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到盛语秋眼里的笑意,郑南枫靠在门边的肩膀滑了一下,“谢谢孙大娘。”
要说昨日被盛语秋掀了衣摆,谎称他伤了脸,郑南枫也认了。可是一个谎言总是需要无数谎言来圆。
盛语秋笑意不减,她招了招手,唤郑南枫坐到厅内。
认定只是普通的伤药,大抵也就是麻痹痛觉,愈合伤口之类的作用,郑南枫还是配合地坐下了。
盛语秋拿着铁罐子坐到郑南枫面前,动作也变得温柔起来。她轻轻掀起黑纱一角,搭在斗笠上,露出郑南枫的侧脸。
郑南枫的脸越是严肃,盛语秋越是绷不住,“我帮你上药啊。”
郑南枫定定地看着盛语秋,比划着口型,“你笑什么?”
“姑爷,这药可能会有点儿疼,一阵子就好了,不留疤。”孙大娘起身站得近了一点。
“嗯。”郑南枫余光瞥见孙大娘走近,暗暗庆幸盛语秋掀起的不是孙大娘那侧的黑纱。
盛语秋拿起木签,稍稍沾了一些药膏,缓缓靠近郑南枫的侧脸。她动了动眼珠,把手腕一翻,木签就转了角度,凑在了郑南枫的鼻子前。
郑南枫被这气味熏得干呕了一下,却端坐着没有移动。
盛语秋忍了笑意没再玩闹,她微微侧头,找到郑南枫侧脸下颌处的旧伤,轻轻抹了点。
看盛语秋演得兴起,郑南枫有些耐不住性子,“差不多了吧。”
盛语秋玩得开心,丝毫没有理会郑南枫,还在拨拨弄弄,恨不能涂上厚厚一层。
郑南枫一把握住她的手,“可以了。”
盛语秋愣了神,她迅速抽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顺手把黑纱撩回原位。
“孙大娘……”郑南枫站起身,筹划着脱身之辞。
“不成,”孙大娘压根没给郑南枫说话的机会,“韩大夫想喊你回去陪他喝两杯,别以为我不知道。今个儿回门,谁都不能和我抢。就在我这儿吃饭,我全都备好了,不能让我白忙活了吧,姑爷?”
郑南枫动了动脑袋,又挤了挤眼,嘴巴比划着:“你倒是说话啊。”
盛语秋微微耸肩,表示无能为力,“孙大娘,今个儿有什么好吃的,我早上特地没吃饭,就知道您这儿肯定都是我爱吃的。”
“刚才瞧见了?还有好些在准备着呢,今个儿是什么日子?我闺女回来了,那必须铺张,必须浪费。早上没吃饿了吧?我卤了鸡蛋,这可是祖传的秘方,整个万宁村也吃不到这个味儿。”孙大娘如数家珍,牵着盛语秋就往厨房走,“不过要少吃点,中午才是重头戏。”
看着这“母女”俩一唱一和走进厨房,郑南枫在侧脸下颌摸了摸,“这是合起伙来捉弄我?”
……
盛语秋忙前忙后,终于在厨房打碎了两个碗碟。
“小姑娘家家要小心,不要伤了手。他们男人受点伤没事,我闺女万万不能。”孙大娘麻利地收拾起碎片,又抄起筷子,把一块鱼肉送到盛语秋口边,“来尝尝这个鱼,鲜不鲜?”
盛语秋伸着脖子,“好吃耶。”
“给你吃什么都说好吃,平日里韩大夫是不是不给你吃好东西啊?回头我找他算账去。”孙大娘颠了颠勺,话却说得甚有当家主母的派头。
“是孙大娘烧得太好吃了。比宫里御膳房烧的都好吃。”盛语秋又捏了根小白菜,“连白菜都这般好吃。”
孙大娘努了努嘴,“我算是明白了,我这闺女的嘴太能哄人了。快帮我把菜端到桌上,一会我们就开饭。”
“好嘞。”盛语秋端着菜碟,一路小颠。
郑南枫坐在桌边,头上的斗笠还未摘去,“你这是够入戏的。”
“在六扇门可没这么多好吃的,今个儿过节呀。”盛语秋用手肘碰了碰郑南枫,“开心点。”
“敢情难为的不是你,”郑南枫使劲吹了吹黑纱,抬眼瞥着盛语秋,“丢脸的也不是我。”
“对呀,你撒欢了吃就是。”盛语秋拍了拍桌子,扬了扬眉,“我去厨房端菜。”
“我来我来,”孙大娘叫住了盛语秋,她把菜放到桌上,“你陪姑爷说说话,不然干坐着多无趣。是不是啊,姑爷?”
郑南枫犹如被唤醒,猛地抬头,“不会不会。”
“我这姑爷话儿不多,不过一会儿就好,保准你喋喋不休。”孙大娘叠着手,又匆忙转身折回,“我这火上还炖着鸡汤,马上就好。”
“孙大娘,我帮你吧。”盛语秋站起身准备一起去厨房。
“坐着坐着。”孙大娘摆着手,匆匆又进了厨房。
盛语秋把手肘撑在桌上,两眼盯着菜,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想起郑南枫在一边,又悄悄瞟了眼。
碰到盛语秋的目光,郑南枫迅速移开了视线,什么都没说。
“咣”的一声,一大坛酒被丢在桌上。
盛语秋和郑南枫的头齐齐抬起,只见孙大娘煞是自豪地说,“我们那儿嫁姑娘,姑爷要挨个和娘家的兄弟们喝,要是被喝趴下了,姑娘就娶不着了。”
盛语秋眨眨眼,“这可不是小坛,这是大缸啊。”
“姑爷,我们把喝酒的事儿补上,”孙大娘把酒盏往桌上一摔,转脸看着郑南枫,“成亲那日,韩大夫护得紧,生怕把你喝多了。结果他自个儿还偷偷和你饮酒,太不厚道了。”
郑南枫慌忙站起身,把酒坛往桌子中央推了推,“孙大娘,酒坛重,桌子受不住。我……”
“我就知道姑爷不会推辞。”孙大娘打开坛盖,掏出打酒勺,动作利索得很。
盛语秋一时没忍住笑出声,她扶着手边的碗,抬脸望着孙大娘,“我可以吃了吗?”
“吃吧吃吧,我和姑爷喝两杯。”孙大娘把酒坛拿下桌子放在脚边,“不能挡着闺女吃菜了。”
郑南枫只当是官场应酬,接过了酒盏。可这酒入了口,甚是辛辣,他不禁皱起了眉。
“这酒我酿了十年,不过还是不够味儿。”孙大娘端起碗就干了,“还以为没由头喝了,幸好你们来了。”
“孙大娘,我敬你。”郑南枫端着酒盏站起身。
“好,”孙大娘举起碗,又眯了眯眼,“大老爷们,别扭扭捏捏在乎相貌,你当初仪表堂堂我也见过,今日就算伤了脸,我也不会不认这门亲事,这斗笠摘了去。”
盛语秋偷笑了一下,又夹了一筷子菜,“不能摘……”
郑南枫似是明白了语意,扔了斗笠,仰头干了酒。
孙大娘一激动,也喝完了酒,“姑爷也是性情中人。我孙青青今个儿认下了你,以后你可要疼着爱着我闺女,不能让她伤心。”
“好,孙大娘放心。”郑南枫直视着孙大娘,答应得干脆。
“说什么呢,我自个儿就可以照顾自己,就像孙大娘一样,不靠男人。”盛语秋随口说了心里话,可转念一想,自己与郑南枫相识七年,却是一直被照顾着的。
孙大娘转脸看着盛语秋,“傻闺女,那能一样吗?”
……
郑南枫咣当往桌上一栽,不再动弹。
“姑爷,姑爷!”孙大娘摇了摇他的肩,“这酒量不行。难怪都喝不过韩大夫。”
“孙大娘,你快别喝了,”盛语秋往孙大娘碗里夹着菜,“多吃点菜啊。”
“我高兴啊,你不知道我十多年都没这么高兴了。”孙大娘收了收情绪,“谢谢你啊,语秋。”
盛语秋拍了拍孙大娘的手,“该我谢谢您。”
“上了年纪,乏得很。”孙大娘沉了沉眼皮,“你带姑爷去房间休息吧。”
“没事,等会他就能醒。我扶您去休息。”盛语秋走到孙大娘身边,扶她起来。
孙大娘摸了摸盛语秋的脸,缓缓起身道,“我闺女真好看。”
盛语秋笑了笑,孙大娘的手粗糙却温暖,她抹了抹孙大娘眼角的泪,点点头说,“嗯,随我娘。”
把孙大娘扶回房休息,盛语秋收拾好厨房,回到桌边踢了踢郑南枫,“差不多了啊。”
郑南枫伸出手摆了摆,“等会儿。”
“走啦,不早了。”盛语秋把斗笠强行套在郑南枫头上。
郑南枫站起身,把斗笠扔在一边,“我,郑南枫,不是迟林。”
“是是是,你是郑南枫,京师最厉害的郑南枫。”盛语秋捡起斗笠塞给郑南枫,“咱们可以走了吗?”
“语秋……是我来晚了。”郑南枫往盛语秋面前站了站,逼得她靠到桌边。
盛语秋琢磨不出深意,“再不回去,就真晚了。韩大夫等我们吃饭呢,迟林应该也醒了。”
郑南枫眯了眯眼,双手一左一右撑到桌子上,把盛语秋框在里面,“你和迟林……”
盛语秋把身体仰到极限,“我俩没什么,本就是身份悬殊。师父你喝多了……”
“你喜欢他!”郑南枫稍稍靠近了些。
“喜欢你个头,……爱走不走,我回去了。”盛语秋顺势从郑南枫手臂下钻出,却看见迟林站在前院。
他的口唇没有血色,头发也蓬乱着,外衣穿得草率,“韩忆,被绑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