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乖乖坐在床上,背挺得直直的。
屋外喧闹声很是持续了一阵,似乎是司鹄等齐誉韬的手下想闹洞房,一个劲儿的起哄,还有给齐誉韬助威的。
然而这个洞房闹得很一言难尽,因为新郎齐誉韬根本不说话,众将士们完全只能演独角戏。如此起哄半晌后,屋外安静下来,不断传开脚步声远离的声音。大伙都散了。
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一盏茶的时间,旋即,房门被推开,齐誉韬一人走进来。
“见过王爷。”房内的婢女整齐划一的向齐誉韬欠身行礼。
喜帕下的许愿眨眨眼,唇角笑容愉快而狡黠。
齐誉韬见许愿坐得那么乖,好似一团热烈又安静的红色蔷薇,心中不免微动一下。她不闹的时候,看起来也是宁静舒心的。
周遭全是红色,如一片喜庆的红色海洋。红烛摇曳,灯火通明,窗纸上硕大的一个个囍字非常冲击视野,还有婢女们嘴角洋溢的笑容……这一切营造出一种梦幻温馨的氛围,齐誉韬也被这种氛围浸染内心。
他恍然就切身的感受到,他成家了。
举步向许愿走去,立在许愿身侧的婢女们,端出早就准备好的玉如意,向齐誉韬躬身递上。
“请王爷为王妃挑开喜帕。”
齐誉韬默然拿起玉如意,面对许愿,将她的喜帕挑下来。
揭开喜帕的瞬间,就像是有一盆璨烈的鲜花骤然开放,带来惊艳四座的感觉。一张画着精美妆容的活泼小脸,出现在齐誉韬面前,倒映在他眼眸里。
许愿皮肤白,上妆后更像是官窑烧出的细腻白瓷,质地如脂。她五官生得小巧玲珑,鼻梁纤纤挺直,樱唇水润润的像是橘红色的花瓣。素来她一双眼最为灵动,倩然如珠,眨巴着看齐誉韬。
平日里许愿总穿白色,便像是生长在雪地中的婷婷白昙。而眼下这一身热烈精美的红色,则衬得她好似六月里红彤彤的石榴花,烈烈如焚。
灵动、狡黠、可爱、美丽、娇柔,这些词汇此刻全都集合在她身上了。
齐誉韬委实愣了一下,这一瞬,他眼中光芒是凝滞住的。
直到许愿忽然开口,齐誉韬才回神。
“怎么样怎么样,我好不好看?临行前我问我师父了,她说我好看,谁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我是她徒弟才赞美我的啊,所以你来说。齐誉韬你说我好不好看,你说啊说啊说啊!”
齐誉韬是在许愿一开口时就回神的,回神这瞬间宛如从梦中惊醒,有那么一丝恍然。他听完许愿这劈头盖脸一段话,甚是无奈,竟有些想笑了。她果然一开口就是这模样,甭管打扮得多惊艳。
他向着许愿缓缓点了下头。
许愿觉得齐誉韬这个点头动作挺郑重的,所以说他也觉得她好看,没说违心话。她高兴的眉眼弯弯:“好棒!王爷说我好看了!”
她又双目一瞬不瞬盯着齐誉韬,双手抬起置于下颌,一脸欣赏之态,喃喃道:“齐誉韬你也很好看啊,头一次看见你穿红衣服。虽然黑衣服很衬你,但红衣服也不错啊。反正你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的,我是说真的啦!”
“嗯。”齐誉韬回应了一声。
几位婢女见她们的主子开口说话了,不禁交换惊讶和喜悦的眼神。她们几个没有经历选妃现场,平日里见到的只有那个一天下来几乎一言不发的齐誉韬。如今见主子似有“好转”的迹象,大家都乐见其成。
婢女们收回玉如意和喜帕,继续说:“请王爷和王妃用膳。”
齐誉韬便用眼神示意许愿起来吃饭。
许愿却故意不起,一双小腿吊在床下踢来踢去,说道:“你喊我起来我再起来,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要干嘛?”
齐誉韬闷着脸,沉默片刻,说道:“起来吃饭。”
婢女们再度交换惊喜的眼色。
许愿昂起头,颐指气使道:“你拉我起来我再起来,坐久了腿都麻了。”
齐誉韬只好将手递给许愿。
许愿得逞一笑,马上把手搭上去,握住齐誉韬的大手。齐誉韬轻轻一使劲,就把许愿带起来了。
他牵着许愿去桌子边坐下。
许愿一坐下就又开始倒马奶酒,她给齐誉韬到了一杯,真诚说道:“谢谢你准备的马奶酒,我真的太喜欢这个味道了。听说是你自己酿制的,齐誉韬你好厉害啊,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手艺。我还愁没法总去楼兰国喝马奶酒呢,这下好啦,以后就喝你自制的马奶酒!”
齐誉韬接过许愿递给他的酒杯,道:“嗯。”
许愿噘嘴道:“你除了‘嗯嗯嗯’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齐誉韬稍有停滞,然后闷着脸拿筷子夹起一块粉蒸肉,放进许愿碗里:“多吃菜。”
“这是肉啦。”
“……肉也多吃。”
“真是闷棍。”许愿嘀咕。
许愿虽嘴上说齐誉韬闷,但她确实一直笑着的。她觉得齐誉韬……怎么说呢?比她刚开始见到他时好转一些了,就算平常只说“嗯嗯嗯”或者蹦出三两字,也比初见时不到非说话不可就不说话的状态进步不少。
再看旁边为两人布菜的婢女们,她们都对齐誉韬的进步特别欣喜。许愿也乐观起来,笑盈盈道:“好棒,齐誉韬你刚刚总共说了十三个字,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以后你一定会越来越话多的!”
齐誉韬动作不着痕迹的一僵,并未能教周遭人察觉。他心中动了动,为许愿这句话而感到怔忡和陌生。仿佛有遥远过往的灰黑色残影掠上心口,齐誉韬这一刻不禁去想,他以后真的能越来越话多吗?
他忽而挽起自嘲的一点苦笑,淡淡的转瞬即逝,没让许愿她们察觉。
她要是知道,他的闷棍背后所背负的是什么,可还能说出这般乐观理想的话?
齐誉韬没有再想下去,他只应了声:“嗯。”便接着给许愿夹菜。
齐誉韬很好的秉承了适才说的,“多吃菜,肉也多吃”,给许愿夹菜又夹肉,在许愿的碗里堆成一座小小的塔。
许愿忍不住大快朵颐,心里美滋滋,只觉齐誉韬虽话不多,却比那些舌灿莲花只说得好听的人强太多了。
待用膳过,婢女们端着合卺酒上来,说道:“请王爷和王妃饮下合卺酒,百年好合,和和美美。”
齐誉韬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他和许愿各自拿过一杯,把合卺酒喝了。
许愿咽下合卺酒后,露出很是浮夸的表情,哽道:“这酒不就是‘江上泪’吗?”
“嗯。”齐誉韬应道。
一个婢女补充道:“王妃,江上泪是我们浔阳的名酒,有古语说‘曲终人醉,多似浔阳江上泪’。”
“我知道啊。”许愿捂着胸膛上下搓动,像是在消去酒水在她喉咙里留下的余味,“我还知道下一句是‘万里东风,国破山河落照红’。”
她很想说一句“难喝死了”,这酒许愿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但毕竟是合卺酒嘛,齐誉韬又不知道她讨厌江上泪,喝了就喝了,寓意好就行。
喝完合卺酒,婢女们麻利的收拾桌子,将饭菜酒水等等都撤下去。
许愿则蹦蹦跳跳来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摘去簪花首饰。
卸掉这些首饰后,整个脑袋都觉得轻松不少。许愿又跑去卸妆洗脸,不亦乐乎。
看她兴致如此高涨,齐誉韬眉头蹙起,忽然就产生一道念头,想着该不会她不知道洞房花烛夜该做什么吧?
他虽接触的女子极少,却也知晓女子新婚之夜多逃不过紧张羞涩,哪像许愿这样完全跟个没事人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待会儿要去出游。
再一想,她是怪胎,行事和思路本来就与旁的女子不同,现在这样仿佛也不奇怪。
齐誉韬边想边去洗脸,他拿掉玉冠和发簪,散去头发,然后回到洞房。
房中的婢女们这会儿已经撤退干净了,她们将桌子收拾得整齐干净,只体贴的留下两杯水。
齐誉韬看看满屋子的红色,和一双明亮燃烧的红烛,面无表情坐到床上,微蹙眉。
不多时许愿也回来了,她相当愉快,满脸遮不住的笑容。看见齐誉韬时,她双眼一亮,提着裙子就跑到床边在他身侧坐下。
“我回来啦!”她兴致勃勃说。
“嗯。”齐誉韬低沉应道。
两人并排坐,许愿探着脑袋笑嘻嘻看齐誉韬。
不知是不是职业缘故,齐誉韬的坐姿总是非常端正井然,背挺得直,双腿微微岔开,既冷酷威严又大刀金马的,好似这里不是洞房而是军帐。而他的个人性情此刻也反映到坐姿上了,他双手齐齐放在两膝膝盖上,相当一丝不苟。
虽身着红袍,披头散发,但齐誉韬仍是不改端肃稳然之态,好似一块磐石。只是他的视线一直往许愿这边瞟,许愿抬手在他胳膊上戳了下,迎上他微微蹙眉的脸孔。
许愿忽然笑出声来,她晃晃手指说:“齐誉韬你好像有点紧张啊!我戳你的时候你都僵了!”
齐誉韬被这话搞得顿时心里一憋,一时间眉头蹙得更紧,唇瓣翕动,憋出几个字:“口无遮拦,不要乱说。”
“哇你说了八个字,好棒!”许愿高兴的说,“我没乱说啊,你明明就是紧张,还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能把我怎么样?”
齐誉韬眼眸一深,他胸膛起伏几下,在心中说:这是洞房花烛,你认为本王能把你怎么样?
心中这样想,齐誉韬面上还是闷闷的,还顺手把革带扣得紧了一些。
是,他确实有些紧张,毕竟此事于他也是头一遭。但是被许愿这般大剌剌直接说出来,齐誉韬藏在头发里的耳朵不受控制的发烫起来。
这小姑娘一天天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被许愿这么一气,齐誉韬又不能不想到三次选妃的惨痛经历。第一次被许愿抬手就是一巴掌,第二次被许愿当众扒裤子,第三次她抄起棍子追着他打。每次对他来说都堪称啼笑皆非乌烟瘴气,到现在还总疑神疑鬼觉得要掉裤子。
而许愿呢?不仅反以为荣开开心心嫁入王府,这会儿了还要出言刺激他一把。
齐誉韬不能不承认,似乎自从卯上许愿以来,他就从没占过上风。如今把她娶过来,放在自己房间里朝夕相对,那他往后是否再也无法翻身?
越想越憋屈。
又瞟了许愿一眼,忽然发现,许愿双颊也开始泛红。齐誉韬眼中一黯,看她的神态,似乎也不是完全不紧张?似也有些羞?
“看看看,看什么看啊?”许愿忽然怼了齐誉韬一句,低下头嘟嘴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齐誉韬没听见。
但看许愿这样子,齐誉韬认为她是心虚了。就说她到底是小姑娘,就是脸皮再厚也不能到了洞房花烛夜也架得住。
齐誉韬心中蓦地浮现一道念头:摊上这样一个小姑奶奶,平日里打也打不得,训也训不得,只能由着她闹。但自己毕竟是男人,身强体壮,就算白天由着她蹬鼻子上脸,到了晚上关上门她还能敌得过他吗?
这道念头继续在齐誉韬心中延伸,转化成一股对许愿的“报复心”。他堂堂大男人,终于有机会报复这小姑娘一雪前耻了!
许愿见齐誉韬一张砖块脸半天没吱声,她用手指戳他一下,问道:“你在想什么啊?”
齐誉韬眉峰微曲,一双如同黑色鹅卵石般的双眸,黯光流转睨着许愿,一言不发。然他此刻的神情观来有些让人瘆得慌,就像是一只被压抑太久的豹子,终于走出笼门,眯起眼睛,直起尾巴,一步步接近他的猎物。
齐誉韬本来就自带战场杀伐之气,如今这种气息融合在红红的房间里,被一对红烛的火光修饰着,既如泰山压顶般有震慑力和威胁力,又有种新婚夜男人那暧昧的侵略性。
许愿察觉到齐誉韬看她的眼神变了,她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什么。许愿顿时抱住自己小小的身子,往后坐了些,眼含戒备瞪着齐誉韬嗤道:“喂,你想干嘛?”
齐誉韬见许愿居然被唬住,心中竟一派暗爽,她也有今天!
可谁想许愿又一哼,用古怪而带着嘲讽的眼神瞪他一眼,然后倏地朝后一躺,仰倒在床。
她还伸开双手双脚,摆出一幅砧板上之鱼的模样,说道:“来吧!”
齐誉韬:“……”
顿时所有的暗爽都像是被一盆冰水浇灭,剩下一捧可怜的死灰。齐誉韬气得额角直抽,她摆出这么一副请君自便的模样,他还怎么下得去手?心中霎时气郁无力。
偏偏许愿躺在那里,那张嘴还在叽里咕噜不停的说:
“其实你想来可以直说的啊,我虽然有些怕,但也不至于当回事。你直说不好吗?多说几句话给人家听听都不行。算了算了反正我躺好了,明天再和你说道!”
“喂你怎么还不来?你看我干什么?看看看,看什么看,你倒是说句话!”
“齐誉韬你干什么呢?再傻闷着我就自己睡了!”
“齐誉韬……啊呀!”
最后许愿如弹珠炮轰的一番话被齐誉韬打断了,她看着猛然扑到她身上的男人,离得那么近。
她双眼瞪大,尔后抬手就去掐齐誉韬的后脖颈,踢着双腿骂道:“齐誉韬你个坏蛋!你是坏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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