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周武便觉得脸皮疼得厉害,火烧火燎的,一动就仿佛揭皮一般。他心里疑惑,也不是头回宿醉,如何这回疼得这般怪异。
挣扎着坐起身,周武抬起手才刚碰到了脸皮上一点,一阵刺痛就袭上心头,疼得他直抽凉气,几乎没晕死过去。
“把镜子给我拿来!”周武已然想起昨夜里,昏昏沉沉的,那女人似乎又打了他。
进来伺候的是可人,可人素来胆小,周武一向又是和风细雨的,如今变了副模样,凶神恶煞的,可是把她吓得不轻。战战兢兢捧了镜子过去,那周武才接过手,可人便迅速溜了。
周武拿了镜子一看,果然半张脸都肿了,上头几道儿血痕,可是把他气坏了。这娘们儿,如今是打他打上瘾了吧!
心里憋足了满满的火气,周武心想,他定要寻个法子出来,叫那婆娘吃上一回教训才行。
周明云听说周武醒了,就起身笑道:“我坐了多时,且先回了,等着得了空闲咱们再坐在一处说话儿。”
宋胭脂忙叫人去送周明云,她自家却靠在床头儿上,心里闷闷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四,四奶奶。”门处悬着的珠帘一阵轻响,而后就有一道软绵绵,颤巍巍的声音响了起来。
宋胭脂定睛一看,却是那个叫可人的。
这丫头宋胭脂知道,是个胆小懦弱的。可惜便是这么个性子的丫头,听说当初还是她自己个儿眼馋自家妹妹得了爷们儿的宠,这才寻了机会,爬了周武的床。
相较于对香玉的怜惜同情,宋胭脂并不待见这个叫可人的,只是到底也是个蠢傻憨呆的女子,宋胭脂厌烦之余又不忍心晾着她,皱眉道:“何事?”
可人这阵子可是被吓破了胆子,原以为这个四奶奶出身不高,该是个好拿捏的,却不料是只母老虎,大耳光掴在四爷的脸面上,四爷连个反抗都不曾有。连四爷都敢打,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卑妾。
“四,四爷要找奶奶。”可人哆嗦着嗓子,只觉得这位四奶奶比那四爷还要可怕。
宋胭脂心说那厮寻她不是找晦气,就是拌嘴闹脾气,懒得理会他,于是道:“和四爷说,我又睡着了。”
可人略显苍白的唇瓣微微颤动,脸上分明有些犹疑,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脸,脚下无声无息的,就出了门去。
周武自然怒火中烧,心说这恶婆娘打伤了自己,不说来赔小心伺候他,竟还敢自家去睡大觉。
可人瞧着周武的脸色青中泛黑,她把自己挤在角落里,怕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可是她又不敢弄出动静,也不敢动弹溜走,就那么憋着忍着,还是香玉及时赶到,可人一瞧见她,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猛然就爆发出来,扑将上去就哭了起来。
周武本就恼恨得不得了,被可人这么一哭,登时恼了,拎起床头儿案几上的小茶盅就砸了过去,骂道:“哭丧呢!竟敢触爷的霉头!”
可人遭了这么一吓,登时开始打起嗝来。香玉心疼得要命,就低声叫她赶紧躲回自家屋子里去。
等着可人忙不迭地走了,香玉才拿了托盘过来,将地上碎裂的瓷片一一捡了起来。
周武坐在床上,越想越生气。心说自家不过吃了一顿酒,还是在她妹子的喜宴上吃醉的,又不是出去鬼混,凭甚又打他?况且还是脸上!这么青红起肿的,可叫他怎么出去见人!
“你去,叫那婆娘来爷的床前倒茶伺候!”
香玉将托盘搁在桌儿上,束手站好,垂着头淡声道:“四爷不知,昨晚上四爷喝醉了酒,拉扯着奶奶好一顿撒泼。奶奶的性子四爷是知道的,急躁了些,又是个力大无穷的。也不是有意的,就打伤了四爷的脸面。偏叫太太瞧见了,就罚了奶奶去跪祠堂。如今奶奶受了些风寒,怕是要过给四爷,这才分居两室,也是为着四爷好。”
周武一听,先是一呆:“太太来了?”
香玉回道:“太太嫌咱们秋爽斋闹腾得太厉害,扰了旁人院子的清净。”
周武本还以为他娘如今又关心他了,等着香玉说了这么一句,登时恼了。当下也不管那宋胭脂了,拉起被角就又躺了回去。这一回脸上又疼,心里又一肚子火,辗转反侧睡不着,周武干脆就坐起身,叫了香玉来伺候他穿衣洗漱。
这人的情绪总是有崩溃的那一瞬间,周武不能去找了他娘发泄,就只能把矛头对准了宋胭脂。他坐在太师椅里,寻思着要给那女人一个什么教训,才能解了他心头的恨意。
于是等着宋胭脂又睡了一觉,叫秋莲伺候着穿衣洗漱后,正待挽发上妆,那周武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不瞧见也是不知道,宋胭脂透着镜子那么一看,自己个儿也吓了一跳。这周武脸上的肿块儿竟是青红相间,那么厚厚的一层。
宋胭脂心里生出了愧疚来,好歹这厮近几日并不曾惹了她不高兴,昨个儿真真儿是她自己个儿因着她娘的缘故,心里头不畅快,于是就借着由头,把气儿都撒在了这周武身上。
“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膏,我叫秋莲拿来给你擦。”宋胭脂有些气弱,难免的,说话就带了几分温柔。
偏周武如今憋了一肚子恼火,哪里还能听得出话里的柔和,只冷笑道:“我家富贵得很,金创膏都是上好的,你家陪嫁的东西,又哪里比得上我家备用的。”
宋胭脂难得生出的几分内疚登时消失不见了,她也懒得理会那厮,便抬抬手,示意秋莲继续给她梳头挽发。
周武见宋胭脂不吭声,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就捡了把椅子坐下,道:“我近几日倒霉得很,总是要受伤,我寻思着去菩提寺拜拜佛,也好去去晦气!”
宋胭脂翻了个白眼,心说甚个晦气,晦气便是她吧!嘴上却淡淡道:“待会我叫秋莲准备了行装,再去赖管家那里支点儿银子,好叫双德和双喜一道儿陪着爷去吧!”
身后半晌没吭声,宋胭脂扭头看,却见周武一双眼瞪得溜圆,见她看过去,立时暴怒道:“我的晦气不都是你找的,你把我打成这个样子,你便不内疚吗?”
宋胭脂反驳道:“若不是你喝醉酒寻衅,哪里要去无缘无故打你。再者我也去跪了一夜的祠堂,已经挨了教训,受了罚的。”
周武恼道:“少来强词夺理,若是你还有几分良心,几分愧意,便是明个儿,你同我一道儿往菩提寺里拜佛。我自然是去晦气,你就去念经,为我祈福!”
宋胭脂心里一阵翻滚,心说让她去给他祈福,做梦吧,不咒他就不错了!可看着周武脸上的伤,宋胭脂欲言又止,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去。最后点点头,还是应了。
见着宋胭脂点了头,周武心里顿时一阵窃喜,这回可是好了,看他如何教训了这女人!
于是第二日,周武便带了宋胭脂,往菩提寺去了。
因着周武伤势未愈,脸上还包着纱布,那周武便不愿意骑马,非要跟着宋胭脂坐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摇晃,宋胭脂见周武唇瓣略显干燥,便倒了杯水给他喝。
周武接了茶盏,却是眼光四闪,根本不敢和宋胭脂对视。
这几日这婆娘待他还是不错的,嘘寒问暖的,倒是颇有些贤良妇的模样,倒叫他心里有些后悔,不该就私底下寻了那郑兰,定下了那事儿。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便是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宋胭脂慢慢摇着团扇,一双眼似有若无的从周武身上瞟过,这厮这模样,八成心里头藏着鬼,又想起这回去菩提寺祈什么福,便是这周武要死要活才定下的,宋胭脂心里,慢慢浮出不好的感觉来。
“相公?”宋胭脂忽然唤道。
周武心中藏奸,被宋胭脂这么一喊,手一抖一杯水直接撒在了衣服上,忙把水杯搁在桌子上,又手忙脚乱地掏出了袖袋里的帕子去擦,便是这时候,就听宋胭脂的声音在头顶上幽幽响起:“相公,你可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了?”
一颗心几乎要从喉管里头跳将出去,周武擦拭衣服的动作倏然停止,片刻后,他忽而爽朗笑了起来:“这话说的没来由,娘子怎好这般随意猜忌自己的夫君呢?”
娘子?
宋胭脂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凉凉笑意,这厮自打成婚起,就再不曾叫过她一回娘子,这还是头次,所谓反常则为妖,这厮定然心怀鬼胎,再看他眼神闪烁,分明就不敢和她对视,宋胭脂愈发肯定,此行菩提寺,必定不会太平。
果然到了菩提寺里,起先那周武还是亦步亦趋,随在宋胭脂身侧,可没过多久,那厮便苦着脸,说什么肚里疼,要去茅厕。
宋胭脂只当瞧见了一只跳梁小丑,笑道:“既是闹肚子,你且赶紧去寻了茅厕,这佛门清净地,莫要污了佛祖菩萨的安宁。”
周武哭丧着脸,捂着肚子连连点头。只是等这厮出了门,顺着长廊直到了尽头又转了弯,就往后头一间隐蔽的禅房大步而去。
一直偷偷儿跟在后头的秋莲远远瞧着,虽是不知道这人究竟打得什么鬼主意,又要去哪里做甚,可到底证实了一件事,这四爷闹肚子,分明就是假装出来的。
回去说给宋胭脂听,宋胭脂冷笑道:“我便知道这人没怀好意,咱们且静观其变,就看这人葫芦里头,到底要卖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