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外面阳光酷烈,但祠堂里的各位却觉得阴风阵阵。
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祠堂,一群五六十岁七八十岁的半老头子不知道多少年没这么动弹过,一个个累得差点趴下。
一个挨一个地停在祠堂里后,左顾右盼却没看见什么异样,倒是只看见一只猫坐在供桌上,姿态端庄得跟太后似的。
霍启山正要训斥,一瞬间却想起了昨天在母亲房里照镜子的这只猫。
他话到嘴边,突然一愣。
该不会……
不会吧……
不会……这只猫……就是母亲显灵的地方吧!
念头刚过,就见猫的前爪猛地一拍桌子!
力气虽不大,连供桌上的花生都没拍动,但气势却让堂下众人浑身一抖。
有些老人愣了一瞬,随即泪目!
多么熟悉啊!这是多么熟悉的场景啊!
五十多年前,大嫂也是这样坐在上首,重重一拍桌子,不怒自威,吓得底下的人两股战战,不敢不从!
有人直接噗通一声跪下!
“大嫂!”老头眼含热泪,“大嫂,是您回来了吗?”
猫转头看向他,半晌,徐徐点了点头。
这一记点头,犹如□□爆炸在祠堂里。
霍启海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前跟着跪下,“妈!”
猫脸上严肃融化,换上点点暖意。
她对霍启海点了点头,又抬起爪子,招霍启山过来。
霍启山紧张极了,手心出了汗,浑身紧绷地走向灰猫,僵硬地低下头,声带生涩地喊出了久违的音节——“妈。”
猫爪子搭在了他额头上。
安抚似的,摸了一摸。
霍启山怔住了。
猫的肉垫绵软,温暖,毛茸茸。即便是他弯下腰来,也要用力抬起爪子才能摸到他的头顶。
像极了霍启山年轻时候无数次幻想过的,他长成了高大的小伙子,比父母都要高,母亲拍着他的头说,启山长大了,启山长得真快。
就在他五十八岁这年,童年的梦想终于完成。
霍启云也忍不住了,一把撞开他,“说完了就过去了,我跟妈还有话要说!”
她盯着汤锦,道,“妈,我考上燕京大学了。”
虽然和母亲相处的时间不长,记忆里也没有太多母亲的影子,但长大后的她经常品读母亲留下的手记和翻译作品,汤锦就好像她的至交好友一样,用文字引领着她长大。
更别说爸爸讲的那些故事,霍启云早就把妈妈的人生事迹铭记于心。
汤锦惊讶极了,没想到女儿在这样的环境里竟然也成长得这么出众,她也拍了拍霍启云的头,表示欣慰。
按理该轮到霍启海了,但他有些别扭,一胳膊肘把自己女儿推到了前面去。
霍时雨仍旧对这个反转非常震惊,且茫然。
什么情况啊,她早上还在喂盆盆奶的小猫,摇身一变成了她亲奶奶?!
说好的世界上没有鬼神的呢!
她被赶鸭子上架,顶着众人鼓励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怯怯地对这个素未谋面、只在传说里听过的铁血女人道:“奶、奶奶?我,我是您的孙女,我……我考上一中了?”
本来还忐忑地想着奶奶会不会很严厉地教育自己,没想到,汤锦竟然对她……笑了?
还是那种,慈爱的笑?
霍时铭在后面酸溜溜道:“奶奶说她知道,她老喜欢你了,她的宝贝蛋儿。”
“……”本来很正经的场面突然变得滑稽起来。
屋里的人轮了一圈,终于轮到了拄拐老头。
他老泪纵横,牵起了猫的爪子,不住地摇晃,“大嫂!大嫂!五十年没见呐!您还记得我吗,我是二愣子!当年,解手的时候左脚趾上挨了枪子的那个!”
汤锦:“……”也过分热情了哈。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记得。
老头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像个小孩子似的,“大嫂啊,我们这些年不容易啊!没了你在,阳城上上下下都乱了套,人人都在哭号,都在想您回来。大哥听说您出了事,当时就要冲去崩了那肇事司机,十几个人才拦下来。他一个月之内,就瘦了十几斤,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啊!”
汤锦顿了顿,听到关于霍少明的这些,她还有点无措。
她抬头望了望霍时铭,霍时铭顿时接收到她的意思,清清嗓子道,“奶奶说想见见爷爷。”
这下就难倒其他人了,拄拐老头愣道:“您,您能离开祠堂吗?”
好家伙,他们是以为汤锦是祠堂里的幽灵,只能在祠堂里显灵了。
汤锦对霍时铭眨了眨眼睛,让他看着办。
霍时铭卡壳了一下,突然想起来,“啊,奶奶说,她可以跟爷爷视频。”
众人:“……”
汤太太还这么与时俱进呢?
霍少明住的是特护,进出都要签保密协议,还要安检,连霍时铭这个孙子都见不着他的面,只有霍启山有权利放人进去。
现在是亲妈的要求,霍启山也没法拒绝,只得对霍时铭道:“去把我电脑拿来。”
汤锦是唯一懵逼的一个,她还不知道视频是什么,霍时铭还没跟她讲呢。
这是什么阵仗?难不成他们要上医院去把霍少明搬回来不成?
然而很快,汤锦就再次体会到了现代科技的神奇。
一张苍老的脸出现在眼前的黑色小屏风上。
他已经九十二岁了。
脸上不复光洁,满是皱纹。
花白银发也脱落得稀疏,眉毛都白了。
他瘦得很,青筋凸起,胸膛却几乎没有起伏,身周环绕着各式各样的仪器,“滴——”“滴——”地响着。
把所有生机都熬尽了。
汤锦几乎整只猫紧贴在屏幕上,可是她只能触碰到冰冷光滑的玻璃,摸不到这个人的体温。
或许他也跟这玻璃一样冰冷。
听儿女们说,霍少明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几年了,起初还有意识,能和人对话,后来便连进食也不能,几乎没有醒着的时候,只能用仪器吊着命,能熬多久是多久。
他是那样意气风发的人啊!
骑马比谁都快,练完把式回来能吃三碗饭,笑起来中气十足,胸膛都在震动。
在汤锦的记忆里,他一直都是生机喷薄的样子,她以为什么都不能打倒霍少明,可是她的离世打倒了他,时间也打倒了他。
汤锦看着,百味杂陈。
霍启山轻轻喊了一声:“爸。”
那头的人没反应,这头的猫却滚出了眼泪。
“霍少明。”她喊着丈夫的名字,别人却只能听见喵声,“霍少明。霍少明。”
依然没有动静。
霍启山叹了一口气,母亲五十年来终于显灵,可父亲却已经病入膏肓,两个人真就从那一天就生离死别了。
汤锦用爪背擦去眼泪,无师自通地合上了电脑屏幕。
其他人也都转过头去。
“你放心吧。”她喃喃道,“我会教好孩子们的,我一定会让他们走上正道的。”
本来很悲伤的霍时铭,闻言更悲伤了。
他预感到,今后将是一段惨无人道、不见天日的日子!
爷爷昏迷不醒,还有谁能阻止奶奶!
没!有!谁!
听见汤锦叫自己,霍时铭赶紧接话,“奶奶说,只要孝心齐,她会常常回来看我们的,大家不要哭了,以后还有的是时间见面呢。”
汤锦也跳下了供桌,做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抬起后腿挠了挠耳朵,好像又成了一只普通的猫。
她得把握好这个度。借猫显灵是鬼神,没人敢招惹。可寄生于猫,那就是妖怪了。
霍启山惊疑不定看着这只猫,却不敢再招惹,“妈是……走了?”
霍时铭点头道:“嗯,奶奶说她有空再回来,你们也常回家看看。”
“………”
一个恐怖的先祖显灵,整得跟亲戚串门似的。
霍启山无语,他打量着这只憨态可掬的猫,几次动了把它带回家养的心思,又按捺下来。
他妈很明显偏心他儿子,托梦都不托到他身上。估计就是被他带回家,也不会太高兴的。
于是他对霍时铭吩咐道:“你奶奶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霍时铭不住点头,心道这可不是我说了算,这得看奶奶想不想跟您说话。
他又严厉申明,在座各位务必要保密,不能将汤锦显灵的事情传出去。大家都是汤锦的脑残粉,没有一个不听从的,纷纷疯狂点头,表示自己绝对忠心。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望着猫,期待汤锦再显灵一次跟他们说个拜拜。
送走了最后一拨人,霍时铭跟他爸告辞:“我先颠儿了啊爸,回家得给它喂粮呢,免得下回饿着我奶奶。”
霍启山:“………”
他就很想不通亲妈为什么就选上了这小子。
他不耐烦道:“去吧去吧。”
霍时铭大出风头,爽极了,吹着口哨把汤锦送上车。
回去的一路上,他放了十几首《好运来》《今天是个好日子》之类的歌,整个车里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然而,他却发现奶奶好像不是很高兴。
灰蓝色的胖猫忧郁地靠着车门,望着窗外的夜景。
霍时铭超了前面一辆车,随口道:“奶奶怎么着,兴致不太高啊?是今儿没吃好喝好嘛?”
汤锦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我是愁啊。”
“愁你们这些后辈,一个个的都不干人事,要怎么扳回来。”
霍时铭:“………”
他还是闭嘴吧。
***
然而,霍时铭还是成了第一批试验者。
他抱着家里的门柱子,哀嚎道:“奶!我不想跑!我不!”
汤锦脖子上挂着个哨子,身后跟着陈茵茵。
他们在霍时铭的小区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要锻炼霍时铭的体质。
用汤锦的话来说,“你爷爷英武健壮身手矫健八块腹肌,你呢只有两块,上面一坨下面一坨。”
汤锦一只爪子捧起口哨,放到嘴边,猛地一吹:给我练!
霍时铭脸色死灰,认命了,有气无力地往前跑,还伴着汤锦有节奏的口哨声。陈茵茵跟在后面跑,见他放慢速度就趁机踹他一脚。
除了每天五公里以外,还有压腿、开肩、拉伸、下叉……
霍时铭对陈茵茵怒目而视:“是不是你提议的?”
陈茵茵无辜摊手,“我只是给个参考意见,奶奶自己决定的。”
“嘘!”汤锦一吹哨子,催他继续锻炼。
总之,霍时铭是度过了一个非常充实、难忘的假期。
这个假期,让他还害怕上了一样东西——他房子里的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