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周武知道后,虽是对宋胭脂有所埋怨,但最气恼的,还是眼见着他这老婆有了孩子,他那娘还在寻衅生事。于是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后,就去了书房亲笔写了封书信,托那赖忠寄去京都老爷那里。
等着周烈接了家信,一封是周武的,一封是赖忠的。
周武那信里面自然是对老婆百般维护,又对他母亲的偏心是万般的愤慨,最后在信上写到,‘若是太太实在看不惯我们夫妻两个,倒不如搬离了周府,另居旁处,也好大家落个安生。’
周烈把那信搁在书案上,然后就打开了赖忠的信。信上果然如出一辙,说的也是当家太太郝氏,偏袒三房,四奶奶是受了委屈的。
将两封书信放在一处,周烈长长地叹了口气。心说他离家太久了,还是寻个时候,往家里一趟吧!
只是京都这里的生意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周烈一面叫人收拾了行囊,一面把事情一件一件细细安排下去,这般过了一个多月,才终于上了马车,打道回府。只是还没等着周烈到了家,驻守三江的梁王却是举旗造反了,打着勤王诛逆的口号,一路杀到了并州。
八宝镇因为毗邻三江,于是首当其冲,就被叛军攻到了城门下。
前头出不去,又因着周家在乡间是有旧宅的,高墙大门,极是坚固牢靠。于是在周仁和周文坚持下,周家匆匆收拾了细软,只留下几个强悍的家丁看门,就都往乡下奔去。
宋胭脂身怀有孕,可倒霉透顶却是遇上了这种事,然而这时候却也是顾不得,被周武抱着就上了马车,偏她又惦记起了宋家,不由得拉住了周武的衣袖,就面露哀求来。
周武有些为难,相比于宋家,他最在意的自然是老婆孩子,叫他这时候离开,他哪里能放心。
秋莲瞥了两人的脸色,忙就扯住了宋胭脂的手劝道:“奶奶莫是忘了,家中还有两个少爷呢!大少爷脑子灵活,二少爷又是个拳脚厉害的,有他们护着,不会出事的。”
周武也忙道:“可不是说的,两个小舅子可比我厉害能干多了。”见着宋胭脂面露忧色,失望地松开了手,周武又忙道:“你也莫着急,等着把你送到了老宅,我便骑马再返回城里去寻老丈人一家。只是如今你便是再使性子,我也放心不下你和孩子。”
宋胭脂到底不是死缠烂打的性子,心知这时候也是没奈何,便又软声哀求,叫周武使唤了家丁去宋家看看。
于是周武叫来了一个凶悍的随从,嘱咐一番后,就骑上马,跟着周家的马队,就往老宅去了。
一路倒也平顺,虽是遇上了几伙拦路打劫的,可是周家自有厉害的家丁跟随,不过虚惊几场,却是中午时分就到了老宅。匆匆安顿下了宋胭脂,周武就骑了大马,要掉头去寻找宋家一家子。
这时候宋胭脂却是迟疑了,路上虽说有惊无险,可这周武单枪匹马回去,若是半路上再遇上强人,他这么细胳膊细腿儿的,怕是救人不成反要遇险了,于是就叫住了周武。
周武歇住脚步望向了宋胭脂,却见宋胭脂面露踟蹰,却总是不张口说话。
“你这是怎么了?”周武等不得,便笑着上前问道。
“不如,不如你先莫要去,先等等消息,你不是之前叫了人去我家了吗?再等等吧!”宋胭脂坐在凌乱一堆箱子间,面上满是疲倦,可眼中的关切却是实打实的。
这瞧在周武眼里,自然又是得意,又是心里宽慰,心说如今他也算是出头儿了,这家里头竟还有个真心实意想着他的。须知道那可是她的娘家人,便是如此,她也能念着自己的安危,便是去这一遭,经历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周武笑道:“你莫要担心,好好在家里休养,我去找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跟着,再带了长刀利刃,不会有事的。”说着,将手搭在了宋胭脂的肩上,稍用力的捏了捏,就拔脚走了。
这一去,便是日落西山了还不曾归来。
郝氏身娇肉贵,一路颠簸到了地儿就忙不迭的去休息了,晓得周武带了家丁回去找那宋家的人,已经是晚霞遍布,将要用晚饭的时候。
自然是少不得要生气的,只是如今那宋氏怀着身子,这么一路折腾的,她若是再叫了来训斥,她本就担了恶婆婆的名声,何苦又要给自己寻麻烦。再者她那没良心的儿子,如今和他那老婆一条心,她又何苦来哉,于是也不管了。
及至夜半三更,那大门才被人敲响,看门儿的一问,才知道是跟着四爷出去的几个家丁,带了宋家一家子回来了。
宋胭脂又是担心娘家人,又是担心周武,虽是如今的身子熬不得夜,可躺在床上也是左右辗转,哪里有能睡得着。故而等着外头一有声响,她立时就起身撩开了帐子,问道:“秋莲,可是四爷家来了?”
秋莲一听见屋子里宋胭脂在喊,忙快速交代了几句,就急步进了里屋,立在门口处说道:“奶奶怎个儿还没安睡?”又说道:“奶奶莫要着急,先好好躺着,我去瞧瞧,一会儿就回来。”
宋胭脂等着秋莲一走,心里实在按捺不住,就又叫秀儿进来点亮了灯火,自己个儿在床上慢慢坐起身,又穿了衣服,就下了床。
秀儿一面服侍了宋胭脂在凳子上坐下,一面劝道:“这么深更半夜的,奶奶何苦又起身。今个儿本就吃了苦头,若是伤了孩子和怎么办?”
宋胭脂叹了口气,说道:“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强撑的。”
一炷香后,秋莲才从外头回来,跟她一道来的还有胭脂娘。胭脂娘一进门就要哭,喊道:“可是天煞呦,你两个妹妹也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若是有了好歹,我也不要活了。”
宋胭脂一听她娘这一嗓子,心里头先是乱跳了一阵,还未开口,就听秋莲说道:“太太也莫要忧愁,不是说了,三姑娘是同四爷在一处的,又四爷照看,不会有事的。再者二姑奶奶已经嫁去了秦家,自有相公照看,太太又担心什么?”
胭脂娘抹了把眼泪喊道:“你知道什么,三丫头还好,有贤婿照看我自然放心,可秦家是个什么人家,一家子老弱病残的,怕是那秦全友压根儿就顾不得二丫头。当初我就说不能嫁,偏那死丫头非要嫁,如今可好了,那么个穷家,又哪里有强壮的家丁保护相送呢!”
宋胭脂皱着眉瞥了她娘两眼,见她好端端的,身上也没什么血污,嗓子又那般大,也是中气十足的,于是转而看向满脸不快的秋莲。
秋莲拉长了脸,强忍着恼火儿继续细声劝道:“太太这般哭闹不休,可还记得奶奶她身怀有孕,如今可是担不得惊吓的。”
胭脂娘的哭声忽而一顿,继而又响了起来,这回倒是小了许多,可还是怨天尤人,嘴上说道:“她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不好的,倒是我那二丫头,如今可是可怜了呢!”
宋胭脂冲着满面怒气的秋莲招招手,等她近身来,忙急声问道:“我爹和两个弟弟呢?还有四爷,怎么听着我娘的话,我那三妹和四爷不曾回来?”
秋莲一肚子火气,心说这是什么娘呢,也不管女儿怀着身子可会有个好歹的,忙挤出点笑软声说道:“奶奶莫急,宋家老爷和两个少爷都好好儿的,奴婢已经安排他们在客房里头住下了。”
“那四爷呢?”宋胭脂忍不住抓紧了秋莲的手。
秋莲脸上露出了迟疑,但还是细声说道:“四爷带着三姑娘被人流给冲散了,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大爷已经派了几波儿家丁出去寻找了,怕是很快就能寻到了。”
宋胭脂心里沉甸甸的,说不清楚是难受还是后悔。
秋莲见她脸色不好,忙说道:“奶奶不必担心,四爷虽是手脚功夫差了点,好歹也是个男子,听人说那叛军虽是占了八宝镇,可也不曾大开杀戒,奶奶如今还身怀有孕,还是放宽心才好。”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宋胭脂不耐烦再听她娘在那儿哭喊,和秋莲说道:“你去给我娘寻个住处,我头昏脑涨得很,叫秀儿先服侍我歇下。”
秋莲忙点点头,招招手叫来了秀儿。
胭脂娘见着宋胭脂竟是起身往内室里走去,忙就拦住了她,哭道:“你这丫头如今怎的这般黑心,你妹妹还不知好歹呢,你就只管自己去睡,你也能睡得着?”
秋莲忙去拉扯,却被宋胭脂一手安抚住,回头盯着她娘说道:“我妹妹如何?她不是和我家相公在一处吗?她若有个好歹,我家相公又能得好?我为了你们都叫我相公出去拼命去了,你还说我黑心?”
胭脂娘忙说道:“我说的不是红樱,是你二妹妹茜桃。你好歹叫几个厉害的家丁去秦家看看,把你妹妹接来,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宋胭脂心里燥烦得很,又恨她娘如今心里头还只装着宋茜桃一个,冰着脸冷笑道:“娘这话说得可笑,茜桃已经出嫁,是秦家的人了,她好不好的,自有她家相公照看。我虽是嫁到了周家,可我夫君如今还因着去寻你们下落不明,如今你又要我去管一个出嫁了的妹妹,你可曾想过我在周家以后的日子还能不能过下去。如今我还身怀有孕,你这般拦着我不肯叫我歇息,若是孩子有个好歹,你以为周家人能放过我吗?”
胭脂娘立时哭道:“我哪里不肯叫你歇息,你这丫头如今心黑得很,就这般冤枉你亲娘。再者又不是叫你自己个儿亲自去找,你就说句话,周家家大业大的,那么多家丁,叫他们去不就成了。”
秋莲见着宋胭脂已然脸色大变,忙扯开了胭脂娘,又叫了声秀儿。秀儿机警,忙就扶了宋胭脂往内室里去,秋莲则在外头拦住了想要紧跟上去的胭脂娘。
“我说太太。”秋莲冷着脸道:“如今宋家一家子能好端端待在周家,都是因着奶奶的缘故。若是太太把奶奶气出个好歹,或是伤了胎儿,你当外头的老爷和两位少爷还能在周家住下去?二姑奶奶是太太的亲生骨肉,两位少爷和奶奶就不是太太的亲骨肉了?如今外头正乱,又是夜半三更的,家里头能出去的下人刚才就出去找四爷了。这当口,周家哪里还有人去寻个不相干的远方亲戚。”
“甚个不相干,那是你家奶奶的亲妹妹。”胭脂娘气得脸色都发了白。
秋莲凉凉道:“没错,那是奶奶的亲妹妹,可太太别忘了,如今周家当家做主的可不是奶奶。奶奶本就不受婆婆待见,若不是身怀有孕,只因着四爷出门去寻宋家的人,怕是就要被叫去挨骂受罚了,太太也为奶奶想想吧!”
“便是挨骂受罚又如何,总还活着,可我那二丫头如今还不知道生死呢!”胭脂娘喊着,就要扯开了秋莲往里面闯。
却是这时候外头来了一个嬷嬷,立在庭院里大声说道:“这是怎的了,夜半三更不睡觉,号什么丧呢!如今四爷还下落不明,若是四爷有个好歹,等着老爷回来了,看能饶了你们哪个?别以为肚子里怀了周家的种就能无法无天了,为着娘家人害了相公,以后孩子出来了你也有脸面说不成?”
宋胭脂躺在床上,紧紧抿着唇闭紧了双眼,秀儿见她闷不吭声只默默流着眼泪,低声安慰道:“四爷吉人天相,必定能安然无恙的,奶奶也莫要太过忧心了。”
而外头,胭脂娘终于闭上了嘴巴,也不敢再嚎了,秋莲却已然没了耐心,低声恶狠狠道:“听见了吗,这便是奶奶如今的处境,四爷若是有个好歹,她们孤儿寡母的,太太以为奶奶的日子要如何好过?知道太太偏心,可如此偏心,也真是个没心肝儿的人了。”
不提周家老宅里眼下如何,周武如今却是难受得很。他正捂紧了宋红樱的嘴巴,两个人躲在臭气熏天的猪圈里头,身上是厚厚的麦秸秆,别提多遭罪了。
可周武也不敢说话,只把耳朵高高竖起,静听着外头的动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