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客栈里的冰山男子正是孙尚书家的小孙子孙尚贤,胎里头带着病根儿,自来就是体弱。当初赵家还没落败,孙赵两家也是常有往来的,孙尚贤虽是模样清隽,招得女孩子的喜欢,可性子却是孤僻,很少有人能和他玩在一处。偏如今的秋莲,当初的赵文茵,却是和他说得来,一来二去的,两人青梅竹马的情谊,便如此生了出来。
“你瞧着文茵妹妹如今可还好?”孙尚贤说着这话,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怪他怪他都怪他,若不是当初他受制于家中长辈,哪里能容得下那楚王先一步夺走了文茵妹妹,叫她受了好多苦楚,后头竟还失踪不见了踪影。
“瞧着气色不错!”那蓝衣小厮忙道:“看模样大概是做了那周家的丫头,但是浑身绫罗,不似吃了苦头的。瞧着和那位主子模样的奶奶,关系极是亲密。走路上都牵着手,很是亲如姐妹的模样。”
可孙尚贤听在耳朵里,却只有难过:“她是千金贵女,如今当人丫头去了,还不似吃了苦头?”
这话蓝衣小厮就没得话回了,半晌,说道:“公子稍等等,小的这就去继续打探。”
孙尚贤如今腿脚不便,来这八宝镇,也是寻医问药来的,不成想竟是无巧不成书,撞见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赶紧去,快快回来。”
这头儿周家,周三爷周文知道自己娘子竟是去大闹秋爽斋,掌掴秋莲,不禁心如火焚,马上放了书册,就急匆匆跟着那下人往秋爽斋去了。
苗氏见着周文来了,当下就气势大减,她原是爱极了她这相公,百依百顺,细心伺候照料。偏这男人待她淡淡的,她心里虽是委屈,但是想着大约是她这相公生性于男女私情上淡漠,倒也能想得开。
偏今个儿早饭后,她家相公被太太叫去说话,苗氏闲来无事,就去收拾书房,然后在书卷中间,就瞧见了一副小像。那分明就是女子的模样,如水清目,模样秀美,不是四房屋子里的那个秋莲却又是哪个?
她本拿了那小像要去五福堂大闹,可又觉得丢脸,想要撕毁,却又畏惧三爷素日里的冷淡,左右为难后,又搁了回去。可这事儿就压在了心里,半日怏怏不快,等着又捱了片刻,实在捱不下去了,拔脚就往秋爽斋里来了。
“你这是做甚?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周文素来看不上四房两口子,一个是混账,一个商门女,可如今他却暗暗喜欢上了这两口子的丫头,实在是说不出口的一件事情。
背地里暗自思春是一回事,可叫闹腾出来,却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周文恨得身子直抖:“还不快回去,没得丢人现眼!”
苗氏被骂得受不住,捂着脸就走了。
周文又对着宋胭脂作揖道歉:“对不住了弟妹,原是你三嫂嫂得了失心疯,你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宋胭脂懒得和周文理论,只凉凉笑道:“既是得了失心疯,得赶紧寻医问药才是,不然总是跑到人家门口闹腾也不是好事情。”
周文忙笑道:“对不住对不住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宋胭脂见周文有礼,这才带了两份笑意,说道:“原这事儿是为着秋莲的缘故,今个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还有三爷的面儿,我这话先搁这儿。虽是秋莲是我的丫头,可和我情同姐妹,既是姐妹,我必定要给她寻一份体面的婚事,故而谁家的小老婆我是再不放在眼里的。虽说大门妾吃香喝辣生活富足,可我小眼界,却只觉得还是为人正妻才算是好姻缘。”说着笑了笑:“有劳三爷家去和三奶奶再好好说说,就说我这话说死了,秋莲再不会给人当妾的,要她莫要疑心生暗鬼,她自家生气碍不着别人,可污蔑了别人的清名,可不是小事了!”
周文一则因着丢脸暗自生怒,二则也因着对着秋莲的情谊,还没破芽就要夭折,又打心眼儿里觉得难受,于是脸色暗了暗,道:“四弟妹莫要生气,回头我定会好好教训了你三嫂子,叫她过来给秋莲赔礼道歉。”
宋胭脂点点头笑道:“还是三哥讲道理。”
等着周文去了,秋莲忙扯扯宋胭脂的衣袖,担心道:“我原就是个丫头,便是奶奶抬举我,可哪里有少奶奶给丫头赔礼道歉的,这不合规矩。”
宋胭脂道:“哪里不合规矩,我瞧着再合规矩不过了,就叫她来给你道歉,这样子,大家伙儿才知道,这事儿原是冤枉了你的。不能叫你平白受了委屈,还叫人嚼舌根子的。”
只是秋莲担忧道:“怕是太太要生气的。”
宋胭脂摸了摸肚皮:“不怕,我这儿有尚方宝剑呢!”
果然郝氏听说了要生气,她自然是气那苗氏不知规矩,一个当家奶娘,跑去跟着丫头掰扯不清,若是丫头心眼儿多,勾引爷们儿,卖了也就是了,何苦失了身份,去和她对峙。
但是相比于苗氏,郝氏更气宋氏。不过一个丫头罢了,出了这事儿,便是为了脱干系,平息家中的纠纷,也该主动把那丫头发卖了,好家伙,竟还敢叫一个奶奶去和她的丫头的赔礼道歉,可脸大的她!
于是郝氏就叫人把宋氏喊去了五福堂。
面对郝氏的诘问,宋胭脂大声回道:“这原是三爷说的,并非是我提出来的,何苦太太要来怪我,却不去责备三爷呢?”
郝氏气道:“若不是你得理不饶人,你三哥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宋胭脂回道:“既是太太知道我有理,便不该来责备我。”
郝氏更气:“便是你有理,也没个奶奶和丫头道歉的道理。”
宋胭脂冷笑道:“真是可笑,做错了事情因着是奶奶就要丫头忍气吞声吗?再者,秋莲可不是周家的丫头,她原是我结拜的妹妹。”
郝氏怒极反笑:“好个商门女,竟和个卖身的丫头称姐道妹的,你也有脸!”
宋胭脂不以为耻,冷笑道:“我本就是商门出身,当初给我家下聘礼的时候,莫不是太太不知道?如今一而再把我的出身拿出来说道,真是可笑了,既是瞧不起的我出身,当初何必要来下聘。又不是我主动嫁给你们周家的,太太这般言语,真是叫人好笑!”
“大胆!”郝氏一掌拍在桌子上:“你这贱妇,竟敢和婆母顶嘴,你给我跪下!”
宋胭脂当下就跪下,冷冷斜了郝氏一眼,只恨郝氏的气儿发的不足。
因着害怕郝氏当下就迁怒了秋莲,故而宋胭脂这回来,只带了个叫秀儿的丫头。因着那丫头是秋莲亲自调.教的,宋胭脂极是放心。如今见着宋胭脂跪下,忙也跟着跪下。
郝氏以前曾下定决定,再不理会秋爽斋的任何事,可是如今牵扯到了她的爱子,这却是忍受不住的。当下就要请家法,教训宋胭脂。
宋胭脂哪里会叫那板子打在身上,听着那郝氏要请家法,当下就起身,装着怒火冲冲的模样,就喊道:“太太好不讲道理,我自来知道你憎恶四爷,也憎恶我,可如此不公正,如此偏袒,却也叫我大开眼界。好歹四爷也是您亲生的,可您明明知道这事儿原是三奶奶错的,如今却要请家法惩罚我,如此偏袒,真叫人寒心!怪道四爷以前那般混账,原来是这个缘故!”
郝氏当下就气得要疯掉,下了台阶就给了宋胭脂一巴掌,宋胭脂感觉掌风忙就偏脸过去,虽说郝氏手上无力,也不算疼,可就着这当口儿,宋胭脂顺理成章昏了过去。
秀儿手忙脚乱抱住了宋胭脂,然后满脸恐惧的她,就顺势大声喊了起来:“太太,四奶奶可是有了身孕的人,您这么打她,莫不是要活生生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吗?这也是您亲生的孙子呀,您怎么忍心!”
于是郝氏当下就楞在了那里,还是她身边的嬷嬷及时喊道:“既是有了身孕,为何方才不说?”忙就招呼了下人,把宋胭脂抬着送到了五福堂的厢房里。
等着一通忙乱后,宋胭脂幽幽转醒,又被郎中搭脉开了安胎药,这才被郝氏亲自吩咐了人,抬着回了秋爽斋。
一到秋爽斋,便见着了满脸急色的秋莲,迫不及待的,秋莲便怒道:“奶奶这是做什么?这是存心叫秋莲担心害怕吗?若是出了事,可是要秋莲愧疚死了!”
宋胭脂见秋莲哭了,忙拉着她的手道:“莫急莫急,郎中说没事的。”等着进了屋里,叫秀儿门口守着,又续道:“都是我装的,故意吓唬太太的。”
秋莲挨着床榻坐下,哭道:“我知道,奶奶这是害怕太太以后寻了我的是非,故意做的。如今有了这事儿,正是釜底抽薪,太太必定不会再来寻我的麻烦了。”
宋胭脂笑道:“你知道就好。”见她还哭,笑道:“莫要哭了。”指了指门外:“秀儿这丫头好,待会儿你要大张旗鼓给我赏她,就说她虽是生性胆小,却是忠心护主,是个极好的丫头。”
秋莲叹气道:“总归这事儿奶奶做得不好,该和我商量的,如今虽是太太看似被压了一头,但是那嬷嬷也说了,既是明知有孕,何苦早些不说,怕是之后要落人话柄,说奶奶故意陷害太太,垢污了奶奶的名声。”
宋胭脂笑道:“不怕,我这是头回当娘,哪里知道轻重,你只吩咐下去,就说我这里后悔的要死,原是年少无知,才不懂这里头的要害。也没想过,太太竟会如此动怒,原以为有理走遍天下,这回也是吃了教训了,以后会长记性的。”
这却是屎盆子全都往郝氏的头上扣了去!
秋莲一听大惊失色:“这样不好,污了太太的名声,怕是四爷知道了也要恼的。”
宋胭脂抚了抚肚皮,镇定道:“不会的,他便是有些生气,但是更气的,却是我有了身孕,还要被三房欺负,更甚者,太太还要偏私。依着四爷的性子,于我顶多数落两句。我被太太欺负了这么多回,便她是长辈,也该给她个苦头,不然以后还要寻我的是非,欺负我。”又拍了拍秋莲的手:“莫害怕,你就只管放心大胆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