屏风走到太后床榻边。
殷池修也跟着走进去。
“母后,您醒了?”
屏风后,堇瑟将床幔支起,将太后轻轻扶起,然后退到一旁服侍。
太后约莫四十的年纪,瞧着保养得很好,只是此刻面容添了几分病态。
皇帝坐到床沿上,轻轻握住她的手:“母后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太后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抬眸看向立在一旁的殷池修,又朝皇帝笑道:“母后一切都好,你们能来看看母后,母后就什么病都好了。”
殷池修轻笑:“既如此,我和皇兄岂不是得天天来慈宁宫看您?”
太后失笑:“你们肯来,哀家还嫌吵闹呢。”
一旁的堇瑟适时插上话:“太后娘娘若真嫌吵闹,又怎会天天惦记着圣上和谨王爷?”
太后抬眸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笑骂道:“堇丫头,就爱拆哀家的台。”
堇瑟嘴角含笑,温顺地垂下头。
皇帝将目光从堇瑟身上收回,又看向太后,问道:“母后身子一向很好,怎会突然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