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嚷嚷什么?”不远处传来一声斥责,言语中满是不耐烦。
官兵闻声就不再嘀嘀咕咕,却是让开了一条道儿。
迟林指了指走来的那人,“范……正则?对对对!”
“你认得我?”范正则漫不经心道。
“认得认得,”迟林把手上的令牌往前一扔,又指了指脖子边的短刃,“快救我啊,范将军。”
一旁的官兵拾起令牌,恭恭敬敬地递给范正则。
范正则还未接到令牌,面色却突然严肃起来。
此令牌一面是白虎纹,一面篆着“尉迟”二字,乃是御赐特制,只有尉迟将军的直系亲属持有。而这般年纪能有令牌的,定然是传说中二皇子身边的尉迟林。
“原来是尉迟将军家的公子,”范正则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尉迟公子缘何在此处?”
“说……”迟林把脖子上的短刃往外推了推,才把话续上,“来话长。”
范正则欲把令牌递还回去,盛语秋却不买账,把短刃收得更紧。
范正则只得把令牌抛还给迟林,“尉迟公子,这……”
“别废话,”盛语秋带着迟林往后退了几步,大声叫嚣,“把门打开。”
“哎哎哎,你轻点。”迟林把腰往后挺了挺,头往盛语秋肩上倒去,“范将军救我。”
“这门不是我不开,”范正则指了指千瓷阁唯一的大门,“是里面不愿出来。”
“叫你们的人都让开。”盛语秋退到千瓷阁大门边。
范正则站在原地摆了摆手,屏退左右。
迟林随着盛语秋的步子往后退着,“轻点,好汉轻点。”
“闭嘴。”盛语秋叫得大声,退到了门边又低声朝门内问着,“韩大夫,你们在吗?”
门开了一条缝儿,传来韩大夫的声音,“语秋!”
盛语秋揪住迟林,从门缝里挤了进去,回身交代道,“先把门闩好。”
看大门关上,又用腰粗的横木闩好,盛语秋才松了手。
迟林甩了甩衣袖,站直身子,“你这般入戏……脖子都要给我拧下来了。”
盛语秋压根没在看迟林,她的目光扫视了一下阁内。
阁内人虽多,却没什么动静,两拨人离得远远的。一拨是万宁村人,因为此前做好了避险的准备,虽是被困于此,却也没少了吃食被褥。另外一拨是南乾朝人,也就是那群把盛语秋和迟林逼得跳崖的假万宁村人,他们多带着皮肉伤,面色也格外阴沉。
“语秋姐!”韩忆从墙角处跑来,一把拉着盛语秋的手,“你可回来了。”
盛语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仔细瞧了瞧韩忆,“你没事吧?怎么回来的?”
韩忆指了指大门侧边角落里的一众南乾人,“是他们。”
盛语秋顺着韩忆所指之处望去,“他们救你回来的?”
韩忆神色复杂,“是他们把我绑走,也是他们把我送回来的。”
盛语秋皱了皱眉,反复在韩忆的表情中寻找深意,“伤害你了吗?”
韩忆摇了摇头,“不曾。”
盛语秋:“那他们为了什么?”
韩忆还未言语,就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吸引了目光。
盛语秋再次转头留意着这群老熟人。
陈有中看了看身边躺着的人,站起身朝着盛语秋走来。他缓缓行了揖礼,“公子还记得我?”
盛语秋把韩忆往身后护了护,不屑寒暄,“不妨开门见山。”
“其一,当初我们占了万宁村,是因为空置的屋舍适合落脚,也是因为万宁村是传说中古千瓷镇所在。其二,官兵是冲着我们来的,连累了村民,是我们的过错。但老三是为了掩护村民退至此处才受的伤……”陈有中指了指躺着休息的人,“听闻万宁村有大夫,还望能帮他诊治一二。我陈某人必定感激不尽。”
韩忆拉了拉盛语秋的衣袖,“语秋姐别信他,我都听爹说了,要不是因为他们绑了我,也不会害你们身陷险境。”
陈有中急了眼,“此话怎讲?我们是绑了姑娘不错,但是一直以礼相待。”
“你们不过想知道古镇的秘密,绑了她却没有履约,究竟想干嘛?”盛语秋半个身子挡在韩忆前面,目光凛冽。
陈有中欲言又止,眼神飘忽。一瞬,他似是被什么击中,视线集中在一个点,脚步微微怔了怔。
陈有中抬手指着盛语秋腰间那穗子刚干透的玉佩,“这是哪儿来的?”
盛语秋发现他指着的正是郑南枫留给自己的玉佩,不禁警觉,“你认得此物?”
“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陈有中一阵哼笑,却透着悲痛的意味,他背靠大门缓缓坐下,在衣衫里寻物。
这一举动引得万宁村众人都紧张起来。
陈有中却目无焦距,从内里的衣衫中掏出一封信。他看了看信封,犹疑片刻才把信扔向盛语秋,“这是玉佩主人留给你的。”
迟林抬手接住,确认没有危险才交到盛语秋手上。
信封得仔细,蜡封处是郑南枫的私印。
盛语秋小心地撕开,郑南枫的字映入眼帘:
“语秋,当你看见这信时。我大抵已经不在人世了。
原谅为师以这样的方式和你道别。
想必此刻你的心中也有万千疑惑,希望这封信能为你释清一二。
我乃南乾朝唯一幸存的皇子。起初我也无法接受这个身份,却也逃避不了这个身份带给我的责任。
我曾试图规劝众人放弃复国之念。可即便二十年过去,靖朝的腐朽却有增无减。我等才决意最后一搏。
在我得知有密旨要查万宁村的时候,就有所警觉。把你支去万宁村,是怕事发后连累与你,毕竟你是我领来六扇门的。
不想我谴去报信的人遭了难,才使得陈有中误会了你的身份,险些伤了你的性命,而我也没有合适的机会向你当面解释清楚。
在断崖寻你之时,我们发现了古镇的入口。
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居于万宁村近十年,我们也未能寻到古镇宝藏,所以只能等待时机。
当发现这个等待了数年的机会唾手可得,我便出了主意,为了千瓷镇的秘密,绑架了韩忆。
还望不要为难南乾人,这些年他们隐忍蛰伏,不曾做过害人性命之事。除却南乾人的身份,他们也不过是渴望安宁的普通百姓。
如今我已丧命,他们看见玉佩自会明白何去何从。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也终须一别。如果说这一生还有什么缺憾,可能就是无法护你一世周全。
前路漫漫,世事无常,愿你学会独自面对,亦可以承受缘来缘去。
倘若还有来生,愿我们还能相识一场。
言止于此,珍重!”
盛语秋把信折好收回信封,又慢步走到陈有中面前,“你以为凭着一封模仿笔迹的信笺,就能颠倒黑白了吗?”
陈有中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我不知信中内容。但想必你已经知道,郑南枫是我南乾的皇子,此即事实。”
盛语秋:“我不信,除非他亲口告诉我。”
陈有中:“他把玉佩交予你,你我皆知他已故,如何亲口说与你听?你大可去查阅典籍,南乾覆灭之时,最年幼的七皇子年仅四岁。如今二十个年头过去,现已年二十四。”
迟林:“七皇子的年岁不假,但是典籍亦云,当年南乾的皇子都没能活下来。”
陈有中:“当年乱成那样,偷梁换柱、暗度陈仓并不难。七皇子去了京师后,也是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待我们寻到他时,已是靖朝三年。他也被收养于郑府,化名南枫。”
盛语秋:“既是化名,你们如何确认他就是七皇子?”
陈有中:“七皇子眉尾有朱砂痣。”
盛语秋:“仅此?”
“郑南枫虽被收养,随身的物件都还在。”陈有中指了指玉佩,“这就是先皇留下的,世间无二。说到底,此刻我又何必现编一通谎话?我等都是视死如归之人。要不是为了七皇子,我们早在二十年前就都入了土。”
盛语秋:“你们要复国便去复,又何必把一个孩子牵扯进来?郑南枫才七岁,他体会得了你们的仇恨吗?”
陈有中:“他是唯一的血脉,义不容辞。我等也是待他冠礼后才表明身份。而他却一直在试图说服我们放弃。直到南枫真正看见民不聊生,才决意与我们同心协力。无奈他虽是练武奇才,却本是生性纯良之人,不懂得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
迟林:“近年来,靖朝还在充实军力,仅凭你们,何以成事?”
陈有中:“自然不仅是我们,不过这么多年了,很多人都淡了这个想法。若是有可能,我亦有把握说服众人。”
迟林:“当今圣上多疑,这些年都未放过南乾人。此番官兵出现,只能证明他早疑心于六扇门,不过是借口密旨来了招引蛇出洞。”
盛语秋:“迟林你是奉旨前来,而我师父是因得知了皇上关注万宁村,才想抢个先机?毕竟传说中古镇的宝藏是复国的关键。”
陈有中:“不错。古镇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只能选择破釜沉舟。郑南枫来村里得知你坠了崖,不吃不喝去寻。说来也是机缘巧合,这样我们才发现了古镇入口。”
盛语秋:“不对,我师父初来古镇,是从你们手上救下了小虎。莫非……”
“如非如此,怎得信任。他寻到古镇,就急着与你相见,全然不顾及行事章法。”陈有中苦笑道,“终究是心慈手软。他最大的弱点,怕就是你了。”
盛语秋:“我师父为了寻古镇的宝藏,设计接近村民,又绑了韩忆,诱我们去紫檀洞?可当初师父领我进六扇门,是为了保护家国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